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 第13章

作者:文盲土拨鼠 标签: 年下 强强 玄幻灵异

  他打算去找隔壁的纪弘易,结果刚走到他的卧室门口,便从虚掩的房门外听到管家的声音。

  “您的脸色很差。”

  “你看错了。”

  “是不是他伤到您了?”

  “没有的事。”

  “我看您一直捂着肚子,我可以叫医生上来。”

  “我都说了不需要了。”纪弘易不耐烦道:“难道你一定要亲眼看到才满意?”

  卧室内突然没了声音,纪敬歪过头,试图从门缝窥见屋内的情形——

  他看到纪弘易一手扯起衣服下摆,露出一部分小腹。管家迅速瞥了一眼便垂下头,将视线牢牢压在脚尖,“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弘易放下衣摆,“你以前不会管这么多事。”

  “我担心您的身体健康。”管家低声说:“您现在整天和他呆在一起,我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他伤害我?”

  管家没有说话。

  “纪敬不会故意伤害我。”

  “可如果是无意为之呢?”

  纪弘易微微蹙起眉心,“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管家说:“我明白带纪敬进城是先生和太太的选择,现在已经无法改变,可是我不希望他给您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他们当初带走纪敬时,有考虑过给他带来的麻烦吗?我知道你的诉求是什么——你希望我和他保持距离。这轮不到你来管。”纪弘易在床上躺下,背对着他,“下次不要再找我说这种事了。”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管家关上台灯,轻声向他道了句晚安。

  纪敬一时都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找纪弘易,他在管家发现自己之前赶紧逃回卧室,拉过被子盖过脸。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走廊的光线在地板上打下一道狭长的矩形。管家以为他已经入睡,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一团火气堵在纪敬的胸腔里半天出不去,烧得他差点理智断线,就要跳下床和对方对质。明明他才是被迫进城的牺牲品,这个家里的人却都不欢迎他。纪弘易的父母不喜欢他也罢,现在就连一个管家都有权利指手画脚。

  他的生活似乎和贫民窟里没有太大不同:他仍旧是个克星,永远被周围的人视作是灾祸的象征。

  唯独纪弘易一次又一次地维护他,为他求情。

  纪敬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纪弘易为自己做这些事仅仅只是因为血型匹配,或是出于愧疚。

  他知道纪弘易需要他,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这之后没多久,两人偷练拳击的事情就被纪妈妈发现了。这天她将纪敬单独叫到大厅,然后将手中的平板递给他。

  屏幕里列出了纪弘易的近期消费,不常见的消费旁都画有一个浅色的星号,其中不乏有零食、糖果,还有一项来自健身房,抬头是“拳击课程”。

  纪敬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将平板还给她,开始装糊涂:“怎么了?”

  “你看到这最后一项支出了吧?”

  “看到了。”

  “拳击课程——这是你让纪弘易报名的吗?”

  “我不清楚。”

  “别撒谎!”纪妈妈面露愠色,“是你拉着他去学的吧?难道你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吗?”

  短短一周之内,接连两人控诉他居心不良,纪敬咬紧了后槽牙,“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知道就不会这么做。”纪妈妈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她越说越急,“你有什么怨气直接朝我发就行,不用这样想方设法地报复我。”

  “我怎么报复你了?”纪敬的两根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就因为我和纪弘易走得近,你们都觉得我要害他。”

  “你带他参加这种暴力活动,不是害他是什么?”

  纪敬还没来得及还嘴,便听到纪弘易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那是我给纪敬报着玩的。”

  纪弘易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妈妈,你不要再挑他的刺了。”

  “我挑刺?难道你没有参与?”纪妈妈将记录向上滑了两页,食指按在一项支出上,“他一个人需要两双拳击手套?”

  “我怎么会参与?我连步都跑不稳,哪里有力量做这种剧烈运动?”纪弘易拿过平板看了一眼,还好抬头只记录了手套品牌,没有尺寸信息,“纪敬训练需要一双手套,剩下一双是给教练做见面礼的。”他话锋一转,“我和纪敬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每天就盼着去健身房摸一摸新到的器械,要么就是去隔壁的休闲室打乒乓球。难道你连这一点娱乐活动的机会都不愿意留给我们吗?”

  这句话却让纪妈妈想起儿子偷跑进医院的风波,毕竟“不再出门”是他当时开出的交换条件。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纪敬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他不过是一个城外的野孩子,性情野蛮,更没有受过多少教育。起初她只是因为内疚才将纪敬接到家中,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在引狼入室。

  “我不是禁止你们的娱乐活动。”她心事重重地收起平板,瞥了纪敬一眼,长吁一口气道:“可是拳击不是未成年该做的运动,我会取消掉课程。”

第18章

  时针即将转过十二点。管家整理完家中的餐具后,轻手轻脚地推开纪弘易的房门,为他拉上窗帘。卧室彻底暗了下去,皎洁的月光被遮挡在厚重的窗帘之后。他从书桌前走过,显示屏的红外线探测器捕捉到人物动作,自动亮了起来。

  他伸手关掉显示屏,来到纪敬的卧室门口。

  纪敬的睡眠需求一直比纪弘易多,因此他很少熬夜,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和纪弘易一起。可是当管家推开房门时,纪敬桌前的台灯竟然还亮着。

  “您怎么还没有睡?”管家轻声问道。

  纪敬向后靠在椅背上,两只脚翘在书桌上,听到开门的声响时,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睡不着。”

  “需要我给您泡一杯牛奶吗?”

  纪敬很少接受管家的好意——他知道这甚至都算不上是好意,这叫“工作职责”。每每面对管家的服务时,他大多会表现出拒绝的姿态。他不喜欢被注视、被观察、被揣摩心情,被人读出心中所想似乎是一种弱点,唯独今天他却说了句:“好。”

  他收起自己搭在桌上的小腿,尽管管家告诉他自己会将牛奶送进卧室,纪敬却像没听见似的,执意跟在他身后,一起来到楼下。

  大厅内没有开灯,只能隐约用肉眼摸索出物体的轮廓。管家在一侧墙壁上轻触一下,镶嵌在厨房天花板上的LED灯便缓慢亮起,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今天刚送来的新鲜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纪敬背靠着旋转楼梯的扶手,侧头望向落地窗外的城市。

  金色的信号灯沿着城墙边缘规律地闪烁着,远处的海平面波光粼粼,与天际相接。无论白天黑夜,它总是这般寂静,好似一个沉浸在冬眠中、久久不远醒来的远古巨兽。

  “鸡蛋事件”似乎并没有改变它的构造和运作方式。它繁华又可怖,仿佛一个精巧的蚁穴。渺小的工蚁被赋予高尚的使命,每一只都承担着帮助繁衍的责任。因此无论是火灾还是洪水,是不可抗力还是时代浪潮,它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无论使用什么手段。

  微波炉发出三声轻微的电子提示音。管家将牛奶递到他手边,纪敬接过玻璃杯,垂眼望着浮在表面上的薄薄一层奶皮。

  “纪弘易家的公司有多大?”他问。

  管家答道:“大概有几千名员工。”

  “这么多人?他们一般都怎么核对工资?”

  “都由会计统计。”

  “那么家里的支出呢?”

  “也都由会计统一核对。”

  “为什么纪弘易的爸妈不自己核对?他们不怕会计做手脚吗?”

  “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会计部的工作手续繁琐,除了人工审核之外还会由电脑审核,做手脚不是件容易事。”

  纪敬若有所思地总结道:“所以他们没有必要亲自查看支出。”

  “是的。”

  纪敬将玻璃杯放到桌上,“是你说的吧?是你告诉他妈妈,我们在练习拳击。”他看向管家,语气笃定:“我们暑假就买了拳击手套,她为什么非要现在去查看纪弘易的支出?”

  知道他们练习拳击的人一共只有两名,起先纪敬以为是纪妈妈联系了教练,纪弘易却摇摇头说:教练不会泄露客人的隐私,而且普通人也没有查看公共区域监控的权限,母亲不可能有机会拿到健身房的监控。

  纪敬转了转眼珠:那还能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每日陪伴在身边的隐形人,纪弘易却下意识地予以否认: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怎么知道?纪敬眉毛一挑:难道他以前就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或是说过你不喜欢听的话?

  纪弘易一时语塞,纪敬见他眉心紧锁,知道那一点仅存的信任正在悄然腐蚀。

  沉默等同于默认,管家并没有否认他的指控。纪敬冷哼一声:“挑拨我和纪弘易的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是想挑拨……”

  “那是什么?”纪敬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牛奶就搁在他手边,他却一点没有要喝的意思。他斜眼望着管家,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审判官,脸色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你不过是个管家,怎么突然开始通风报信了?”

  管家脊背笔直,因为穿着黑色的制服,身体轮廓几乎和落地窗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你的工作职责是为纪弘易端茶送水。”

  “我的工作职责是确保他的安全。”

  “他现在像个犯人一样被你们关在家里,还有什么不安全的?”

  管家没有答话。纪敬从他隐晦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

  “我要是真想害他,第一天就可以扭断他的脖子。”

  管家脸上终于流露出不悦的情绪,他皱了皱眉,眼神冷淡下去,“你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如果没有先生和太太,你依然会像条野狗一样在外流浪。”

  那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从纪敬眼里转瞬即逝,原本敲打在餐桌上的右手食指也停止了晃动。

  管家读过他的资料,因此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作为杀人犯的儿子,你应该感到幸运。”

  “我爸没有杀人!”

  “那他为什么要畏罪潜逃?”

  纪敬咬紧牙关,好似被人一把扼住喉咙,他不自觉地将右手握成拳,直到手背上鼓起青筋。每每面对这种根深蒂固的傲慢时,愤怒都会像火山熔岩一样喷涌而出,可短暂的爆发过后,他低头一看,脚下只剩下火山灰一般滚滚而起无力感。

  管家拿起餐桌上已经凉透的牛奶,将它倒进下水道,无事人一般对他微微欠身,声音里依然透着一股冷傲:“您也早点休息吧。”

  厅内的灯灭了下去,纪敬独坐在餐桌一角,腰背微微弓起,唯独蜷起的右手用力压在桌面上,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冬天来了,今年秋季似乎比往年要短暂,十月天气刚刚转凉,十一月中旬就下起暴雪,等到了十二月底,积雪已经在城市公园的草坪盖上一层及膝厚的雪毯。

  拳击课程被取消之后,纪敬和纪弘易就成为了休闲娱乐室的常客,他们从台球打到乒乓球,纪弘易虽然玩得不亦乐乎,可是路过沙袋区时,仍然会站在玻璃门外驻足片刻。

  纪敬知道他还是想要进去。

  “不如我们下次把手套偷偷带过来?没有教练也不要紧,反正网上有这么多教程,我们多看几遍不也照样能学会吗?”

  纪弘易被人看破了心思,立即拉着他从健身房前匆匆走过,“母亲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拳击是一项危险的运动。”

  纪敬反手握住他的胳膊,“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