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遥
白辞:“一起吧。”
最先跑进去的是骸骨狗。它享受地呼吸着空气, 别的不说, 这万年古木的味道是真的好闻。
林云起背着的那段木头, 与之相比,就像是速冻食品和刚出锅美食的天壤之别。
在他们进去的这段时间内, 男子只是平静地喝茶, 没有拿武器,也没有任何逃跑的征兆。进门后可以看到柜子上还放了一本小学语文书,这可谓是林云起见过最嚣张的绑匪。
男子放下杯子:“我不是绑匪, 相反,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牵扯进来。”
林云起冷笑:“因为兄弟情深?”
男子十分费解, 不明白他为什么变脸速度如此快,一会儿默认是兄弟,一会儿又叫嚷着不要乱攀关系。
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只能归结为人类的特性。
男子抬起头, 自他们来后第一次全神贯注望着白辞, 缓缓吐出一句话:“好久不见了,父亲。”
“……”
这关系认的,还不如叫自己好哥哥。
林云起转过身,望着随后走进来的白辞,觉得直接复述那两个字有些奇怪,英文都飙出来了:“father?”
白辞颇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屋内没有安灯,男子一一耐心地点燃蜡烛,盯着别人的伤疤看并不礼貌,所以先前林云起尽量去看他的眼睛,而非毁容后的半张脸。
但这会儿,男子侧面对着他,点蜡烛的动作又十分缓慢,林云起下意识观察起他的伤口。
仔细看那好像不是伤疤,纵横交错的痕迹更类似树纹。
“大约是七年前,我做了一件违背常理的事情,遭到天罚。”
男子解释起伤口的来源。
没有被他的故事吸引,林云起耳朵尖动了动,听到了微弱的小狗叫声。
寻着声源望去,林云起看到角落摆放着一盆万年青,一只小狗蹲在边缘,它的尾巴是残缺的,身上还有大块被烧焦的痕迹,瞧着是陈年旧伤。
“它本该死了,被我强行救回来,”男子不太喜欢看到林云起,他讨厌照镜子的感觉,但依旧很有耐心地解释,“每次出去必然引来天雷,偏偏它又好动。”
林云起想到了破墙边那棵被雷电烧焦的树木。
“你究竟是谁?”林云起问。
男子终于点完最后一根蜡烛,原本只有一扇小窗户的红房子,瞬间明亮了起来。他站直身体,望向白辞:“父亲,因果是你种下的,为什么不亲自解释清楚?”
白辞冷漠道:“想解释,被雷劈了。”
“……”
白辞是始作俑者,提到炼化傀儡的原因,就必然要说起林云起的前世,否则只会留下更深的疑惑。
万年古木可没这个顾忌,站在它的角度,这就只是自己的身世。
“你可以称呼我为万年古木,”男子似乎是体谅了白辞这份‘不容易’,继续说下去,“我出生在一百二十年前,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是用万年古木炼化而成的傀儡。”
林云起坐下,默默端起男子另外倒的水,一口喝干净,这故事开头的年代,已经让人有些惊愕。
“创造我的人,让我去接近一位才苏醒不久的大妖。”
精心安排的邂逅,佯装失忆却保留前世习惯的人设,一切都像计划的那么顺利。
“那个人叫无佚,在我接近他的第一百三十五天,他拉我去渡河。那是一条充斥黑浪的大河,可惜还没到河中心,船就翻了。”
似乎是一段极为恐怖的经历,男子神态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好在我本身就是死物,因祸得福反而成为阴煞,他就没那么好运了,重伤后实力大降,不得不陷入沉睡。”
林云起不了解阴煞一说,沉默地做了大致角色分类,白辞是始作俑者,男子是自己的替身,无佚是个上当受骗的大妖。
归根到底:爸爸,儿子,儿媳的故事。
想到这里林云起眼皮一跳,还不如弟媳。
“小郁在哪里?”他重复一遍问题,其他可以留待稍后,孩子的安全却是刻不容缓。
男子却是自顾自说道:“不知过去多久,我从河中逃了出来,躲到这片山林里休养,再到后来,一个小男孩来树林里,想要安葬一只被人虐待致死的狗。”
男子笑了下:“小郁是我唯一的朋友,他不怕我,总说植物是沉默且有力量的,还教会了我不少新鲜玩意。”
“他在拖延时间。”白辞忽然说道。
男子面不改色坐下,叹道:“瞒不过你。”
林云起注意到侧面的墙壁有一条很浅的缝隙,行动快过理智,他直接走过去用力一推。
这是一扇隐藏的木门,比想象中要轻,里面有很多孩子的生活用品。
男子笑了笑:“想想他住这里其实不错,否则我还要去外面网吧聊天。”
小郁的父亲看得严,平日最排斥他进这片森林。
林云起正要质问小郁的下落,整个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是很长。很快这种奇怪的动静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进行追逐。
白辞已经先一步预料到结果:“拖延做得不错。”
似乎是料定了地底下的东西追不上想要找到的目标。
林云起皱眉看着脚下:“这下面……是什么?”
“棺材。”男子有问必答,比白辞可是爽快的多:“是一种古老的阵法,用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让尸体处在阴煞的包围中,凝聚成新煞。”
过长的小拇指,细腰……林云起脑海中浮现出和女主人很像的无头女尸,竟得出一个背离科学,却很合理的解释。
会不会女尸就是女主人?她一直知道小郁在这屋子里,确定男子不会伤害孩子,便没有再管,但刚刚,小郁一个人跑走了,女主人正在拼命去寻找他。
“煞的生命是有尽头的,不长。”
男子本身是万年古木,至少有两百年阳寿,死后会慢慢僵化成一根没有神智的烂木头。
死人化的阴煞不同,不会超过十年。
说着男子怜爱地摸了摸盆栽上的小狗:“它也快消失了。”
所以最近自己总是心软,让这只狗出去转转。正如小男孩所说,一直闷在屋子里多无趣。
博美毫无触动地望着这一幕,趴在门槛上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生死离别它见多了,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和白辞就行。
眼见男子没有再搭理他们的意思,继续留下也没用,林云起站起身准备离开。
“很多答案一开始就在你身边。”在他即将走出门前,男子突然撂下一句话。
出门脚踩在地上,真实感才重新回来。
白辞:“你还好吗?”
林云起:“还行。”
也就是世界观反复颠倒了三四次而已。
脚下松软的落叶踩上去并没有发出过分清脆的声音,相反,好几片黏在鞋底。林云起退后一步,捡起根树枝拨拉了一下,发现枯黄的叶片被浓稠的血粘在一起。
地面上留下了过于明显的痕迹,土和落叶凌乱地聚在一起,像是有人才挖过地一样。林云起顺着痕迹一路朝前走,最终重新回到曾经挖出棺材的地方。
刚刚那一行人已经不见了,铲子,小刀……还有之前被其中一个年轻人提着的行李,全部散落在地上。
骸骨狗叼起一个染血的身份证,扔在一边。
“孙无旧。”林云起捡起来,下意识念出上面的名字,看到出生日期后眉毛一扬:“七十六岁?”
先前那伙人里,只有一个老头年纪最大,精神抖擞的,看上去最多也才六十。
“一念之差,他原本可以寿终正寝的。”
白辞摇头,又看了眼骸骨狗,后者立刻开始卖力工作。用着博美犬的爪子,挖坑的速度却是一流。林云起正担心它别受伤,棺材已经被挖出。
“……”
很好,看这速度,这绝对不是狗这个品种所能做到的。
棺材周围的缝隙残存着血迹,半截衣片夹在外面,土里甚至有一根断指,就像是有人被活活拉进了棺材里。
白辞让林云起靠边站一下,由他来开馆。
不知道是棺材太轻,还是他突然变得力大无穷,林云起看到白辞只有一根指头真正接触到棺材壁,虚碰一下,棺材就开了。
血腥味重得堪比一个屠宰场,林云起伸长脖子瞄了一下,棺材里有两根树枝牢牢禁锢着死者身体,尸体已经看不出人样,两个眼球一左一右掉在两边,瞳仁里似乎还保留着死亡前的惊恐。
林云起面色微变:“那晚我们开棺时,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当时他们也是一群‘灵媒’,同样使用了铲子等工具。
“这叫凶煞局,主棺以万年古木的碎屑为材,周围棺木则用七根钉子固定住古木的一截树枝。”
林云起纳闷:“为什么要用钉子钉起来。”
那晚他觉得奇怪,就算是防止诈尸,也该钉尸体,钉截木头算什么?
“因为这木头是活物。”
不知道是不是在配合他这句话,染血的树枝缓缓蠕动了一下,仔细看树枝表面长有密密麻麻的长须。
白辞合棺,淡淡道:“不钉住,它们就会跑出来伤人。”
钉住的话,就只能伤到开棺挑衅者。
“当时和我们一起过来的几个灵媒,真该好好答谢你。”白辞冷笑:“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女尸命令它们不许异动,那几个早就沦为了树木的盘中餐。”
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到上车,林云起一言不发,内心在想什么白辞也不得而知。但他相信,对方只是需要时间理清头绪,不会过度纠结于这方面。
林云起向后一靠,头枕在驾驶座上,缓缓闭上眼,手指却时不时轻轻敲一下座椅。
将车窗降到底,确保更多新鲜空气透入,白辞:“如果有选择,我希望你越晚知道越好。”
可惜林云起在破案方面,过于有一套,白辞想要循序渐进,他硬是要突飞猛进,奔跑的速度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区别?”林云起睁开眼。
白辞说得是实话:“一辈子也就这点时间,无知的时间越长,你可以享受更多的安逸和快乐。”
“……”
真是谢谢你了。
白辞低声道:“倒也不是故意隐瞒,你亲眼所见,很多事情我不能回答。”
天道要求他三缄其口,再三试探其底线是在自取灭亡。
林云起沉默了一下:“你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