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第23章

作者:春日夏禾 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不动的时候它尚且是个人的样子,可就这么轻轻一动,竟然就弯成了一段弧形,过分柔软到诡异的地步,看起来就像一坨没有骨头的人形肉体。

  钟能的脚步停下了。

  他的心头突然泛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野性恐惧,就仿佛突然见到了天敌似的。这情绪来势汹汹,一下子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几乎让他下意识转身就跑。

  钟能的脑袋在这一瞬间突然清醒如白昼,顺手提起了门口桌面上的重物,一个闪身躲到了廊柱的背后。

  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点点冷汗,吞了吞口水,喉咙上下翻滚,发出一声在静谧之中极为明显的“咕咚”。

  云层飘来,星斗隐去,院里一下子又暗了下去,只剩下钟能房里的那盏夜灯,透过窗户,发出极其黯淡的光线来。

  他……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东西,夺取了欧阳的生气,把他害去了半条命吗?

  钟能握着手里的东西放到胸口,全身上下止不住地打着颤,泪水止不住地涌上眼眶,整个鼻腔都泛起了酸涩。

  没用……

  钟能,你真的是太没用了。

  上百年的修为,连自家人都护不住,天道机缘让你得以有灵,又得羽山多年供养,最终化形修成正果……你对得起已经去世的欧阳家主吗?

  钟能手指用了力,连指关节都变成了白色,狠狠握紧了手里的东西,心尖几乎抖到发了疼。他拼命克制着自己胆小懦弱的本能,轻轻转过身子,向院子里探出了脑袋。

  黑影还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

  头顶的那片薄云逐渐飘走,星光的清辉又重新落进了院子。

  钟能这次看清楚了,看身量,那黑色的影子约莫是个男人,只是一头长发逶地,盘盘绕绕在他的脚边。

  在清澈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星光下,这人影的手、脚、发梢的边缘都虚化成了不自然的形状,仿佛镶了一圈低俗的特效,隐隐泛出碧绿的光芒。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

  钟能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陌生的寒意从一草一木、每一块砖石、每一粒瓦片的缝隙中渗透而出,慢慢包裹住他的全身。

  他无法移动手脚了,头脑却无比清晰。

  就在这时,那个黑影居然动了,他可以称之为手脚的部分突然地向内蜷缩起来,四肢迅速鼓动着变成躯干的一部分,仿佛骤然之间萎缩不见了似的。

  随后,只听见一声尖利的低啸,直接划开了浓郁的夜色,它嗖的一下向着另一侧一闪,几下纵跃开去,速度如闪电一般,就要借力跃上屋檐。

  “想跑?”

  低沉的嗓音自钟能身后响起,接着,几道半透明的金光闪烁,如子弹一般旋转飞出,狠狠打入黑影的身体,转眼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那黑影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吼,狠狠摔落在屋顶,痛苦挣扎不休,一时间,瓦砾尘土簌簌下落。然而几秒钟之后,它再次弹起,仰天发出尖锐的嚎叫。

  尖啸转瞬回荡在四周连绵起伏的山脉里,仿佛海涛拍岸,形成了层层叠叠震耳欲聋的回响。与之前不同,这叫声仿佛直直钻进人的脑壳,把脑浆都搅合成了一团,叫人忍不住捂住耳朵向后退了几步。

  岳寒举起的手顿了一刹,就这么一瞬间的犹豫,那黑影突然缩成了一小团,冲开他的桎梏,顺着四周婆娑的输树影飞快地隐进了夜色中去。

  他皱了皱眉,脸色如寒冰,犹不甘心,还想去追,却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虚虚一拦。

  “行了,别追了。”

  岳沉舟睡眼惺忪,看起来恹恹的:“一击不中,再想要活捉怕是不易。”

  岳寒双手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点了点头:“师兄,是我大意了。”

  岳沉舟轻叹一声,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他大约是刚刚从床上爬起,只套着件简单宽松的白色T恤,披了件浅色的外套,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的气息。偏偏他岳沉舟就不爱好好穿上衣服,就这么任由外套挂在肩上,轻薄的衣袖在夜风中吹得晃荡不休,倒是显得他愈发清瘦苍白,在微渺的星光之下更添一份病色。

  “被你伤了,逃不远。”

第41章 子神报恩(十)

  钟能到现在才回过神来,惊骇万分,哆哆嗦嗦地说:“岳,岳师……那是什么东西?”

  岳沉舟抬手揉了揉眉心:“你生活在此地,应当听说过,大山中容易生出鬼魅,名唤……枭阳。”

  舌尖吐出久违了的名词,连岳沉舟都不免觉得有些怔愣。

  不甚明亮的光线照不透如鬼魅的树,鱼生落在他的眉目上,像是把星光拢进那双眼睛里,闪烁万般情绪。只是这星光幽暗,反而显得眼下的黑影愈发明显。

  “……枭阳?您是说……山魈?”钟能一下子懵了,“可那不是传说中的山精吗?真的有这种东西?”

  “好极了,有生之年竟然被一只妖问了这个。”岳沉舟的表情微妙,无奈地挥了挥手,目光把眼前这白到晃眼的小妖上下打量了一遍,“在人类的教科书上也写所有妖怪都是传说不可信,你不也好好站在这儿么。”

  钟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不免发起了红,好在隐在这夜色下并不怎么显眼,他抿了抿嘴,声音显然中气不足:“可是我在这里生活了许久,从未见过什么枭阳……”

  “你方才说枭阳即为山魈。”岳沉舟打断他的话,半阖着眼帘幽幽叹出一口气,“这才是误传。枭阳不过是那些残缺的魂体借了大山之灵形成的鬼魅罢了,入不了轮回,不在因果之中,甚至都算不上真正的生魂。”

  说到底不过是一团驳杂之气,与灵兽山魈相比差得极远。

  山魈又叫夔。天朝古话有云,一物降一物,两者都生存于大山之中,当年的枭阳尚被山魈所克,并不敢作恶。只是灵兽一族在灵魔大战之中遭受灭顶之灾,几乎灭族。到了如今只剩下凤毛麟角,再也不愿入世。

  多年下来,口口相传,山魈和枭阳竟变为了同一种东西,倒是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岳沉舟啧啧嘴,没再多说,当先向着宅子的大门走去。

  出了门,他也没有半分犹豫,直接顺着外头的小道绕过两个豁口,沿着一道简陋的石阶向着后山而去。

  越往上走,林子与草木越是茂密,光线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寂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太真切,只有远处不知是鸟还是野兽发出的叫声,声声回荡在山谷里,传到这里变成了十分怪异的响动,听起来像是婴孩变了调的凄厉啼哭。

  钟能自小在这片山中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极为熟悉。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岳沉舟应当是第一次来,却仿佛在黑暗之中长了双眼睛似的,根本不用人指引,几个转弯,干脆向着后山爬去。

  他愣了一愣,拔腿追了上去。

  三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后山上那方凸起的山兀子前。

  岳寒一直处在落后岳沉舟半步的位置,此时见眼前那人独立于悬崖边上,外套的袖子随着崖底上升的谷风翻飞起不小的弧度,心脏突然毫无征兆地,狠狠往下坠去。

  他猛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看见四周银装素裹,碎雪纷飞,眼前之人低垂的眼睫之下,有一双无情无欲,如有万千威仪的眼睛。

  ——那不是他认识的岳沉舟。

  那目光看起来冰冷更胜万年冰雪,仿佛真正的神佛一般,虚空缥缈,没有一丝情绪。

  下一秒,他直直地向后倒去,白袍翻飞,飘向天穹。

  ……

  “师兄——”岳寒骤然惊出一头冷汗,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眼前之人的手腕。

  岳沉舟正低头看着地势推算方位,毫无防备地被他一把往后一拉,差点绊倒,披在肩头的外套在这剧烈的拉扯之下落到了地上,被他踉跄的脚步踩出了两个明显的脚印。

  “……”岳沉舟懵了一会儿,“干什么?”

  岳寒心头狂跳,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手下用了力,紧紧攥得自己虎口都泛着疼,想来一定捏痛了岳沉舟,忙不迭地放了手,眉心挤出了明显的川字。

  “师兄,我……”

  他不知如何解释,只满脸疑惑地住了口。

  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挨得极近,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耳鬓厮磨。岳寒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喷在岳沉舟的耳侧,一下子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岳沉舟立刻伸手推开他,嚷嚷道:“一惊一乍地做什么?你要是这么闲得慌,去,拿着这个,帮钟能挖坑去。”

  挖坑?

  岳寒一呆,一向冷冷的俊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还来不及问,转眼手里就被塞了个器具,低头一看,正是一把铁锹。

  而几步开外,钟能手里早就拿了一把一模一样的,正任劳任怨地刨着一棵树下的土。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听是吧?”岳沉舟凉凉道,“也不知道成日里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干脆找了个大石头,双手一撑坐了上去,曲起一条腿,冲着山下扬了扬下巴:“自己看。教了你这么久,别说这点格局都解不了。”

  岳寒沉默地站直了身子,视线随着岳沉舟的目光看向黑沉沉的山谷。

  夜雾浓重,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起伏的山峦勾出片片墨色的剪影,山势巍峨逶迤,如一条黑龙静静俯卧;而不远处一条极细的溪流在星光下泛着熠熠星光,如一条白龙自群山间探出龙首,而两者交汇之处,正是山谷中欧阳家的古宅。

  “双龙抱珠?”岳寒只觉得眼前一片明朗,缓了缓气息,终于平复了语速,“山龙有向,水龙见水。宅子正点在龙珠之位,真是好格局,怪不得能生出家宅之妖。”

  岳沉舟一手撑在曲起的膝盖上,闻言只是斜斜睨了他一眼,并不说满意,反而勾出个懒洋洋的笑容:“再看。”

  岳寒被这笑意拂过心头,刚才那些不祥的画面转眼褪去,仿佛从心底升起道道暖风,吹散了漫天银装似的。

  “师兄,我知道了。”

  他定神,凝出一个沉稳的笑容,瞳孔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极淡金光,“山势已改,龙足五爪变四爪,双龙化为半蛟。龙为神,蛟为兽,山龙有怨,囤积于此,遂生邪魅。”

第42章 子神报恩(十一)

  闻言,岳沉舟的笑容收了些许,挑眉看向长身玉立的青年人:“你早就看出来了?”

  鱼生

  他的语调不显,心里却莫名翻出些不爽来,心道,臭小子心眼多得漏窟窿,竟然知道在我眼皮子底下藏拙,简直是岂有此理。

  也对,山脉走向,水势高低,原本就是他的看家本事。

  想到这里,岳沉舟把另一条腿也放上大石块,整个人干脆半躺在上头,道:“你说得对,也不对。龙脉为大气运,岂是如此轻易搬几块石头就能更改的?”

  岳寒思忖片刻,神色逐渐凝重:“原来如此,以羽山山水为阵,欧阳家就是阵眼。蛟龙之怒只是催动阵法的引子?”

  钟能把他们的对话收在耳里,什么龙啊蛟的,如今竟然扯到了阵法,原本只是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更是冰凉一片,忍不住插嘴道:“岳,岳师,我在欧阳家上百年了!他家祖上经商之时就是良商,从没有结过这么大的仇。我只是期盼欧阳家的后人都平平安安,怎会……怎会有人这样不惜一切代价针对他们?!”

  钟能的语音急促到甚至有些许的尖锐,在寂寥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有穿透力,与平日里的胆小全然不同。

  “不惜一切代价,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岳沉舟躺在石块上,夜风一吹,不得不侧过身子咳嗽了两声。

  “你当他是为了算计欧阳家么?虽说你们家确实让人很仇富……”他清了清嗓子,喉咙口竟然有些难忍的干涩,“若只是为了些许钱帛这样费心竭力,怕是不值当。”

  他拢了拢外套,在岳寒冰寒刺骨的眼神下骂骂咧咧地把袖子规规整整地穿好,还把拉链从下至上拉了个严严实实。只是岳寒的外套穿在他的身上居然空落落大了一号,被夜风灌得鼓起,瞧着有几分滑稽。

  “别停啊。”岳沉舟晃荡着一只腿,用足尖点在岳寒的后腰上使力推了他一把,“快去帮忙。方位都点出来了,怎么,还等着老子亲手去干这活不成?”

  他理直气壮地偷懒,岳寒却觉得被他足尖轻踢的地方传来一股酸麻劲道,低头一看,那人鞋子没好好穿,一晃一晃,一截象牙色的脚踝裸露在外,发着光似的。

  岳寒不动声色地挽起袖子,拿起铁锹走去了树下。

  钟能愣了愣,只好收起疑惑,跟着岳寒一起举着铁锹继续叮叮当当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