作者:月色白如墨
他只能压抑自己不说话,不发出呻吟,却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走开……走开。”
西淮颤抖着说。
银止川注视着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西淮,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又没有找到问题的关键。
西淮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原本为了脱离桎梏捏骨折的右手别扭地蜷曲着。
银止川看了一会儿,静静走至床榻边,吩咐奴仆:“去拿药箱来。”
“不要碰我——!!”
西淮骤然暴喝。
然而他此刻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即便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
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反倒听上去仿若呻吟。
“你骨折了。”
银止川沉默地说:“……反正又被抓回来了。这手折着也没什么用。”
西淮痛苦地剧烈喘息。
“你也中什么毒了吗?”
静了片刻,银止川替他包扎着手,终于问道。
西淮微弱摇头,眼睫扑簌簌直颤。
“……你在说什么。”
又包扎了一会儿,银止川注意到西淮的唇在微微翕合,似乎在极轻地说着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而后还是禁不住凑到西淮唇边,专注地凝神去听。
“我好冷……”
西淮喃喃说。
他似乎已经有点意识涣散了,眼瞳也微微扩大。
银止川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自己,然而下一刻就听西淮极其微弱地说:
“……银止川,抱一抱我。我好冷……”
那大概是丧失所有顾忌,只出于本能的一句呢喃。
第148章 双更合一
银止川僵在了原地,许久都一动未动。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听——
他没有想到,自己也能有从西淮口中听到这句话的一天。
——因为在此之前,西淮几乎从来没有向银止川求助过什么。
少年总是很冷郁地,疏远地与旁人保持着距离,遇到什么困境也不吭声,只独自挣扎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银止川曾费尽力气想走入他的心,没有一次不是以无用告终。
可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竟有再降临到身边的一天——
还是在这样已经错过了太多的、现在。
不像从前,此刻银止川再看向西淮,已经不会再不加思考、也不用思考地立刻上前,将他拥入自己怀中。而是有了下意识的迟疑和停顿——
人总是会被受过的痛苦留下印刻的,更何况那痛苦是那样的深。
“给他加一床毯子。”
许久,银止川向身后的仆从吩咐。
他终究没有上前,只是那样“无动于衷”到近乎冷酷地看着他,哪怕指节同时在掌心攥得生生发痛。
少年的面颊上满是冷汗,身体像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
额角上的汗珠不住地淌下来,滚进眼窝,被浓密的眼睫挡住,然后随着眼睫一起簌簌轻颤。
银止川从来没有见过白衣人有这样狼狈脆弱的姿态,风华无双的姿容不见了,变得仿若任人宰割,无助而孱弱。
但是他依然听着少年无意识的呢喃,没有任何回应,把自己的心想象成一块冷硬的石头。
——如果被心肠软一些的人看到,恐怕都会指责他此举残忍的吧?
可是,这样才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一句话穿越了时空,落在一个错误的人耳中,便再也起不到作用。
它已经来得太迟、太迟。
“加床被子?”
仆从侯在旁边,听到命令,却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问:“这……可西淮公子此番情态,显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导致……只是加床,被子恐怕缓解不了寒症啊。”
“那就去请大夫。”
银止川干硬地回。
他转身就要朝门外走出去,像不愿再掺和到此事中分毫一般:
“……总之,不要再来禀告我了。有任何问题,你们自行决断就好。”
说完,便像脚下生长出了荆棘一样快步走了出去,徒留仆从们错愕于原地。
你还嫌不够不知廉耻么?
一面往廊檐后急匆匆走着,银止川一面在心里问道。
他像后面有什么追来的洪水猛兽,一刻也不能回头,无声地在袖中攥紧了拳。
已经走到了这幅田地……你竟还是放不下他!?
是的,如这样一幅衣角着了火般快步落荒而逃,其实是因为银止川发现,他依然还关心着西淮。
看到他沁透冷汗的额头,冰凉发僵的手指,他竟依然控制不出地感到心里抽痛和难过。
多么可笑啊……在发生了这么多背叛之后,在明白了一切都是谎言之后,他竟依然心不由衷,难以自已!
你还要纠缠人家到什么时候?
银止川绝望而无他选择地想:你是他仇恨的人,你的心爱会叫他觉得恶心。……你还要纠缠人家到什么时候!?
……
夜色逐渐深浓,月亮从天空缓缓往西边转去。
一片寂静中,只有镇国公府还点着所有的灯。
从夜半将西淮捉回府上,到天将破晓,仆从已经敲响了三四次银止川的房门。
原因无他,西淮的境况被抓回来后一直急转而下。
这似乎是注定无法安宁的一天——
最开始的时候,少年还是安静的,虽然陷入昏迷,但是除了发冷和盗汗没有其他症状。
到天蒙蒙亮时,西淮却突然冷汗不止,甚至出现抽搐,呕吐等症状。
他手指扣着床板,在深色调的檀木上抓出数道血印,侍从开始没听到声音——
那应当是西淮竭力压抑住了,不愿意别人听到。但是逐渐地,他痛得难以忍受,才死死扣住什么来平衡。
及至侍从发现的时候,檀木床板下已经满是血迹。
阿嬷丫鬟们被骇得不轻,立刻派人出去找大夫——他们原本打算等到辰时,好一些的医倌坐诊再说的。
但西淮的情况显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离镇国公府最近的医馆,大概隔着三条街。仆从们脚力快一点,大概半个时辰内能回来。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就在这样短的一段时间里,还是发生了变故。
西淮原先被安置在床上,只安静地独自躺着,没太多人看护。
仆从们为了避免他再抓伤自己,甚至用了软绳,将少年手脚都紧紧束缚在床柱四角。
但比起前几个时辰的逃跑折腾,白衣人此时奇异的变得“乖顺”得多。无论旁人怎么摆弄他,西淮都只半睁着眼,眼睫低垂,很轻地微颤。只有喘息急促得恍若濒死。
……但倘若仔细一点看,会发现他的瞳孔那个时候也开始无法聚焦了。
谁也不知道西淮那个时候是不是清醒的,还记不记得银止川曾来过榻边看他。
西淮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比较“平静”,与其余中过红丸的瘾的刺客比起来,简直叫镇定自若得过了头。
几乎表现得不像是受过同一种毒……府上的奴仆们,也是这么想。
完全没有人往上京的红丸上考虑,只以为是什么程度还较轻微的阿芙蓉依赖症。
银止川也正是因为此,才大意地轻易离开。却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突然发生变故——
西淮毫无征兆地咬舌了。
他一如半刻钟以前那样躺在床上,没有发生任何声音,只轻轻蹙了一下眉头,鲜血源源不断从口中溢出来。
拨炭的小厮发现异样,瞬时惊叫出声,周围奴仆也冲进房,惊乱成一团。
只有西淮依然沉寂安静,五感六识昏沉沉离他远去,口中一大股铁锈的腥味,他竟觉得如释重负——
原本觉得很冷的身体已经不再需要竭力忍受了,即便得不到温暖与拥抱,也不用期待什么。至于骨缝里万蚁噬咬的麻痒,更是即将解脱……
再也不用担心死时仪容尽毁,狼狈不堪,这时结束生命,是他自己选的……
上京花辞树的红丸从来名不虚传,看起来没那么痛,只是西淮比较能忍而已。
只可惜来不及给银止川弄来解药……但他也许也不需要吧?
怀里告诉他沉宴与王家有勾结的信不知收敛时会不会被发现……但这些他也都已有心无力了。
最后还没见上一面啊。
西淮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想,暗淡下去的眼睛里显出遗憾的色彩……其实,银止川说除非他死了,不要来找自己的那句话西淮听到了,只是人有时候,还是会生出无谓的幻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