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蜚
他不确定自己此刻身处何方,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已经被狂暴状态中的沈斜咬死了,而眼前的白雾世界,正是人们死后会去的地方。
又或者,刚刚那刻突然出现了虫洞,把他传送到了一个尚未被发现的奇怪荒星也说不定……
可能只走了短短的几分钟,也可能走了有三五天那么久,宋芜忽然听到白雾深处,传来一阵孩童的嬉笑声。
他心中一喜,连忙加快了步伐,往声音响起的那处快步走去,到后来,他还奔跑了起来。
滚滚白雾往两边散去,为宋芜让出了一条小道,他一直跑到额头开始冒汗,眼前的一片白色中,才终于渐渐有了别的颜色——那是一处很大也很美丽的花园,碧草如茵,绿树阴浓,五颜六色的花儿齐齐盛放,吸引了许多漂亮的蝴蝶在其间翩翩起舞。
一只白色长毛小奶猫钻出花丛,抖了抖身上黏着的花瓣和叶子后,优雅地蹲坐在花坛边沿,一边眯着湖绿色的眼睛,享受着午后暖融融的太阳,一边抬起一只小爪爪凑到嘴边,伸出一截粉色的舌头,不紧不慢地地舔i舐着爪子上不平顺的毛发。
突然,一只蓝色的蝴蝶舍弃了甜蜜的花丛,扑闪着翅膀飞向花坛边沿的小奶猫,绕着他飞舞了几圈后,最终停在小奶猫时不时会颤动一下的右耳尖上,就不再动了。
小奶猫的身体僵住,眯起的眼睛逐渐睁大,两颗湖绿色的眼珠子小心翼翼地往头上看去,嘴里还发出了一连串惊奇地低叫声:“喵喵喵——”
宋芜被小奶猫可爱的举止逗笑,擦了擦头上的汗,迈开脚就要上前,却见小奶猫身后的花丛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有一只体型足足比小奶猫大了一倍还不止的大猫从中钻了出来,惊飞了小奶猫耳朵尖上的蓝蝴蝶。
他一边啊呜啊呜地叫着,一边纵身一跃扑向了背对着他的小奶猫——白底黑纹,左蓝右金的眼睛上方,还有着一个小小的“王”字纹路。
他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那只新出现的小“猫”,这模样太熟悉了,他这十几年来,也就见过沈斜的拟态是这副长相。
“沈哥?”宋芜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沈斜,幼年期的沈斜,他不由得往两只小家伙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
但小奶猫和小奶虎却像是既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他的人一样,径自抱成一团滚下了花坛,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用稚嫩的爪子和牙齿,与自个的双生兄弟嬉戏打闹,却有注意着不会真伤了彼此。
小奶虎无论是体重、力气还是战斗技巧,都胜过兄弟小奶猫很多,以致于没一会儿,他就“打败”了小奶猫,还利用体型的优势把他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喵喵喵……”小奶猫差点被压成一张猫饼,顿时一阵抗议地大叫。
“嗷呜……”小奶虎懒懒地翻了个身,放过了双生兄弟。
小奶猫跳起来,绕着瘫在地上的弟弟走了一圈,然后蹲在他的脑袋边,低下头舔了舔他脑袋上翘起的几根毛毛。
“咕噜咕噜……”小奶虎发出一阵只有在感到轻松满足时,才会发出的声音。他四肢大张着,稚嫩的利爪时而弹出小小的粉色肉垫,时而收回。比成年期短了很多的小尾巴,扫来扫去,压弯了一片小草。
宋芜噗嗤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着实没想到,那头威武又凶猛的大白虎,年幼的时候竟会是这副活泼又可爱的模样。
宋芜迈开脚,走到他们身旁蹲下,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奶虎的粉色肉垫,不想却摸了个空。
他一愣,指尖微蜷,忽然就明白了他在哪——沈斜的记忆里,更准确地来说是他的精神海内。
“阿衡,阿斜,快过来,你们该喝奶了……”
一道爽朗的女声在远处响起,同时,一股热腾腾的香甜奶香慢慢地飘了过来。
听到妈妈的呼唤,小奶虎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和哥哥小奶猫一起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宋芜站了起来,跟在他们身后,然而走了没几步后,眼前的景色就被白雾又侵染成了一片白,两个小家伙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宋芜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沉思片刻后,他又往前走去,或许得找到他认识的那个沈斜,他才能从这片精神海内离开。
然而这一次,无需他再苦苦地寻找,只他抬脚落脚的一瞬间,眼前浓浓的白雾就骤然一散,露出一副崭新的景象——豪华的星舰上,面容略显青涩的沈斜盘腿坐在斑斓的地毯上,无聊地摆弄着面前大大小小的一堆礼盒,嘴里嘀咕道:“这个给哥哥,这个给哥哥,这个还给我哥,都给我哥,全是我哥的……”
一旁坐在办公桌后、面容俊朗的男人闻声笑道:“都给阿衡啊?哈哈哈,不留几个给你王叔吗?咱们这次陪你妈妈去奥斯汀帝国探亲,留下你王叔在家又是照顾你哥哥又是处理国务,这么辛苦,怎么着也得给他一点报酬吧?沈斜,你不会小气到一个也不给你王叔吧?”
沈斜抬头,左金右蓝的一双眼里写满了不乐意:“不给!他从小就不喜欢我,正好我也不喜欢他,而且这些东西都是我和我妈给我哥挑的,凭什么要分给他?您要是想给他,您就自己去买呗。”
沈长风皱了下眉:“这都回程了,我去哪买奥斯汀帝国的特产去?你这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怎么能对你王叔连最起码的尊敬都没有?”
“我够尊敬他的了。”沈斜冷哼一声,“是他不尊重我,天天一副跟我有仇的样子,我看迟早有一天,他会想办法害死我……”
“臭小子!”沈长风怒了,站起身,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你胡说些什么!那可是你亲叔叔,他好端端的害你做什么?你小子什么时候得了被害妄想症,我这就让医生过来给你看看,是不是你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金发碧眼、五官明艳的女人端着碗药走了进来:“沈长风,我隔着一扇金属门,都能听见你的声音。你刚刚说什么?说我儿子有病,脑子不好?你再说一遍试试!”
沈长风坐下:“亲爱的,我是在说我自己。”
沈斜搂着一怀抱的礼物盒,笑得双肩颤抖。
沈长风偷偷瞪了小儿子一眼,不想,沈斜转脸就向妈妈告状:“妈!爸爸他瞪我!”
“乖,你先趁热喝了。”莉莉丝把药碗递给儿子,然后便走向办公桌后的男人,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腰间的肉,警告道,“不许欺负阿斜!”
沈长风“嘶”了声,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欺负他……明明是你们娘仨联合起来欺负我……”
莉莉丝松了手,低头就在沈长风额头上亲了一口,令他停止了抱怨,脸上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宋芜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禁想起了爸爸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一家的日子,也是这么快乐又幸福。
但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他和父亲失去了爸爸,而……宋芜看着捧着药碗,皱着眉艰难喝药的沈斜,又回想了一遍刚刚他们的对话,隐约猜到这可能就是“桑德罗王室谋杀案”事发的那天。
这天之后,沈斜会失去父母,然后背上罪名,在他最为朝气蓬勃的年纪,被关入狱星长达十二年。
不一会儿,沈长风的个人智脑响了,打开后,一块四四方方的光屏投射在半空中。
屏幕中的人与他的长相有六七分相似,但气质却略显颓丧,就像一个人的正反两面,对比极其鲜明。
沈云帆问道:“王兄,你们到哪了?”
“我们快到阿米利亚联邦的谷神星了,哎,对了,哥哥记得你小时候爱吃他们那特有的一种水果。”沈长风坐正了身体,笑道,“正好我和你嫂子邀请了一位住在那儿的药剂师朋友,待会来星舰上给阿斜看看身体,不如顺便托他买些来,我给你带回去?”
他身旁的莉莉丝,脸上轻松的笑容收敛起来,变得礼貌又疏离,但沈云帆对此早已习惯,并未表示一丁点的不满。
沈云帆摇头拒绝:“我早就不爱吃了。”
“那好吧。”沈长风可惜道,“别的呢,云帆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沈云帆勾起唇角,意味深长道:“想要的,我自己会取,就不麻烦王兄了。”
“我哥呢?在你身边吗?我想和我哥说话。”沈斜咽下最后一口墨黑的药汁,丢下碗,起身走到沈长风身旁倚着他坐着的高背椅说道。
沈云帆看见他后,脸色微冷:“阿衡听说你最近情绪不稳,很可能在成年期到来前就会出现狂暴状态,所以就去了实验室,想给你制作一款药效温和、口味发甜的安抚剂……”
沈斜嘴上说着不需要,表情却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得意和期待:“喂,你记得提醒我哥别累着了,他身体不好,别到时候药剂没制作成,自己先倒下了……”
看得宋芜忍不住想笑,他仗着这只是沈斜的记忆片段,他们彼此谁也看不到谁,就大胆地走到沈斜的身旁,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虽然依旧只能摸到一团空气。
“沈哥,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呀……”
不久,沈斜渐渐有了狂暴的迹象,双方的通讯不得不提前结束。
沈斜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我快忍不住了,妈妈你离我远点,小心别被我伤到……”
“随行医生说开的药能缓解阿斜的情况,怎么喝下后,还反而更严重了呢?”莉莉丝有些疑惑,看着儿子难受的模样,她想上前,却被沈长风阻止了。
“亲爱的,阿斜需要医生,你去喊医生过来……让所有医生都过来,再让人检测一下那药碗里残留的药汁有没有问题……”沈长风说完,就上前制住愈发暴躁的沈斜,以他成年期动物拟态的力量,也只勉强能控制住年轻的沈斜罢了。
莉莉丝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拿着药碗匆匆出了门。片刻后,先是几个信得过的亲卫进来,帮助沈长风一直按住沈斜。接着没一会儿,便有一大群穿着白袍的医生慌忙赶过来,但莉莉丝却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众位医生围着沈斜又是检查又是商讨,许久后,才小心翼翼给沈斜注射了一支珍贵的药剂。
药效发挥后,沈斜的意识逐渐变得迷糊。而宋芜所能看见的景象也跟着变得支离破碎,所有人都仿佛裹了一层薄薄的灰雾,成了扭曲而又奇怪的形状,周遭的声音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变得又小又嘈杂,宋芜得全神贯注,才能听个七七八八。
说不清是过去了多久,莉莉丝才又回来。
她身边还跟着个人,宋芜看不清,只依稀感觉那个高挑的身影是个男人。
“学弟,你快给阿斜看看。”莉莉丝有些焦急。
那人点点头,然后便朝沈斜所在的位置,快步走了过来。
宋芜站在那人必经的路上,明明只是沈斜精神海内的一个投影,但当那人“穿过”宋芜的身体时,他却不禁眼睛一酸,忍不住伸手想抓住他,看清楚他的面容。
但一如之前的两次那样,他碰不到沈斜,也压根触摸不到这个人,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直至和沈斜愈发昏沉的意识,一起烟消云散。
最终,宋芜没能在沈斜的精神海内,看见十二年前的那一天,那艘星舰上后来所发生的事。
“别哭……”沈斜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利爪缩回肉垫,不再按着宋芜的双臂。他可怕的犬齿收回口腔,伸出舌头,小心地舔掉宋芜眼角的泪。
但是再小心,再温柔,那条生有倒刺的舌头,舔过之后,还是令宋芜柔软的脸颊红了一大片。
宋芜睁开朦胧的眼睛,哑声道:“我以为……你要吃掉我了。”
其实闭上眼的那刻,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很遗憾,没能再见父亲一面,也没能参加想了很久的比赛并胜过害他的室友。
“抱歉,是我的错,我不该放纵自己失控。”沈斜收起舌头,低下头,转而用脸上的毛发,小心地擦拭掉宋芜脸上的血渍和泪渍。
这还是沈斜第一次,无需药剂辅助,就能这么快地从狂暴的状态中恢复清醒——他忽然感觉自己很安全,周遭没有能威胁他的东西,而后他荒芜的精神海内缓缓渗入了一股熟悉且无害的精神力,与他暴躁的精神力亲密地交融在了一起,然后一点点吞噬掉他的负面情绪,令他破碎的理智逐渐收拢在一起,最终得以冲出狂暴的深潭。
“不怪你。”宋芜眨去眼中的水雾,凝视了脏兮兮的白虎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沈哥,我看到你了。”
白虎疑惑地歪了歪头:“嗯?”
宋芜扬起嘴角,脸上露出一抹轻快的笑容,却没有为沈斜解惑,不禁令他心生好奇。
既然他不想说,沈斜也不会逼他,便道:“阿芜,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然而不等他说完,随着乔伊一声隐含怒意的“开枪”命令,便有一颗混有强效安抚剂的麻i醉i弹射入白虎的体内,打断了他正在说的话。
沈斜昏迷前,撑着最后一丝意志,从白虎拟态逆转回了人身,否则要是以白虎之态压在宋芜的身上,宋芜骨折都算轻的。
但人身的沈斜也不算轻,倒下后砸在宋芜身上,压得他胸口一闷,还好终于摆脱了藤蔓的凌空,和鲸一起跑了过来,见状赶紧把失去了意识的沈斜从宋芜的身上扶起来。
“把沈斜关入禁闭室!一个月!”乔伊道。
在他身后,温雀和一队匆匆赶来、手持武器的狱警站在一起,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典狱长阁下,您不会不知道进入狂暴状态后,对人体的消耗有多大吧?”凌空皱了下眉,不满道,“沈斜他现在需要去医务楼看医生,然后他还得好好休息,您现在要关他禁闭,是想要他的命吗?”
鲸脚下一动,挡在了他们身前,没有说话,但他的意思很明显不过。
“怎么,你们想违抗我的命令?”乔伊冷笑道,“那我就连你们一起关!你们这些囚犯就该有囚犯的样子!记住了,在这里,我才是主宰。”
宋芜连忙爬起来,高高地举起了右手,喊道:“典狱长阁下!”
他手上握着的赫然是乔伊怀表的另一半,表链和坏了的表盘。
乔伊皱了皱眉头,神情略有些不爽,不仅是因为怀表的损坏,还因为回想起了,宋芜对他拟态所做的一些放肆行为。
宋芜小跑到鼻青脸肿的乔伊面前,双手奉上怀表剩下的部分,真诚道:“我愿意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还请您收回对沈斜的惩罚。”
尚未完全回入他精神海的精神力,告诉他这么做有效,他也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照做了。
乔伊冷冷地盯着宋芜,思量许久后,最终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沉着脸答应了:“你最好说到做到。”
想要收拾沈斜,以后有的是机会,但眼下,还是维护他身为典狱长的威严更重要。
“太谢谢您了!”宋芜松了口气,感谢道。
乔伊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急着回去修复他的怀表。
下一刻,身心俱疲的宋芜便闭了眼,直直地朝他倒了过去。
若是在往日,乔伊轻易就能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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