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木慈站在门口,如果是下午那个左弦的话,他现在大概已经愤怒地在拍门了,可眼前这个,不知怎么,让人感觉到一点怯懦,他举起手,又很快放下。
“你喊我去,就是为了接你的?”
木慈轻声道,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致命的吸引力,并不像想象之中那么激情澎湃,更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野兽,威胁跟恐惧感随之而来,让人忍不住颤抖。
他捏紧了手里的车钥匙,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去。
觉得自己混乱无比。
左弦洗了个很彻底的澡,电吹风的热风让他有点晕眩,这不是个好预兆,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他过去打开门,看见木慈就站在外头。
“什么事?”
木慈挠挠头,有些烦躁:“你不是刚刚掉水里吗?我猜你不打算去医院,反正我晚饭还没吃,要找点吃的,准备顺道去帮你买点退烧药,把你的房卡给我,免得你等会发高烧不省人事,我还得去找前台。”
“很周道。”左弦评价道,“麻烦等我一下。”
左弦去清点了下自己的现金,钱包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排排卡,他迟疑地回忆片刻,才想起现在更流行手机支付,而不是现金交易。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走出去,为自己的耽搁随口找一个轻描淡写的理由:“我把手机落在枕头底下了,找了一会儿。”
“现在又不知道价格,等我买回来再说吧,你刚刚也太急了,其实给我房卡就行了。”木慈只拿走了房卡,然后靠在门边,皱眉提醒道:“对了,你要是饿了,记得叫外卖。”
“外卖……”左弦怔了怔,随即回应道,“好的,多谢关心。”
他看起来是根本不太了解,或是不常用。
等木慈回来的时候,左弦正躺在床里闭着眼睛,看上去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下,床上的人突然开口:“你买了粥?”
“啊!”木慈被吓了一大跳,他急促地转过身,惊魂未定,“你没睡着?”
“我还算警惕。”左弦迟缓地把自己撑起来,他平静的脸染着绯红色,睡在床的边缘,高热在血管里流淌着,让他感觉自己像行走的岩浆,“药呢?”
木慈搞不清楚左弦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那个外滩里把自己折腾成这个狼狈的模样,不过他很清楚一件事。
“在这里。”木慈走过去,把左弦从床上扶起来,让对方完全靠在自己怀里,手微微颤抖着,那些药片在他的掌心里几乎要融化,“你可是我们这里负责想办法的人,总不能指望我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忽然感觉一阵眩晕,立刻就能理解之前左弦在站台时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了。
信任,爱意。
不属于他的情感无穷无尽地借助木慈的胸膛里流淌出来,于是他也感觉到了相同的幸福。
这是假的,这个男人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左弦。
可他才是木慈所爱的那个人。
在相同的选择前,左弦险些杀死木慈,而木慈选择当自己一无所知。
理智却又提醒着木慈,他该让这个人吃药,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左弦闷笑了两声,胸膛微微起伏着,身体比起温暖更接近滚烫,手指很亲密地搭在木慈的手腕上,微微摩挲着:“你总是这样。”
他的语调变得亲密又粘稠,如一罐打开的蜂蜜,在木慈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过多的情感冲击时,突然听到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凑近,紧接着手腕一痛,刹那间天旋地转,他被按在了床上,咽喉瞬间受到钳制。
剧痛袭上神经,木慈试图挣扎,对方却很快加重力气,那提升的人体温度跟被压制的胸口憋闷得让他喘不过气。
饶是如此,木慈还是死死抓着那些药,他竭力控制住面部肌肉,装作一无所知又愤怒的模样,竭力掩藏起恐惧:“怎么了?你干什么?!”
“别害怕。”左弦轻柔地安慰他,手指抚摸过木慈干涩的眼眶,很难想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出这样真挚温柔的嗓音,“我只是想告诉你,太靠近我会很危险,特别是你不是我的木慈,而我恰好又想见到他的时候,这是一种很巨大的诱惑力。”
木慈顿时感觉浑身冰凉,白噪音暂时占据耳膜,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见那张令人动心的脸保持病态的嫣红跟令人惊诧的冷静。
左弦很快就松开钳制,他温顺地低下头,干燥炙热的嘴唇擦过木慈的手心,将那几颗药吃了进去,随后离开座位,用矿泉水吞服下去。
等木慈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桌子前喝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小把戏都被看穿了。
“你……”木慈破音了,没人嘲笑,房间里只有他们俩,可他还是咳嗽了两声调整声音,“你知道退烧药会……还吃?”
“我在生病,木先生。”左弦淡漠地回答他,“服药能让我好得更快。”
木慈说:“你不担心睡过去的时候……我会做些什么吗?”
“你可以尝试。”左弦顿了顿,“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如果没必要的话,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在这张脸上看到对我的恐惧。”
木慈又想到刚刚的窒息感,油然而生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使得心脏震颤起来。
“他呢?”木慈干哑地问道,“他在哪里?”
左弦脸上掠过一丝微妙的笑容:“他没有说出那个猜测,对吗?”
“什么猜测?”木慈不敢确定。
“也许我并没有那么爱木慈,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个更深的圈套。”左弦将塑料勺子放在盒子里,漫不经心道,“也许这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引导他放弃对身体的操控权。”
木慈的脸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白:“可是,他明明说,是……”
“是现在掌控身体的人上车。”
这时木慈的手机接到了一封短信。
左弦客气地示意道:“请,不妨看看,也许会有惊喜。”
木慈低头快速浏览了一遍手机,上面的信息正是左弦所发,他看着眼前这个人,终于意识到了关键,微微颤抖起来:“不是意外落水……也不是游泳……不是自杀,他在赌。如果是个圈套,你得到他的身体后立刻就会逃之夭夭,我们接到短信之后就会明白绝不能让另一个意识掌控身体。”
他在拿自己当实验。
“可你回来了。”木慈喃喃,“你刚刚想杀我,却没有真的动手,说明不是为了身体,你很想见到另一个木慈,却不想让他重新回到火车上去,继续那些经历。”
就像一程漫长的宇宙旅行,左弦的休眠舱被迫打开了,他孤独流浪的命运在此刻注定,他不忍心让爱人也遭遇相同的痛苦,所以才没有真正动手,才没有完全离开。
否则他大可以让木慈濒死时交换意识,这样他们俩就能团聚了。
所以只有清醒的人才能上火车的那个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在恐惧时,人们总是渴望光明,却忽略光明会在黑暗里将他们暴露得一览无余。
可是在一无所知的时候,这就是一场以性命为注的豪赌,用左弦的性命换来的……
真是个疯子!
“他赌赢了!”
木慈感觉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碾过去,眼眶一阵阵发烫,他回忆起下午左弦焦躁不安的反应,终于明白对方在那个瞬间在想什么。
左弦只是微微笑起来,看上去倒也不是特别懊恼。
“本来用你来实验会比较安全,毕竟木慈始终试图保持独立性,他会告诉你们一切。”左弦不紧不慢地看着他,“不过那个我差点杀了你,对吧,你又这么信任他,你的道德束缚了他,他还能怎么办?他不能让你去冒险,害怕自己的猜测出错会害死你。只好用自己的命去赌,争取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我跟木慈不同,我的一切行动是为了活下去,回到火车上总比死亡好,不过正因如此,不到真正的死亡,很难逼出我。”
“人就是这么容易受控于感情,用你明明更简单,也更安全,我相信木慈也很乐意出现,换成他却要耗上自己的一条命,是不是很有趣?”
他的声音那么冰冷戏谑,像在谈论一样微不足道的东西,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段真实的感情。
木慈怒火中烧,愤怒甚至压抑过喜爱之情,他直接把已经有些变冷的粥扣在了左弦的脑门上:“另一个木慈打过你吗?”
粥淅淅沥沥地往下落,左弦眨了眨眼,“唔”了一声,轻轻擦去脸上粘稠的米汤,不那么确定:“偶尔。”
“很好。”木慈说,“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木慈在自己做出更多不明智的举动之前,摔门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想保护我。
与之前相符的剧烈疼痛感又再一次在胸膛里涌动着。
木慈贴着门板往下滑去,将头靠在了自己的双臂当中,他忽然觉得被人伤害要比被人爱更好。
愤怒不会让他难以喘息,可是悲伤会。
第153章 第六站:“巴别”(17)
退烧药的效力惊人,加上左弦不得不在吃完药后洗一洗自己的头,他总不能带着满脑袋白粥上床睡觉,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
没有人会习惯高烧、窒息、晕眩,不过左弦所处的环境让他不得不适应这些,他习惯在身体带来的种种拖累之下仍然进行思考,保持一定的反抗能力,毕竟要是任由本能主宰自我,离死神就不会太遥远。
以至于无论在怎样的绝境之下,左弦都保持一丝理智。
可这个世界太安全了,左弦抚摸着温暖的被窝,它如此真实,平安,不需要他熬夜警觉任何意外,不需要他随时奔跑,不需要他四处找寻线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就这么平淡无奇,枯燥无味地生活着,不会遭遇任何突如其来的厄运。
只是这样的平静,对左弦而言都来之不易,珍贵到他几乎想要落泪。
可惜身体不像理智能够任由操控,它会饥饿、会躁动、会疲倦,催促着左弦起来找点食物。
简单的洗漱过后,左弦开始检查这具身体,脸上的伤还好只是淤青,如果破皮的话,经过昨天的江水跟白粥袭击,恐怕早就开始发炎了,小医疗包放在洗手台上,被开封的药瓶七歪八扭地倒着。
这种伤对左弦来讲微不足道,不过对于这个世界的自己来讲,大概算得上是一次袭击了。
随后左弦摸过手机,有几个电话,几封短信,还有温如水的来电跟留言,他本想一一删除,免得留下任何被追踪的痕迹,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这该留给这个世界的自己,他不过是暂居在这个身体里几十个小时而已。
于是他把手机撇开,放在了桌子上,一时间竟然觉得茫然。
这还是第一次,左弦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享受这几十个小时就好了,直到肚子再次提醒他该出门了。
推开门时,左弦遇到拿着外卖回来的木慈,对方看上去没什么异常,除了格外冷峻的眉眼跟焦虑不安的情绪之外,他瞪过来,声音硬邦邦的:“你要干什么?”
左弦莫名觉得有点好笑:“我要吃饭。”
“吃饭……”木慈重复了一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他们都是需要进食的普通人,于是尴尬地转过头,又很快转回来,犹豫不决地看着左弦,干巴巴道,“你在看他吗?”
如果将回忆当做一座金库。
这个世界的木慈跟左弦偶然得到了钥匙,他们没有体验过,也不曾理解绝境,当然会将情感混淆在一起,就像分赃不属于自己财宝的路人,手忙脚乱,无所适从。
可对经历过无数站点的左弦而言,分清楚自己的感情,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有人能够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正如眼下的情况一般,不管多么相似,相似到甚至本身就是同一个人,左弦仍然不会爱上这个世界的木慈。
他们之间的差别多到足以让左弦意识到这完全是两个人。
因此左弦略有些意外,这个木慈有相同的敏锐,他们在很多细节上不同,这个瞬间让他恍惚觉得这两人大致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你既然想见到他,为什么不对我动手?”木慈没有等到左弦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脸上带有很强的攻击性,隐隐约约透着点嘲讽的意思,“还是说,你并不是完全没有人性,只是把它们彻底地放在某个人身上,保护他比见到他更重要?”
左弦仍然保持着微笑:“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我搞不懂……”木慈仍然看着他,仍然愤怒着,又带着无力跟茫然,“如果你真的想保护他,为什么要告诉我答案,你可以提前删掉那些短信,不让我知道办法,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做出的选择很可能不是你想要的吗?”
左弦有点被逗乐了:“你是在指责我没有帮你做出决定吗?”
“不。”木慈说,“我只是不懂你这种控制狂居然会放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