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日夏禾
这是在自个儿的家里,他却连一秒钟都不敢多呆。总觉得光线不及的犄角旮旯里,藏着什么夺人性命的恶鬼。
高和平追上岳沉舟,见这年轻人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博古架边上。
这一次,他毫不客气地蹲下,菜市场买菜似的挑挑拣拣,最后一伸手,取下了角落里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名正言顺直接揣进了兜里。
“这东西对你来说不值钱。我收下了,就当这次的咨询费。你不亏。”
高和平目瞪口呆看着他。
“不是,大师!您怎么……这就要结账了?楼,楼上那东西……”
岳沉舟充耳不闻。
他看着手里的东西,不解地皱了皱眉,又掂了掂。黑不溜秋的长方体飘轻,在空中滚了几圈,又乖乖落回了岳沉舟的手心,咕噜噜翻了个面。
它的底面也沁着浓黑墨色,可呛着光细细一瞧,里层的金属光泽盖不住,从下头透了出来。
“艹……”
岳沉舟气得骂了句脏话,眉头蹙得更紧了,没好气地站起了身。
他眼睛闭了闭,又睁开,看向欲言又止的高和平。
“你是什么时候收养的这小子?”
高和平针尖大的胆子被突如其来的凌厉震得抖了抖,冷汗再次沿着鬓角往下淌。
“一……一年前。我妻子沉迷那个,养鬼之后,整个人都魔怔了。我以为,是,是……因为我们没有孩子的缘故,才会害得她如此。她和我结发夫妻,白手起家,跟着我吃过不少苦,我不能看着她这样疯疯癫癫。所以,这才找了福利院,收养了壮壮。”
岳沉舟耷拉着眼皮,没有说话,冷笑了一声,随手把手里的东西丢给了男孩。
那黑不溜秋的物件仿佛没有重量似的,在半空中晃悠了两下,飘飘忽忽落了下来,男孩伸了两次手,才把它捧到了手心。
入手一阵刺骨寒意,像抓了块冰。
可奇怪的是,就在触到男孩手心的那一瞬间,那东西却突然发出了一点极为黯淡的光芒。
淡到可以忽略,又极快地暗了下去,仿佛散尽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没有踪迹了。
男孩眨了眨眼,看向了岳沉舟。
岳沉舟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了一丝不耐,这才看向高和平,说:“行了行了,别演了,你搁这儿选秀呢?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告诉你,咒鬼能力有限,只需要领养一个孤儿作为养子,就可以为你挡去反噬鸠印,是不是?”
话音落下,高和平脸色大变。
他的眉眼其实还算端正,再加上脸型宽阔,天庭饱满,尤其是鼻子有肉,典型的富贵财帛宫,是极有福的面向,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只是如今这人脸色铁青,过分的消耗让他的身体仿佛被蛀空了的树干,受不了半点外力的打击。
“我,我……”
他腿一软,几乎再次跪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喉头竟骤然涌上了一股甜腥味。
“那人只说……供养鬼童之后,饲主会遭遇反噬。如果我想破解,就要去领养一个男孩,记在名下,他可以为我……挡灾……”
“真是荒谬。”
岳沉舟打断他,语调四平八稳,看向高和平的视线却格外冰凉。如同散着凛凛白雾的冰锥一样扎进对方的心里,冻得高和平整个人一哆嗦。
“该信的不信,不该你碰的,你偏偏碰个起劲……又蠢又坏,天生的冤大头。要我说,咒鬼虽然性子偏执了些,但最是公平忠心不过——只要你把它当唯一的孩子。你自己作死,沾了这些歪门邪道就算了,还想捎上个无辜的孩子。嘶……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莲鹤,这会儿不呸他,啥时候呸啊?”
前面几句颇有些高人风范,极能唬人,没想到说到后来,又吊儿郎当起来,没个正型。
莲鹤正皱着眉头神游天外,此刻不免翻了个白眼,极其给面子地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把长发向后撇了撇。
“……呸!”
她神态轻蔑地袖手旁观,身体略微一动,长发就自旗袍光滑的缎面上丝丝滑落,姿态高傲宛若山泉边踱步的仙鹤。
高和平的流出羞愧之色,只觉得自己在这两人面前,总是莫名低贱到泥坑里似的,心里愤愤然,脸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我们生意人,平日里哪个不看看风水,改改命格呀……大师,你问问壮壮,他来我家一年多了,我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别的什么,哪有短了他的!我是真心把他当儿子的……”
岳沉舟不愿跟他多废话,抬起手止住话头:“这小子天资不凡,当他的爹,也不怕折了你自己的寿。他,我就带走了。”
壮壮的眼睛瞬间亮了,过分老成的脸蛋随之生动起来,两颊爬上了微热,看起来粉雕玉琢,分明是个漂亮到出奇的孩子。
他没有再看这屋子一眼,只乖乖地跟着岳沉舟向外走去。
高和平哪敢拦他,急得原地团团转:“大师……您可不能这么走了啊,您还没帮我解决……”
“谁说老子没解决?”
岳沉舟没回头,伸出手向后面挥了挥,又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你们自己种下的因,楼上那小家伙才会那么生气。它罪不至死,已经吃到了足够的教训。现在我带走这个小子,它没有理由再做什么。”
高和平将信将疑,追出了几步:“要是……要是它还是作祟呢?”
岳沉舟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比了个中指,懒洋洋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浓重的夜雾里。
“那就拨打……妖、妖、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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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单元其实称不上一个单元,就是一个引子,后续还会有一些补充解释。
基本上这篇文的风格和基调就是这样,伏笔较多,总体来说主线占比较大,跟我前面写的两本风格不大一样。想写一个比较复杂并且时间跨度很久的故事。
很难,已经感觉到了。大纲写了几万字,写起来依然举步维艰,但还是会努力把这个故事写清楚的,也算是我自己一次尝试性的挑战。
毕竟,作者人菜瘾大,总爱挑战高难度(bushi)
谢谢所有人的支持啦(啾咪)!
第10章 天寒地冻的寒
夜色深沉,两大一小走在安静到有些寂寥的别墅区。
为了保护隐私,这里的别墅间隔宽广,零散在参天的高树之间,在这夜雾浓重,连月光都黯淡的夜里,看起来像一栋栋孤零零的城堡。
路口拐过一个弯,再走上几分钟,就是A市著名的酒吧风情一条街。
时间刚过晚上十点,正是酒吧街热闹的时候。门口的大灯牌亮着耀眼的彩光,灯牌下方的广场上,一群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举着啤酒高声庆祝着什么,手里的荧光棒挥成模糊的光束。
别墅区与这里离得不远,中间隔着道不宽不窄的景观河,一座玻璃桥连通两侧,站在桥上,可以看到河面上点缀着不少漂流灯,冷色浮光点点,上下波动,倒影落了一池星子。
岳沉舟冷着脸走过这座桥,从安静的黑暗中走到酒吧街的灯红酒绿中,仿佛跨过了一道次元壁。
莲鹤斜眼瞥了瞥他的脸色,又摸了摸男孩浑圆可爱的脑袋,问道:“岳师,你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岳沉舟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手里捏着刚从便利店买来的烟,熟练地向外挤了一根,叼进嘴里。
男孩闻言,忍不住直愣愣盯着他瞧,心头涌上前所未有的感觉。
明快的,雀跃的,冒着小小的泡泡。
酒吧的光线把岳沉舟的脸照得色彩斑斓,五官全都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但他可以确定,岳沉舟叼住烟后,没有任何动作,那支烟就自动燃了起来。
红色的烟火随着岳沉舟的呼吸明亮了一瞬,缭绕的烟雾很快散在了夜风里,了无踪迹,只剩下一股子尼古丁的焦臭味。
“就你?自己都养不好。”莲鹤戳了戳男孩软乎乎的脸蛋,撇了撇嘴,“你要怎么养得活这么个小萝卜丁啊?”
她忍不住拔高声音:“你当他是小猫小狗么?现在的孩子,要上学,要报辅导班,家长配合老师做作业,升学压力大到死。你行么你?再说了,他住哪?让一个未成年人住酒吧?”
岳沉舟听了她这话,表情显而易见地微妙起来,“噗”地笑出了声,阴霾一扫而空。
“嗯,对对对。没错,还得送你去上学,培养点业余爱好。总这么冷冰冰的,一看就没进化完全。唔……吹唢呐怎么样?说相声也不错,不如送你去学唱戏?”
说不定另辟蹊径,能治治那面瘫的老毛病。
男孩仰着脑袋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话里调笑。
岳沉舟笑了几声,不留神呛了口烟,蹲下拼命咳了起来。接着,自己也觉得老大没意思,讪讪地在地上摁灭了烟,看也不看,随手向后一个高抛,轻飘飘的烟蒂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力一般,直直掼进三米开外的一个垃圾桶。
他伸出双手扯了扯男孩的脸颊,用力揉了两下。
“小子,你自己说,以后愿意跟着我吗?”
他的指尖还留着浓郁的烟草味,毫不客气地钻进了男孩的鼻尖。
不知为什么,男孩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不悦,就仿佛……这味道根本配不上眼前的人。
他应该是很香的。
男孩的心头如此笃定道。
应该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更悠远的,更清幽的淡香。
不是甜腻的花果香,也绝不是这样冲鼻子的低劣气味,而是淡到几不可闻的。只有低头在颈间轻嗅的时候,那香才会格外浓郁一些,像天边划过的丝丝流云似的,转瞬即逝,注定抓不住,也留不下的。
如今,这个从来不曾为旁人驻足的男人正在问自己“愿意跟着我吗?”,男孩的一双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岳沉舟,像两汪起波澜涌动的深潭。
“当然愿意。”
岳沉舟被这目光钉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不由暗骂,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现在就是个萝卜丁大的小屁孩,还不是任我揉圆搓扁,这辈子,怎么说也要好好把仇报了,占够便宜才是。
嘿嘿。
莲鹤被他脸上的表情狠狠恶心到了,边走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没好气道:“好吧,你自己愿意就好。反正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历此一劫,就当长了个教训,以后跟着岳师好好修炼,好过跟着你那对黑心父母。”
说到这个,她想到了什么,嫌恶的表情不加掩饰:“岳师,高和平身上的鸠……你没帮他解决吧?”
岳沉舟拍了拍落下的烟灰站起身,继续往酒吧街的深处走去,一脸不以为然。
“我又不是神仙,自己做下的孽,得自己偿,求多少神棍都没用。”
他垂目看了眼男孩一路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那黑色木块:“要不是看在这玩意儿的份上,我连二楼那一只咒鬼都懒得管。”
莲鹤听出了端倪,脸色一下子凝了下来,“什么意思?你是说,不止一只咒鬼?”
岳沉舟笑了笑,表情在闪动的灯光下有几分高深莫测,睨了她一眼:“白活那么久了?咒鬼向来视饲主为母亲,不分性别。你见过哪只咒鬼那么恪守孝道,认主还认一对夫妻的?”
莲鹤顿住了脚步:“所以……高和平自己也养了只小鬼?”
岳沉舟无语地看向她:“若不是养了小鬼,又怎么会遭遇反噬。从他苍老的程度看,以命饲鬼早就不是一年两年了。我猜,一年前他的心口出现了鸠印,这才急了,不知哪儿求助的神棍,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尽出馊主意,让他领养个男孩挡灾。”
莲鹤皱了皱眉,显然觉得有些恶心:“领养孩子真的有用?”
“当然。”岳沉舟闭了闭眼,“咒鬼能力低微,又极为善妒,把矛头对准了跟自己争宠的孩子,自然空不出手对付‘抛弃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