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意 第74章

作者:顾言丶 标签: 玄幻灵异

  白黎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没说话。

  “……哎呀。”阿菁小声说:“主人,您说您坑应烛就算了,怎么连张简也坑,那可是正统的宝贝疙瘩。”

  白黎一时没回答,她优哉游哉地又磕了两个瓜子,才笑着问道:“你觉得我缺不缺德?”

  阿菁:“……”

  这话实在是太让人没法接了,阿菁想,我摸着自己的良心,怎么摸都摸不出“不是”俩字。

  于是阿菁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我挺缺德的,但是没办法。”白黎施施然地说:“应烛可是现在人间妖族里最大的了,日后不出意外,人间这些遗留的钉子户都要交给他来处置。张简这些年的功德也修够了,以后八成每辈子都要常驻龙虎山,除魔卫道。我不趁此机会历练他们一番,他们以后怎么能独挑大梁啊。”

  “……这不都应该是您干的活吗?掌管天下山海,负责九界平衡。”阿菁吐槽道:“阿兮姐姐天天上天入地地堵您,就希望您回去办点正事儿,结果您倒好,甩手开始发展二级经理了。”

  “你都说了是九界了。”白黎胡乱地摆摆手,说道:“人间这么大点地盘,我找个二级经理分忧有什么不行。”

  阿菁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钟,尖锐而直白地戳破了对方冠冕堂皇的谎言。

  “您又想偷懒退休吧。”阿菁说。

  “死道友不死贫道——”白黎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想退休怎么了,这世上的活物,居然还有不想退休的吗?”

  阿菁:“……”

  好像确实无法反驳的样子。

  “那您光坑应烛和张简就完了,盛钊就是个普通人。”阿菁叉着腰,说道:“干嘛连他一起坑啊。”

  白黎闻言眨了眨眼,片刻后,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丫头,自己猜吧。”她说。

  苦哈哈的当事人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盛钊正抵着门板,面对着那位跟佛像长相一样的“方丈”腿肚子转筋。

  ——他方才一进来,身后的门就莫名地自动关上了,盛钊有心想要拔腿就跑,却又害怕惊动了面前这个人,两相僵持间,居然就那么站住了。

  屋里昏暗异常,只有一缕日光从窗缝里渗透进来,透过屋内的浮灰,落在盛钊脚面上。

  对面土炕上的男人似是被这声音惊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盛钊。

  盛钊咕咚咽了口口水,脸色比哭还难看。

  盛钊算是发现了,当初张简必定没见过面前这个和尚,否则哪怕说破大天去,他也不能说这寺里“没有半分妖气”——这男人长得就够妖的了!

  方才闭目入定时还不显得如何,现在对方一睁开眼睛,便露出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盛钊紧盯着他,得要努力好久才能从中看到一点瞳孔的轮廓。

  那和尚五官俊美,唇角带笑,眼尾扫着一点红痕,乍一眼似妖似邪,怎么也不像是个出家人的模样。

  不是盛钊要夸自家人,就是刑老板平日里不办正事儿时,看着也比对方像个正常人。

  “施主。”那和尚说着一抬手,示意了下土炕前的一个木凳子,轻声道:“相见即是有缘,请坐吧。”

  凭心而论,对方的声音非常好听,如珠落玉盘,不急不缓,若不看这张脸,确实有一点得道高僧的感觉。

  ……但盛钊先入为主,总觉得对方不像个好人,怎么也放不下戒心。

  他一步三挪蹭,不情不愿地走近了两步,坐在那木凳子上的一瞬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吊坠。

  子母链硌着他的手,盛钊略微放心了些许。

  但随之而来的是他更大的疑惑——在刑应烛的吊坠面前,妖很难藏匿踪迹,以盛钊现在的眼力和感觉,他几乎可以一辩一个准。而鬼又惧怕雷击枣木,没他的准许,不可能靠近他三米之内,但面前这个和尚却在这双重Buff下无动于衷,好像哪边都不占一样。

  居然还真是个活人?盛钊震惊地想,活人能这么……这么……

  他在心里“这么”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贴切的形容词来,倒是那和尚浅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垂眼,念了一声佛号。

  “贫僧法号无渡,施主既进门来,便是有缘,可问贫僧三件事。”无渡缓缓说:“只要贫僧知晓,必定知无不言。”

  “我……”

  盛钊总觉得对方现在像个什么掩藏阴谋的魔头,好像他只要一开口问什么,就会上了套一样。

  欧洲黑魔法故事都是这么写的,盛钊理直气壮地想:恶魔跑来跟人类签订契约,签完了就用隐藏条款索命,都不新鲜了。

  “我没什么要问的。”盛钊干笑一声,说道:“其实我就是来旅游的,只是无意间——”

  “哦?是吗。”

  无渡说着望向盛钊,他的眼睛甚至像是没有焦距,只是空洞地望着他的方向一样。

  “施主来此处,不是为了问贫僧,您那位同伴去哪了吗?”无渡缓缓说。

  盛钊心里一激灵,噌地一声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差点把凳子一起掀翻。

  “这个问题姑且算作一个,贫僧稍后自会解答。”无渡的眼神古井无波,甚至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只是淡淡地又问道:“施主可以想自己剩下的两个问题了。”

  “我……”盛钊咬了咬牙,心里的天平左摇右摆,他一方面不知道对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敢轻举妄动,一方面又实在担心张简的安危,竟然一时被架住了,不知应该选哪条路好。

  不过刑应烛前几个月的耳提面命到底有点用,盛钊狠了狠心,没接这个茬。

  “我没什么要问的。”盛钊冷声说。

  “哦,原来施主还看不清自己的心。”无渡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佛号,随后才道:“既然如此,贫僧不如就挑施主心中一件最在意的事情,来与你解惑吧。”

  盛钊刚想说不用,可那和尚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如施主来问问贫僧,自己日日朝夕相对的那只上古大妖,究竟将你视作什么?”

第96章 做个明白鬼也没什么不好

  盛钊彻底愣住了。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震惊于这和尚居然知道刑应烛的来历,还是该震惊他居然能看穿自己和刑应烛的关系。

  甚至于,盛钊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不知道他这个“第二个问题”的用意是什么。

  盛钊倒从没怀疑过刑应烛的心意,毕竟凭刑老板那种垃圾脾气,要是他自己不乐意,哪怕宰了他他都不会做些什么做小伏低状,更别提对方是他这种干什么什么不行的小菜鸡。

  不过事已至此,这两句话说出来,这和尚就已经足够让盛钊忌惮了。

  ——这是有读心术吗,盛钊费解地想。

  他这个念头方一冒出来,盛钊就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开始想些鸡零狗碎的无关琐事,免得又被人“读”去了心。

  盛钊脑子里一边漫无目的地数着炒酸奶口味,一边警惕地盯着无渡,时不时侧目瞥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里天人交战,在夺门而出和好好讲理之间举棋不定。

  果然没有金刚钻就不能揽瓷器活,盛钊悲伤地想,刑老板能当上家长是有原因的,虽然他老人家平时懒懒散散地不干活,但拿出来是真的能顶事儿。

  ……所以家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盛钊悲痛欲绝地想。

  “还有第三个问题。”无渡低眉顺眼,浅声说:“是施主自己选,还是贫僧替您选。”

  盛钊咬了咬牙,心说怎么也是死,要么就是一刀砍头,要么就是温水煮青蛙,哪个都差不多。

  他心气儿一起,就觉得心底熊熊而上一股怒火,霎时间压倒了原本的忌惮和恐惧。

  “选个屁!”盛钊说:“老子不想选也不想听!”

  盛钊狠话撂得快,然而人却非常识时务,话音刚落便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抬手去推门。

  可谁知那看着脆得像纸一样的老式木门活像是被人嵌在了一起,盛钊拼命一撞居然还纹丝不动,堪称铜墙铁壁。

  盛钊一击不成,又唯恐那和尚从他背后偷袭,下意识一转身,后背紧紧贴着门板,紧盯着无渡。

  不过无渡倒并未发难,他依旧是那副平和模样,看起来又温和又宽容,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三个问题未完,我与施主的缘分还未尽。”

  “我跟你有什么缘分。”盛钊气急了也不知道害怕了,他脚尖一勾,将方才带倒的凳子勾到身前,混不吝地贴着门边坐下,冷笑道:“你少攀亲了,跟我有缘分的要是在这,听见你这么说话,你现在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起了刑应烛的原因,盛钊的底气足了不少,他那个奇异的单线程脑回路重新上线,一时也不知道什么叫怕了。

  “行,你非要说完是吧。”盛钊说:“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问题来。”

  无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灰蒙蒙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的暗光。

  “既然施主让贫僧来选,贫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无渡轻声说:“不然……施主的第三个问题,就问问贫僧,你是谁吧。”

  盛钊微微皱了皱眉。

  这和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写着妖邪俩字,张嘴就是这种神神叨叨似有深意的话,简直恨不得把“我有问题”写在脸上。

  但方才盛钊慌乱时尚不觉得什么,现在他渐渐冷静下来,那点被刑老板集训出来的“直觉”就开始有了用武之地——他一边觉得这男人危险,可一边又无论如何无法讨厌他,也没法真正打心眼里生出警惕之心。

  正如这自渡寺一般,面前这人看似妖邪,可举手投足间,却真的有股真佛悲悯之意,实在是颠倒得不成样子。

  要不是盛钊确定自己不是身在梦中,他都觉得他误入了什么逆世界的欧美科幻电影。

  “第一个问题。”无渡见他不答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施主想问自己的同伴在哪——贫僧可告知你,他就在此处。”

  无渡说着伸手一指,指了指自己身后。

  盛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这后面还有暗房,还是什么别的。

  “我觉得您可能是修行太久了,不知道刑法修正案已经到十一了。”盛钊抱着臂,摆出了个明确的防御姿势,说道:“非法拘禁可是犯法的,管您是什么世外高人,也得进局子。”

  无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过于执着于此间之事,恐怕会困守心域,难以超脱。”

  “谢谢,我活得很好,正当壮年,倒也不必超脱。”盛钊说:“张简是道家的人,也用不着你帮忙超脱吧。”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无渡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道:“贫僧并未对他做什么,只是张施主自己心有所苦,才入迷障。若他能苦海自渡,自然就能超脱困苦。”

  盛钊:“……”

  这和尚在念什么经呢?盛钊费解地想。

  自渡寺内院的混沌之域中,入定的张简眉头微蹙,额上有一滴冷汗顺着颊边滑落,膝上的手有些微微的抖。

  正常人窥前生之事,也就顶多知道上辈子是什么人,做了什么,有什么大因果。

  若是一些厉害的修行人,像张简这般的,也顶多能看电影似的身临其境一把。

  可张简看完了自己的“前生”还不算,他的灵智居然还被牵引着,跟着魂魄入了地府。

  窥探生死之事对修行人来说,是件顶顶要紧的事情,若一个控制不好,便有滋生心魔的风险。别说张简,连张成德自己都没探究过自己上辈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张简从在山林里见到“堂哥”背影时便知道不好,他有心想要结束这段入定,可灵智已沉,他竟然轻易叫不醒自己了!

  张简不敢硬叫自己,生怕出了心魔还不算,一身修为也要损伤大半。可他沉在这段前世中昏昏不得出,跟着那小少爷在山林里足足游荡了三年,差点游得神智昏聩,心防散绝,才等来了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

  彼时张简还勉勉强强保留一点神智,心里冒出了一万个问号,心说人死后的流程明明是去当地城隍报道,拿了通关文书后才可去地府,怎么偏生他就这么有面子,要黑白无常亲自来索。

  然而张简已经在异世做了三年的游魂,脑子糊里糊涂不甚清楚,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闪了一瞬,就被更大的木然压过了。

  他昏昏沉沉地跟着黑白无常一路行去,路过人间村镇的最后一眼,是见镇中一家富户张灯结彩,正准备迎亲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