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饼干
林大川不知道前路如何,不知道这一走是否还能回来。
他将狼藉一片的堂屋收拾了干净,桌子、椅子归位,反身关门时,正瞧见堂屋的木门上,是刀劈斧砍的斑驳痕迹。
这好好的木门被劈砍的破烂不堪,林大川关门的手一抖,手指轻轻摸在刀痕上。
一股子怒气自腹腔而生,熊熊烈火般烧的林大川全身血液沸腾。
他自灶堂里拎出烧火棍子,朝向正立在自家门口的小猴儿道:“走吧。”
山路崎岖、坎坷曲折,尤其这尚未开荒的峪途山之东,更是陡峭难行。
小猴儿在前头带路,许是知道他腿脚不便,走得并不快。瞧见长得好的山果子,还跳上树梢头,摘下一两个,塞进林大川的手里。
林大川在后头缓缓的跟,本来还担心遇着野兽,却不想行了数里地,竟是一路平顺。
直到听见一声兽吼,自远方震天动地的传来。
林大川喉咙口一紧,双手死死攥着烧火棍子,后背贴紧树干,颤抖起来。
他躲在一处粗树后头,只小心谨慎的露出一双眼睛,就见相隔百来丈外,一头银纹巨虎正朝他缓缓走来。
林大川瞪圆眼,心口子擂鼓一样跳动,正不知该如何逃时,就听一声熟悉的、久违的声音传了过来:“阿爹!”
林大川怔忡,只感觉冰凉的心口瞬时回暖,他循声望去,正见林白梧骑在一头巨虎背上。
林大川双目圆瞪,以为这凶兽挟持了林白梧,明知道力量悬殊、较量不下,还是提着烧火棍子冲了出来。
渊啸瞧着怒火中烧的林大川,口里委屈的“嗷呜呜”,甩着粗壮的毛尾巴,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
虎背上的林白梧忙喊道:“阿爹!别打!”
林大川这才缓缓停下挥动的手臂,可棍子却不敢收,仍直挺挺的举着。
巨虎伏卧在地,轻轻压低身,放背上的林白梧下来。
林白梧的脚才沾到地面,林大川便冲了上去,将他死死护在身后头。
他紧张的眼眶子通红:“你咋样?受伤没有!”
林白梧捧着肚子,轻声道:“阿爹,我好着呢,老虎不伤人。”
林大川听也不听,固执的护住娃儿,举着棍子一顿狂挥乱舞。
渊啸仍卧着,吊着金瞳委屈的瞧人,大脑瓜搭在毛爪背上,口里发出呜咽低吼。
它嚎声不大,可却仍让林大川心惊胆战,他拽住林白梧正要走,就听娃儿忽然开口道:“阿爹,这是渊啸。”
林大川四处张望:“渊汉子?他搁哪儿呢?!”
林白梧自林大川身后走出来,不顾劝阻,跑回了巨虎跟前,小声道:“爹,它就是阿啸。”
“咚”的一声响,烧火棍子掉到地上,咕噜噜的滚到了林大川脚边。
他眉头紧锁,惊诧的瞧向林白梧,又瞧向银纹巨虎,不敢置信:“你说这老虎……是渊汉子?!”
林白梧的白齿咬着下嘴唇子,轻轻点了点头。
渊啸是老虎这事儿,林白梧打头里,是没打算和林大川讲的。
阿爹年纪大了,他怕他承受不住。
可他这肚子逐渐大起来,听渊啸的意思,最多再一两个月就要生了。
寻常人家,再是一胞多子,也没有三五个月便产子的道理,他阿爹心里头紧张他,若他不足月便生产,定要担惊受怕。
若再生出两头毛乎乎的小老虎,他想瞒也瞒不住。
到时候他身子虚,若命不好、再遭遇了凶险,便没法同阿爹解释,不如早早说清。
有阿爹在,不管多难他都不怕。
林大川听着林白梧的话儿,深吸了数口子气,才颤颤巍巍的将目光自巨虎身上抽回来。
他握住娃儿的手,拉他到一边,小声问道:“你和阿爹说清楚,究竟是咋想的?这一头凶兽,你便打算同它过一辈子了?”
林白梧知道阿爹的心思,是生怕他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可渊啸待他这样好,即便因为化形而疼痛难忍、神智不清,也从未伤他分毫,这样的汉子,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更何况,他的心,早都在渊啸那里,给不了别人了。
林白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圆肚子,红着脸羞道:“肚子里都揣了娃儿了,早就被套牢了,没法跑了。”
林大川仍担忧,正要开口,就见边上的白老虎忽然凑了过来,伸着巨大的虎头挤在两人中间,嗷呜呜委屈的要和林白梧贴贴。
两人说话儿声虽然压得可低,但它听力好,全都听见了。
林白梧伸手拍了拍渊啸巨大的虎头,柔声道:“阿啸这么好,我才不会放手呢,你可是应过要一辈子待我好,可不得食言。”
白老虎动了动毛耳朵,满心欢喜的蹭了蹭林白梧的小脸儿。
……
既然娃儿愿意,林大川再闹心,也没法儿反对,再说小娃儿都要生了……
要生了、要生了,到时候真生出两头小老虎,喝血吃肉的。
林大川哎哟一声,闹心、忒闹心。
林白梧既知道了渊啸是老虎,渊啸如何都不想再孤零零一头虎,窝在峪途山林子里,他化形为人,就要往家里头赶。
熊熊来送人,走到山脚下时,林白梧忽然停住了步子,他捧着圆肚子、仰头瞧去熊熊:“快到九月二十了,你是熊的事儿……告诉芷哥儿了吗?”
熊熊高壮的身形轻轻一晃,宽大的手掌挠着后脑勺,结结巴巴道:“还……还没有。”
林白梧这个郑芷的“娘家人”,鼓着小脸儿:“你得说,要是骗他伤心了,我就、就……”
他仰头瞪去渊啸,气哼哼道:“就再不和阿啸好了!”
渊啸瞧着自他大手里抽开的小手,慌张道:“梧宝儿,你咋能迁怒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熊熊这一头可怜熊, 本来是为了渊啸两肋插刀,这下可好,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一头黑熊精,不像虎子似的三五不时就得住山林子里修养, 他除去熊类本性的冬眠外, 几乎与寻常人无异。
可自打林白梧说了狠话, 他那个没主见的兄弟便日日在他耳朵边唠唠叨叨, 叫他赶紧同芷哥儿说清楚。
熊熊想了想, 是得说清的,要不然哪天小嫂子告诉小芷儿了,还不得闹得家宅不宁。
自打和郑芷的婚事敲定, 熊熊往郑家跑得可勤, 送糕饼、糖果子……
芷哥儿为了俩人的昏礼, 窝在家里绣嫁衣,他绣工差、绣得也慢,便学着笨鸟先飞,成日睡得可晚。熬得水灵灵的大眼睛起一层血丝、眼底青黑, 白嫩的小手被针扎出好几个针眼,指缝都起了茧子。
熊熊心疼,想着实在绣不好便算了, 他有银钱, 到镇上裁缝铺子买一件,若小芷儿实在不可心, 便买了布料、丝线, 拿给绣娘赶工。
他说了几次, 郑芷却没应, 只拿着快绣好的嫁衣给他瞧。
熊熊低头看着火红绸面上栩栩如生的金凤凰, 心里头却想着,这大一片绣面,郑芷得熬到多夜啊,他伸着粗手指摸了摸,满眼宠溺:“可真好看,谁说我们小芷儿不会绣了。”
郑芷红着个脸,喜滋滋的将嫁衣抱怀里:“咱俩没成亲,照理说嫁衣不该先给你瞧,可我忍不住。”
日光倾洒,落在郑芷的小脸儿上,映得他含羞带怯的小模样可招人疼。
熊熊心里头欢喜,伸手将他鬓边的碎发抚到耳朵后,一偏头,正看见郑芷的发间,还别着他送的簪子。
熊熊俯低身,凑他耳朵边:“别绣了,今儿个带你上镇子,吃好的。”
郑芷眨着大眼,偏头瞧他,俩人挨太近,差点亲到一起去,郑芷满脸羞红,赶紧垂下头,翁声翁气道:“就、就不绣了?快成亲了呀,我还得再改改呢。”
“已经这好了,还改啥呀。”熊熊瞧着他发红的耳朵根儿,没忍住,“叭”一下亲他嫩生生的耳朵上。
郑芷心口子砰砰砰的乱跳:“你、你咋这样呢!”
熊熊笑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樊悦楼来了个江南厨子,说是有祖传的手艺,可会做些精致吃食,咱俩点上一桌子,吃完了,再去云祥铺子,买二两的芝麻糖酥……”
郑芷听着听着,忍不住咂咂小嘴儿。
熊熊瞧着有戏,笑着哄人:“咱俩逛过街,到夜了,就去街边吃汤面,配一盘炙羊肉,暖肚子。”
郑芷想着那外酥里嫩、香喷喷的羊肉,心里动摇:“那、那回家得多夜了呀?”
“那就住镇上家里嘛,地契都交你手里头了,你咋也得看看房呀。”
郑芷伸着小脚,轻轻蹭了蹭地面,还待想,就被熊熊一把抱了起来。
熊熊总瞧着渊啸抱小嫂子,老早就眼馋了。
如今终于抱怀里,心里头可欢喜:“走嘛、走嘛,我想吃那炙羊肉了。”
郑芷头回被个壮汉子抱怀里,熊熊身上山风一般清爽却浓烈的气息将他笼罩,让他心口子震荡,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咋放。
郑芷怀里还抱着嫁衣,他红着脸:“那、那我和阿娘说一声。”
熊熊放他下地,小哥儿踩着步子、哒哒哒跑进了门。
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郑芷满脸喜滋滋的,伸小手到熊熊跟前,掌心里是一小块碎银:“阿娘给我银子了,不叫我乱花你钱。”
熊熊伸着大手,将郑芷伸过来的柔软指头一根根推回去:“和我出去,用不着你花钱,走了!”
他弯下腰,将郑芷抱怀里,颠一颠,伸着粗颈子过来:“搂着。”
郑芷一愣,也不扭捏,伸出手,乖乖搂住了熊熊的颈子。
因为郑宏做工的关系,郑芷偶尔也到镇子去,可大多时候是有事,只为了吃个好吃食,这还是头一回。
熊熊抱郑芷上牛车,小哥儿站稳了脚,掀帘子进车厢里。
他一眼瞧见了放在座位上的木盒子,这盒子手掌大小,盒身上雕刻着繁复花纹,瞧着很是贵重,郑芷想着该是熊熊的东西,没敢碰,坐到了另一边。
熊熊跳上车板,他实在太壮,这一动,整驾牛车都跟着晃了三晃。
隔着车帘子,熊熊沉声道:“那盒子,给你的。”
车帘子被掀开,郑芷探出个小脑瓜:“给我的?”
熊熊扭头瞧他,笑着点点头:“去瞧瞧。”
扬起小皮鞭,老牛哞哞低鸣,抬蹄子起程。
山路颠簸,牛车轻轻摇晃。
郑芷坐回座位里,伸手将木盒子拿到腿面,轻轻打开盖子,里头正躺着一只金镶白玉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