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姜笑:“……安流?谁?鱼干的名字?”
樊醒:“到了安全地儿再解释吧。”他躺在鱼干背上,心脏跳得飞快。捂着左胸,这种太过激烈的心跳让樊醒非常难受,但它无法短时间内平息。余洲纵身跳下雪崖的瞬间,樊醒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余洲和姜笑靠在一起,相互取暖。樊醒躺了一会儿,也说冷,强行插入两人之间,三个人缩着肩膀脖子,坐在鱼干背上,看下方大地完全成为雪海,而大雪崩裂之势仍在继续。
在雪沫的间隙,余洲忽然发现山头上有一个摇晃的影子。那是一个几乎有半座山那么大的庞大人影,如黑雾一样,影影绰绰。
余洲心头一跳:“山上有人。”
话音刚落,人影瞬间消失。
樊醒挽着余洲的手:“头晕么?眼花么?你可以靠一靠我宽阔结实的胸膛。”
余洲挣扎脱离他的钳制。姜笑看见在安全的高地附近,刚刚要拉自己的那个骑士正仰头看着他们。
鱼干悬空下落,等背上三人都平安着地,它翻滚消失。几乎同一时刻,余洲耳边响起它尖锐的叫声:“疼死我了!!!”
樊醒把切肉刀还给许青原:“谢谢您。”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砍我!”鱼干的鱼眼睛里涌出大颗眼泪,它抓着樊醒头发嚎啕大哭,“你好对得起我!”
雪崩此时开始缓慢停止。樊醒捂住了鱼干的嘴,雪径上,一匹马缓步行来。
马上的人摘了帽子围巾,是个瘦削的女人。“原来你们有一个奇妙的帮手。”她对姜笑说,“显然,你们并不是新生者。”
鱼干变大后所有人都能看见,但缩小后只有余洲等人和笼主才分辨得出。它肆无忌惮地抓挠樊醒的脸,樊醒强忍住把它捏碎的冲动。
姜笑:“刚刚多谢你提醒我。”
女人微微一笑:“走吧。”
她前行两步,回头见几人都不动弹。“快走,你们的衣服不适合长时间呆在这种雪地里,去历险者的营地吧。”她说,“我不知道你们经历过怎样的‘鸟笼’,但在这里,如果历险者不团结起来,很快就会被人收割。”
女人叫季春月,也是“鸟笼”的老手。她已经忘记自己在这儿度过了多久,因为之前曾陷入一个沉睡“鸟笼”。她在“鸟笼”中睡了很久地觉,醒来是因为笼主被杀,有人取而代之。
她谈兴很高,似乎是为了消除余洲等人的警戒心。虽然关于自己的来历并不多言,但讲起“鸟笼”里的事情,很是热情。
但经历过阿尔嘉的王国后,余洲他们对热情的人多了几分戒心。只有樊醒与季春月攀谈,有说有笑。
历险者的营地就在高地后方的低谷之中,十分温暖。在余洲看来,这已经不算是“营地”:目之所及,完全是一个小小的村镇。
余洲一直在打颤,但他们不敢贸然踏入营地,季春月下马打了个唿哨。很快,第一栋房子有窗户打开:“大姐,接到了么?”
“接到了,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季春月边走边问,“文锋呢?”
“他比你回来得早一点儿。”那人看到警惕而踟蹰的余洲等人,“哎哟,怎么都是年轻人?”
季春月:“拿点儿衣服出来。”
很快,那圆脸的胖子便拿了几件棉衣,不顾余洲他们的推搪,一件件地往他们身上套。余洲跟这人道谢,左右看看,发现樊醒不见了。
樊醒已经跟着季春月进入房子。
这是一间简陋的饭馆,进门便被热气烘得鼻腔一辣。
樊醒坐下来时不停擦鼻涕,左右地看。饭馆里有男有女,人们衣着肤色各异,说的话也夹杂各种语言,樊醒并不能全部认得。他很快在饭馆角落的桌子上,看到把他们从雪地中带到高处的男人。
季春月和男人坐在一处,称他文锋。
樊醒也过去凑热闹,端起他人畜无害、四方通行的笑。
不料文锋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冷瞥他一眼:“不是怀疑我么?怎么现在又凑上来了?”
樊醒点头笑笑,起身离开。
余洲和柳英年正好进门,柳英年哇的一声,眼镜瞬间蒙上一层白雾。
瞬间,饭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们身上。
“怎么还有小姑娘?”有大汉朗声笑,“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从来都是收割者最喜欢的猎物。”
姜笑连白眼都懒得翻。众人见她没有反应,起哄得更为热烈。柳英年把姜笑拉到身后,那大汉拍腿大笑:“还有人护着,怎么,你们是约会啊,还是来‘鸟笼’送命?”
“她是我妹子。”季春月起身说。
饭馆里哄笑声瞬间被收束起来一般,停了。
文锋按住她手,微不可察地摇头。季春月抽开手,笑着走来挽起姜笑:“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
穿过饭馆,进入后院,再穿过一条小径,便是白茫茫的雪路。路两侧都是房子,有人居住、有人活动。
余洲等人的警惕心并未消除,一路上只有樊醒话匣子关不上似的。季春月领着他们往前走:“吃饭就去饭馆,里面人杂,当心点儿。”
“那些都是历险者?”樊醒问。
“对。”季春月答,“包括我和我丈夫文锋,都是进入这个‘鸟笼’之后,被迫滞留在此的历险者。”
“多久了?”
季春月:“九个月。”
她和文锋是历险者中滞留时间较长的人,在多次危机中活下来,并且救过不少人,因而很有威信。
余洲忽然开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季春月回头,冲他笑笑。她给人一种可靠的踏实感觉,余洲小心斟酌词语:“你和文锋为什么会在那里等我们?”
季春月:“你发现了?”
“像是你们早就知道会有新生者出现在那片雪地上。”余洲说,“你们是去接我们的。”
“你很敏锐。”季春月点点头,“没错,雪崩就是新生者到来的标志。我们如果不尽快把你们带走,你们会被收割者盯上。”
樊醒:“谁是收割者?”
“让他来告诉你吧。”季春月在一栋小楼前停下。
小楼门口亮着两盏油灯,在雪与风中摇曳不定。
敲门后,很快有人来开门,与季春月低声交谈,仍问她是否顺利接到了新来的历险者。
屋子里弥漫着舒适的香气,余洲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室内陈设、温暖的炉火,都让他有一种恍惚之感。
许青原靠窗而立,掀开窗帘观察门外情况,并伸手松了松窗户插销。插销可用,若是要逃离此处,这是一条通道。
他冲其余人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找好脱身路径。
樊醒和姜笑在客厅四处走动,柳英年则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这个新的“鸟笼”。季春月摘了帽子围巾,脱下外套,意识到余洲看自己,笑问:“怎么了?”
余洲渐渐明白,她并非热情,而是温柔。这位年长的女性对待他们这几个人,有一种对待孩子一般的耐心细致。
余洲不敢轻易信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反感季春月。相反,他乐意和她说话。
“这个‘鸟笼’的笼主是谁?”
季春月微微摇头:“谁都不知道,没有露过面。”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从楼上下来,出声询问:“这次是几个人?”
“五个人。”方才启门的青年答。
“嗯,比前两次多。”说话人终于踏到地板。
季春月即刻起身:“谢白老师。”
被称为谢白老师的青年比季春月年轻,他身材高大挺拔,穿一身轻便的衬衣,在温暖的室内另披一件外套而已。任谁看了他,都只会觉得他文质彬彬,有君子气质。
谢白第一眼没看到历险者,而是朝季春月迎了过去。但立刻,他被季春月身边的余洲吸引了视线。
他顿了一瞬,快步走近余洲,手势、语气和眼神,全都流露急迫与激动。
“……?!”他抓住余洲肩膀,须狠狠控制自己力气,才不至于抓疼余洲,说出的话如气声一般,随时摇摇欲坠。
谢白的眼里甚至涌起了一层泪。
他吁叹般低语:“余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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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收割者(2)
谢白曾是余洲的苦主。
余洲在地铁上行窃,手刚伸进谢白大衣口袋,便被谢白扣住了。
谢白没把他交给任何人,而是始终紧紧攥着他手腕,把他的手压在口袋中,不让余洲离开寸步。余洲对他呲牙威胁,谢白淡淡一句:你再动,我就报警。
地铁从人流最多的站点,一直抵达终点站机场。
路上乘客来来往往,人人注视这两个手牵手站在门口位置的男人。两人都戴口罩,也幸好是戴口罩,余洲一张脸窘迫得发红,头都不敢抬起来。他斜眼看谢白,谢白倒是坦然,眼里无任何情绪,只在察觉余洲目光时微微扫来一眼,像是打量和忖度。
余洲没来过机场,谢白则不是旅客。在机场地铁站里,谢白开口问他第一个问题:你多大?
那年余洲十九岁,头发染得半红半黄,已经褪色大半。白T恤牛仔裤,挎一个尼龙布小包。谢白翻他的包,里头装十六块四毛零钱,还有半个没吃完的包子。
余洲窘得发怒,从谢白手里抢回包,扭头就跑。谢白抓住他,请他吃了一顿饭。
哪怕到了现在,余洲也不明白,身为留学咨询机构老师,工作体面的谢白,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小贼青眼有加。
当然,那时候谢白不叫谢白。他告诉余洲,自己名为白景,是银行职员。
男友的真实姓名、身份、公司,都是余洲在失踪人口通报中看到的。一年前,谢白落入“陷空”,从此失踪。
再见面,便是余洲看到的烂得只剩一半的人形骨架。
因此现在谢白完完整整、白净红润地站在自己面前,还如此亲热地攀着自己肩膀,喊自己名字——余洲下意识地一抖:这是本能的恐惧。
谢白喊他的声音仍旧充满了感情,像是每一次久别后重逢,他们拥抱亲热时,他会调用的那种语气。
余洲却只感到害怕。
谢白给过他“白景”的名片,某某银行公司业务部员工,有联系方式、职务名称,他还有工作证,证件上是规整的二寸免冠照,照片半压银行印章。谢白家里总放许多文件,余洲偷偷翻过,许多他看不懂的英文,偶尔有中文合同,说的多是公司借贷之类的事情。
谢白不阻止他看,但只要发现余洲在翻看合同,谢白就会走过来,很温柔地把合同收好,给余洲一个吻,用别的事情岔开话题。久而久之,余洲便不再碰他的东西。
每次经过谢白——白景所在的工作地点,余洲总会给他发信息,坏心眼地问他:我去找你?
谢白回复:好啊。
但余洲从来都只是问问。谢白说他懂事,有分寸,余洲便知道,这是赞许,当然也是提醒。
余洲做好了和谢白玩玩就散的准备。谢白是他正儿八经的初恋,第一个男友,教会他许多事情。但这样的人,不会跟窃贼有什么长久的关系。
只是断断续续,有争执吵闹与和好,竟然拖拉了三年。余洲渐渐开始相信,对谢白而言,自己一定是特别的。他开始跨过自己给自己划定的界限,第一次尝试去想象两个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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