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如果维持着表面的稳定,所有人都不会轻举妄动,一旦打破这种平静,难免会出现破罐破摔的人。”木慈回望了一眼左弦,“在这种极端情况下,虽然所有人都很容易放弃道德,但也极容易出现盲从,因此哪怕是虚假的稳定,也会维护。在这种情况下,利用摇摇欲坠的道德令所有人捆绑在一起,让有想法的人不敢乱来,也是一种手段。”
在不能确定嫌疑者的时候,贸然透露出危险的信息,陷入互相猜忌的循环,跟自寻死路没有什么差别,鬼怪不过是外来的,人祸却是心生的。
左弦眼神一暗:“说得不错。”
这种好,是出于左弦的本意吗?这也未必,就像是之前聊天那样,对左弦来讲,都没有任何差别,不管是随口一提,还是故意试探,他都能从得到的内容里提取想要的信息。这些手段同样,常人用好坏来理解判断对错,而对左弦而言,任何手段都不过是通向结局的桥梁。
他不坏,却也绝非善类。
经过这一站,木慈觉得自己好像又了解了左弦一些,却不知道这种了解是好是坏。
十点钟时,两人都准时闭上了眼睛休息,沙发睡起来不算舒服,可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木慈睡得很浅,他不停地想起麦蕾,难以置信让他们提心吊胆了许久的杀人狂就死得这样毫无悬念。
可仔细想想,却又没什么奇怪的,在这种环境里,本就生死无常,从毛哥的死亡足以看出麦蕾对杀戮的无限渴望,这种欲望迟早会带领着她走向绝境。
凌晨三点半时,睡得本就不安稳的木慈被闹钟吵醒,他猛然睁开眼睛,将灯光打开,不管睡得迷迷糊糊的左弦跟罗永年低声呢喃的抱怨,敲响苏凌的门。
好在没有出现恐怖片里的桥段,比如门打不开,或是人叫不醒,苏凌看上去是完全没睡,他异常警惕地看了看门外的木慈,小声道:“什么事?”
“快四点了。”木慈言简意赅,“大家待在一起更安全一点。”
苏凌犹豫片刻,并没有从门后走出来,而是突然询问道:“我之前看到了,你想去救麦蕾的对吗?”
“算是吧。”木慈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少死一个算一个,怎么了?”
苏凌这次犹豫了很久,又道:“其实我不是发现毛哥死后才拿的刀,在他之前我就拿了,我不是很放心你们……你……你不介意吗?
“有保护自己的想法,有什么好介意的。”木慈淡淡道,“你又没有伤害别人。”
苏凌看着他,神情看上去有些复杂,像是想松一口气,又好像感觉到更巨大的沉重感,低声道:“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怎么样?”
“……你这样的人,在恐怖片里是很容易短命的。”苏凌抿着唇,“我……我不是诅咒你的意思,只是……”
木慈笑了笑:“那你看,现在是麦蕾活下来了,还是我活下来了?”
苏凌一时语塞,看他的模样好像是松了口气,似乎想通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我其实并不信任你们,可是我愿意相信你。”
他从门后走出来。
接近四点钟的时候,四个人坐在了一起,左弦打了个哈欠,一滴睡醒后的泪珠挂在湿润的睫毛上:“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单人的盲盒,说不准还跟过往的经历有关,搞不好会暴露一些让人社死的小秘密。”
这句话一下子让罗永年跟苏凌紧张起来。
“麦蕾不找你搭伙真是可惜了。”熟悉左弦脾气的木慈翻了个白眼,“你负责煽动,她负责杀人,我们这一站直接可以从盲盒改名叫大逃杀。”
左弦哀愁道:“听起来真是很刺激,可惜她死了,逝者已矣,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我可以改行,跟你搭伙,怎么样,你要不要改换门庭学习一下杀人的……”
四点整。
灯没暗,镜面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幻觉,影子也好好待在脚下,建筑物没乱来,四人也没睡着……
漫长的六十秒一点点流逝,在闹钟响起的时候,四人都几乎脑子空白了一瞬。
“没……没有盲盒?”木慈茫然道。
罗永年喃喃:“这不会是幻觉吧。”
“难道不是一分钟?”苏凌吞咽了一下口水,“还是说……规律开始错乱了。”
“是因为条件不满足吗?”左弦皱眉道,“群体是针对所有人,同理,单人盲盒也只针对个人,而我们现在都在,也就不满足单人的需求,因此无法开启。”
这个猜测让苏凌不禁张大嘴巴,震惊道:“那就是说……只要我们不落单,没有死人,不开启单人盲盒,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群体盲盒,那么就能顺利熬过接下来的所有时间!”
“如果没意外,应该就是这样。”左弦沉吟片刻,“现在唯一能找到的合理解释,只有这个了。”
罗永年几乎要喜极而泣。
只不过接下来的时光对四人都相当折磨,毕竟谁都不知道左弦的猜测是不是真实的,他们所能做到的就是变成寸步不离的四胞胎,几乎一整天都黏在一起,生怕猜测错误,突然来个盲盒让他们掉下去。
这种精神方面的折磨不亚于鬼怪的出现。
为了避免梦境梅开二度,四人这次连觉都不睡,硬生生熬了几十个小时,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木慈的眼睛里都出现红血丝了。
苏凌跟左弦都是习惯熬夜的人倒还好,罗永年看上去像是要再进一次ICU。
熬夜本来就让人感觉非常的不舒服,更不要提顶着这样巨大的精神压力熬夜,简直让人怀疑他们会不会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猝死,倒数的最后一个小时里,罗永年的嘴唇都发白了,哆哆嗦嗦地靠在木慈身上,看上去快要撑不下去了。
八点整。
火车呼啸而来。
第104章 火车日常(01)
早上八点,正适合吃早饭。
进入火车之后,四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左弦轻快地走到空座里坐下,而罗永年跟苏凌下意识看了看木慈,跟在他身后一道走过去落座。
左弦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耐心地看着平板上的早餐推荐,倒是隔壁桌的夏涵三人组跟冷秋山小盆栽琢磨出点事情来。
喝完一顿叫人嘌呤骤升的海鲜粥,木慈又要了一大份水果拼盘,金黄色的橘子累成宝塔的形状,他拆成两半,分了左弦一份。
“算是这一站唯一美好的纪念吧。”
木慈笑了笑,他们的手气实在太差,就没有开出过什么好的食物,不是冷冻品就是速食品,自助餐品也多是冷菜寿司,只有水果还算新鲜。
左弦剥下一瓣,苦橘络依依不舍地连在曾经栖身的橘皮上,拉开一张薄而脆弱的网,甚至用不着多用力,就彻底断裂开来,他端详片刻,就着橘络塞进嘴里。
经过之前的事,左弦已经逐渐意识到,自己恐怕永远扯不下木慈身上那些尝起来异常苦涩的部分,倒不如从现在开始习惯。
夏涵不由得挑起了眉。
有兴趣是一回事,愿意为之改变又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了,哪怕这件事再微不足道,改变本身是真真切切在发生的。
盲盒让众人筋疲力尽,吃完早饭之后就回头闷头大睡了一番,等木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在冲澡前发了个消息给夏涵,等出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回复信息,于是换身衣服往外走。
夏涵的房间跟他的人截然不同,简洁、干净,甚至有那么些缺少人气,木慈进入时差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按照性格,实际上他跟左弦的房间对调一下,就符合人类传统意义上的偏见了。
“喝啤酒吗?”夏涵问道。
木慈摆手拒绝了:“白开水就好。”
他在房间小冰箱里藏的那些啤酒,一来是对自己每次活下来的奖励,就像是打破某种固守已久的规则;二来是为了麻痹自我,让酒精抑制神经,睡得更好一些。
除此之外,酒能不碰还是不碰的好。
“那你自便。”夏涵抬抬下巴,指向角落里的饮水机,他自己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对木慈示意,“不用跟我客气。”
那盆叫做冷秋山的小绿植待在桌子上,木慈路过时不禁看了它两眼,觉得它看起来实在过于清新可爱,与站点里的冷秋山是两个极端。
“说吧,什么事。”夏涵缩在高脚椅上,觉得倒也挺有意思的,几天前,左弦才来找过他,一站过后,变成了木慈来找他。
是他天生长了一张媒人婆的脸吗?如果以后有机会下站,他会考虑增加业务的。
木慈斟酌了下才开口,提起逝去的故人总不会是一件好事:罗密桑是之后加入的,未必知道什么;温如水心思细腻,他见过对方被刺激的模样,挑来选去,只剩下夏涵。
而且夏涵的脾气很不错,就算一言不合,应该也不至于挨揍。
“冷秋山……很擅长钢琴吗?”木慈轻轻抛出一个话题。
夏涵的手一顿:“是左弦让你来的?”
这让木慈皱起眉头:“左弦?怎么这么问?”
夏涵突然意识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不是左弦让你来的?那你为什么突然对秋山好奇起来。”
如果说死亡是一次伤害,那么死后被困在原地不得超生无疑对亲友而言是第二次巨大的伤害,木慈“呃”了一声,避重就轻道:“就只是好奇一下。”
这个表情却被夏涵所误解,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知道是想歪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被左弦诳了?别听他的,秋山的确很擅长钢琴,只不过有次我们给如水过生日的时候,他被左弦气得再也不弹钢琴了。”
“为什么?”
“是这样,餐厅里本来是有钢琴的,车里只有秋山会花心思去弹,左弦非常捧场,总要哼哼两声,可是他唱歌又实在太难听,有时候甚至把秋山的调都带走了,大家跟他谈过几次,他从来不当回事。”想起当初的事,夏涵仍旧忍俊不禁,“情况一直持续到如水生日那天,我们所有人被左弦带的连生日快乐歌都彻底跑调了,你能想象那个场面吗?”
木慈憋了一下,实在没憋住,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见到冷秋山的时候,可从没有想到后面会有这么一段经历。
夏涵喝了一口啤酒:“清道夫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把整个蛋糕都提起来砸在了左弦的头上,结果苦艾酒玩性一起,就没人吃蛋糕,全在打架了。那天闹得实在太凶,把钢琴都弄坏了,秋山就干脆放弃了这个爱好。”
听起来,左弦简直是火车上的万恶之源。
“所以他要是跟你说什么他很喜欢音乐的鬼话,千万别上当。”
回忆往事让夏涵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只不过木慈注意到,他并不是用怀念的口吻在说这件事,仿佛这才只是一件发生不久的生活趣事,跟没有参与的人分享一二。
“他听起来是个很有趣的人。”木慈端起水杯,温水打湿唇舌,“我是说冷秋山,听他的名字,我还以为他性格很冷淡呢。”
夏涵调侃道:“正好相反,秋山脾气很好,在火车里,他的脾气就算排不上第一,也称得上第二,否则也轮不到清道夫拿蛋糕砸左弦了。”
木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之后又去了电影院跟酒吧一趟,从清道夫跟苦艾酒的口中了解了冷秋山。
诚实、正直、有趣、善良、可爱、耳根子软……
无论是哪一点,都让木慈意识到一点,所有人口中的冷秋山,跟他在站点里所见到的言辞犀利残酷的冷秋山似乎并非是同一个人。
左弦曾经说他跟冷秋山并不算熟悉,可是在四楼时,他们俩看起来却默契非常,就算不是亲密无间,也跟“不熟”两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最开始,木慈只是好奇左弦的情绪为什么会因为冷秋山而变得那么不正常,可是寻找答案的过程里,却诞生出了更多的疑问。
在盲盒里出现的那个男人,真的是冷秋山吗?
晚饭时,又上来四个人,车上一下子热闹不少,木慈被吵得头疼,干脆从餐厅回到房间里单独点餐。
没想到送餐上门的不是小餐车,而是连同餐点一起的左弦。
虽说秀色可餐,但毕竟木慈没有吃人的爱好,于是毫不客气地从他手上接过餐点:“有事?”
左弦脸上挂着醉人的笑容:“不请我进去坐坐?”
木慈打量了他一会儿,还是推开门让人进来,想起那首不曾耳闻过的生日快乐歌,又忍不住偷乐。
“我听说你对冷秋山很好奇。”左弦乖巧地换上拖鞋,将自己的鞋子摆放整齐,“今天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
“你消息倒是灵通。”
“车子就这么小嘛。”
左弦坐在沙发上,突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他不以为意,手指已经利索地触上面板,身体往前倾倒,指腹滑动,窗外青翠的高山就变作奔流的大海,一轮冷月从尽头往上浮动,轻拢着一层淡紫色的薄雾。
木慈为他冲泡了一包咖啡,银匙卷动雪白色的泡沫,像是拍在岩岸上的海浪余响:“确实有点好奇。”
“对死人动心,听起来会有点不道德。”左弦目光一暗,故作苦恼地撑着头,“不过说起来,我知道几首这样的歌,要借你歌单抒发情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