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让你儿子至今保持单身的人。”左妈妈站起身来,她打算去重新看一下厨房,免得被左弦弄得乱七八糟,然后停在厨房门口,“噢,也不能这么说,准确来讲,是让你儿子到现在还当自己在一段恋爱关系里的人。”
这让左爸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干嘛说的好像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一样。”
不过随即左爸就反应过来,看上去震撼无比:“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是你之前一直联系的那个心理医生?”
这让左弦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只是我的医生,而且我为什么只能跟女人约会。”
“哈?”左爸发出了更大声的质疑。
让左妈妈诧异的是,洗碗机在安静运作,流理台上也被擦得相当干净,她全无用武之地,于是不得不折回来,对刚刚听到的对话毫无反应,象征性地擦了擦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之前在做噩梦,所以去看医生了,你是只听进去半句话吗?”
左爸一脸茫然:“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啧啧啧。”左妈忍不住摇摇头,用微妙的表情注视着丈夫,看得左爸浑身不自在,她最终只是说,“你大概就在他出生前跟哮喘那几年派上过用场了。”
“这话说的。”左爸悻悻地反驳着,“你们什么都不跟我说,能怪我吗?”
左弦纠正道:“是男朋友,当然,未婚夫也可以,总之,我们准备去挑戒指了。”
“什么?!”左爸失声道。
左妈倒是淡定如常,她不紧不慢地调整了下自己光亮如新的金戒:“所以,这是一个通知,还是一个询求我们的意见?”
有左弦这样的孩子,家长也不得不随之改变,在与儿子斗智斗勇的数十年里,左妈已经相当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左弦决定要做某件事,他们根本没办法扭转他的想法;只有在他迷茫不确定的时候,家长的发言跟经验才有意义。
而且即便是后者,他们的想法也无非是一些提议,而不是决定。
“通知。”左弦说。
左妈点点头:“行,那我跟你爸都知道了。”
左爸茫然无比:“怎么就知道了?我怎么就突然知道我儿子要跟一个男人准备订婚加结婚了?”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左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要重复废话。”
左爸一时间有点恍惚:“我这次连投反对票的机会都没有了?”
“又不是你结婚。”左妈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上年纪了,越老越糊涂,你最好不要在五十多岁就给我得病,平日忘性大就算了,要是加重了,我就要考虑考虑接下来的日子了。”
左爸吃了一颗提子定定神,他在纸巾上吐掉籽,过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接受儿子出柜的现实,勉强跟上进度:“那我推荐一家珠宝店吧。”
“这话说得还算中听。”左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儿子,“什么时候带回家?”
“我不知道。”左弦说,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愉快灿烂,“决定权不在我手里。”
这还是左爸第一次看到儿子主动服输,不由得露出错愕的表情。
左妈开始对这位神秘人物感兴趣了,她忍不住想:有意思了。
“照片让我们看看。”
……
木爸把切了一半的苹果递给木妈。
“儿子看着顾不上吃,给你了。”
木妈接过手来,看着儿子咬了一口,苹果很脆,酸甜的滋味在口腔里很快扩散开来。
这一个月来,木慈的心情都肉眼可见地有所回暖,他拿着手机陷在沙发当中,似乎正在跟谁交流。
“你说是那个姑娘吗?”木妈靠着抱枕,皱起眉毛,有点忧心忡忡,“我记得之前阿慈还陪她去别的城市玩了,回来就挺开心的。不过那姑娘好像不是本地的,要是结婚了,来往挺麻烦的吧?”
“我觉得不是。”木爸摇了摇头,用手扶着沙发边缘,“他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神,感觉没什么想法。”
木妈“哟”了一声,揶揄道:“你还懂这个呢?怎么就没想法了,我看着挺有想法的,你没看咱们孩子当时那个表情?”
“你不懂。”木爸唏嘘地摇摇头,“行了,别乱点鸳鸯谱了,孩子心里有数着呢,你吃苹果吧。”
木妈也只好啃着自己的半个苹果,纳闷地看着儿子。
这些问题很快就在年底之前有了答案,木慈提前收拾好行李箱,木妈买菜回来的时候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怎么住得好好的突然要走啊?”
“不是突然要走,我在看要收拾什么。”木慈只是平静地把行李箱放在房间的门口,温声细语道,“我跟左弦打算同居,重新磨合一下生活习惯。”
“左弦是谁?”木妈茫然地问道,“什么磨合生活习惯?”
木慈张了张嘴,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铺垫,他实在是被这段时间的经历冲昏头脑了,于是他说:“左弦是我的男朋友。”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惊人的内容,只是冷静地看着母亲的眼睛。
木妈的嘴张了又闭上,连带着从外面遛弯回来的木爸都一下子被震住了。
他们确实有过类似的猜测,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木妈的眼睛一下子看到行李箱,声音立刻变得尖锐起来:“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这让木慈的眉毛立刻皱起来,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倔强不服输的小孩子了,脸色严肃起来的时候,看上去威严得让木妈都下意识倒退了两步,她不安地靠着丈夫,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有话好好说,干嘛非要走呢?”木爸搞不懂前因后果,不过还是急忙来打了个圆场,总而言之先把门关上。
木慈淡淡道:“我一个人也就算了,两个人跟长辈住总是有些不方便。”
“这倒也是。”木爸不慎把心里话说出来,立刻被木妈扭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
木慈又道:“你们也不想一个陌生人突然到家里来吧。”
木妈没有说话。
“如果实在不能接受,我现在出门也可以。”木慈想了下,重新把行李箱提起来,“我可以改票。”
他不是在赌气。
这种平静简直让人心碎,木妈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心里很不好受,在木慈对游泳最狂热的那段时间,她并没有支持过他,正相反,她选择打击木慈来让他“回归正轨”,结局就是后来木慈没有向他们寻求过任何帮助。
在木慈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里,陪伴他的是一个陌生老人,有时候他会不经意提到那段时光,轻描淡写,却像是针一样刺在她心里。
他们的关系不坏,木慈也如愿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孩子,他甚至很愿意去帮助任何人,只是他不再期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任何帮助跟回馈。
特别是木慈回来之后,这种感觉就越发浓烈起来。
“不用。”木妈最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抛下一句,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木爸拍了拍儿子的背,看上去有点犹豫:“你妈就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木慈摇摇头。
木爸拉着他在沙发上落座,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道:“嗯,其实,其他的也不重要,他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倒是让木慈少见得犹豫了一下:“不坏。”
不坏?
这真是个微妙的评价,就像相亲对象没有优点时媒婆会说句老实勤劳,为人踏实一样的微妙。
“不过他有很多优点,长得也很好看。”木慈大概是看到他的表情了,又忍不住添了几句,还拿出手机让父亲看左弦的照片,“还很会赚钱,很浪漫,很风趣,品位也很不错……”
木爸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儿子,沉默片刻:“那他是怎么看上你的?”
“……”
第187章 现实(08)
木慈以为自己在做梦。
许久不见的左弦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身侧,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长枕头,睡脸意外的柔和与平静,狭长的眼睛失去眼镜的阻挡,正微微闭垂着,缓慢呼吸着。
寂静的空间之中,木慈平静地聆听着呼吸的起伏,如同翻涌的波涛,盈盈的月光如水面荡漾着,透过玻璃发出粼粼的光,让人错觉自己还身在海底。
左弦睡得很熟,让人想起初生的婴儿,让木慈忍不住伸出手,温暖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冷风簌簌窜入,刺激得神经微微战栗起来,左弦不由得皱起眉头,翻过身,缩在被子里,留了一个背影给木慈。
于是木慈的手指在半空之中收紧,又慢慢撤回来,他不敢触碰,怕自己打碎幻影,提早醒来。
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因此木慈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任由黑暗与沉默在两人之间分离出凡人不可越过的天堑。
过了一会儿,左弦又翻过身来,他完全醒了,眼睛在暗夜里闪烁着光,甚至微微支起身,任由风驱散被窝里的温暖。
可谁都没有说话。
“你是真的,对吧?”左弦俯下身,贴近木慈的脸,他也没有去触碰,只是贪婪又渴望地询问道,仿佛想从木慈这里寻求一个答案,却无法确定答案本身的可信度。
已经失去的,不被人所理解的东西,就该放弃才对。
五年来,左弦一直试图去这么说服自己,无论医生给出怎样的意见,他都努力去尝试。
死了就是死了,这一点不管是火车还是现实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他告诉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得到那些了,木慈也已经死去,被困在旧日的阴影里不是他会做的事。
就连夏涵都不会,更何况是左弦这样的聪明人。
可事实就是,木慈成了他的枷锁,日复一日,并没有松脱瓦解,反而沉甸甸地拖住他重新回到生活里的脚步。
他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可以跟上正常人的步调,他可以……他可以用衣物跟笑容遮挡住这条锁链,然而每一分每一秒,那沉重的刑具都宣告着它的存在。
总是木慈先迈出第一步。
左弦讶异地看着注视着他的木慈,感觉到脸颊上传来的温度时,几乎想要落泪,他的背脊被对方的另一只手按低,被褥温顺地顺着重力落下,压住最后吹进来的一点风。
左弦覆在他的身上,紧密相连着,两具不同的躯壳天衣无缝般嵌合彼此。
“是我在这里。”
木慈的声音有些沙哑,天太冷,暖气太干,加湿器平稳地运作着,却没能起到太多效果,他们的胸膛传来砰砰的心跳声,打破相隔的时空,让左弦彻底放松下来,舒展开身体,又很快追寻着干涩的嘴唇,轻轻啄吻了一下。
梦没有醒来,木慈也没有消失,他的手温柔地依附在左弦的背上,并不在意对方的力道足以让人感到疼痛。
左弦亲昵地将脸贴在木慈的脸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快就温暖起来,冷风带走的温度重新回到被窝里,觉得自己怀里拥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连放开一秒钟都难以忍受。
在漫长的安静之中,左弦突然意识到一个可笑的事实。
他就像葛朗台,神经兮兮地厌憎着这条金铸银打的锁链,实际上,真正紧握不放的人正是他自己。
……
大多数情侣的磨合是为了生活方式的考虑。
毕竟距离产生美,无论多么了解彼此,没有真正深入到对方的人生时,总是可以轻飘飘地宽容以待,只有真正产生摩擦,互相冲撞,又再互相理解,才能长久地将关系维持下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止是光鲜亮丽的那一面,一旦想要接近,就必然会出现丑陋懒惰的反面,如果不能接受,也就无法真正理解跟爱着对方。
不过木慈跟左弦的磨合却大有不同,他们的坏脾气早就在火车上暴露无遗,在生死面前,躁动不安的负面情绪总是展露得飞快,也曾经历过彼此从噩梦中惊醒,互相依靠的绝望拥抱。
他们的磨合,是为了更多了解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