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渊
零榆看着容棠在一旁净手,想再问问他自家尊主何时醒来。他踌躇片刻,却发现榻上昏睡着的人眼睫颤动了一下。
零榆面露欣喜地半跪在床榻旁:“主人!”
谢翎迷蒙了片刻,意识到有柔软的浸了温水的湿布在自己脸上擦拭。
他瞬间警觉,手下发狠地攥住那人的手腕,却只对上一双熟悉双眼。
容棠正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嘲弄。
谢翎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他有些慌乱地松开手,但容棠的手腕上已经被他用力地生生捏出一道红痕,格外地显眼刺目。谢翎刚想说些什么时,就看见容棠神情平静地整理自己的衣袖,声音也异常平静:“我忘了。你向来就喜欢恩将仇报,反口咬人。”
“不,我不是。”
谢翎头脑再怎么发昏也能听出容棠的话里暗有所指,他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想问容棠自己何时恩将仇报过,却只对上容棠一双冰冷的眼睛。
谢翎听到容棠的声音:“你不是杀过一个药修吗?”
容棠的语气其实是没有半点攻击性的温和,像是磨平了所有的锐利,但是这样简单的事实摆在谢翎面前时,他只觉得格外刺耳。
谢翎一时间没有去想容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知道的自己杀了君回安,但这一刻他望着自己的居室,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容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翎锐利的目光冷冷一扫,零榆果然就跪在自己的不远处,似乎已经知道自己违抗了主人的命令,垂着头等候发落。
他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蜃毒发作,是零榆去请了容棠过来。
“再这样下去。”
容棠已经起身,站在离谢翎床榻不远不近的地方,微微垂眸开口,“你会死。”
零榆听见这话,即便是跪着低着头,身体也隐隐有些发抖。
“多谢……仙尊。”
谢翎想喊的“阿棠”在自己喉咙口转了一周,最后又咽了回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容棠露出一个微笑,“我下次不会了。”
“只怕积重难返。”
容棠说道,“你好自为之。”
他把新的一瓶药留在桌上,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南星和菘蓝径直离开。
谢翎在床榻上闭上眼。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如何,因为从一开始谢翎就没想过容棠会来救自己。
虽然现在一闭上眼,映入脑海的就是方才被自己抓住手腕后容棠那双冰冷双眼,但自己的内心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炙烤着,让他能汲取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但他同时也记起容棠那毫不留情的话。谢翎不知道容棠究竟是如何得知君回安是自己杀的,也不知道容棠对于当日的事又究竟了解多少。
“……主人。”
零榆的声音打断了谢翎的思绪。他跪在谢翎的不远处,手里端着一碗水,声音沙哑得厉害,“喝些水吧。”
谢翎面无表情地盯着零榆低着的头,却没有接过他手中的水,只是让他这样举着。
片刻后,谢翎冷冷地开口:“你是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吗?谁让你去找他了?”
“……是卑下自作主张。”
零榆低着头,但依然一动不动地举着自己手中的碗,“请主人责罚。”
谢翎这才接过了零榆手中的碗,目光在他身上略略停顿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他苍白的面色和额上沁出血色的绷带。
他皱起了眉头:“你是怎么搞的?”
零榆低着头说道:“不小心……磕了一下。”
“零榆。”
谢翎一眼就看破了零榆拙劣的谎言。他第一次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声音里的威慑意味也跟着重了,“你活腻歪了?”
零榆犹豫了一下,只好磕绊着把前因后果说了。
“你为什么要去?”
谢翎的神情也跟着变了。他神情复杂地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一时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魔域里纵使有养死士的习惯,但谢翎向来也只是把这些人当作工具看待。死士的命握在主人手里,这也是他们不得不忠诚的原因。
谢翎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忠诚”。他知道能驱动一切的永远都只是利益。
而只要自己死了,身为暗卫死士的零榆便能获得自由,不再受自己挟制。
但零榆却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主人死。”
零榆低声说道。
谢翎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早已察觉自己体内多出的那些内力,本来还不知这些内力的主人是谁,现在答案却已经显而易见了。
谢翎看着因为损失大量内力而变得虚弱的零榆,不自知地抿了下唇,伸手直接就把还跪在地上的零榆给拽了起来。
“……主人?”
零榆还懵着,谢翎却已经强行摁住了他的手腕,把自己体内那部分属于零榆的内力,原封不动地又传了回去。
“主人!”
零榆稍愣了一下,便意识到了谢翎的意图,立刻就想要阻止,“您的伤还没好,卑下的内力实在不足为道……”
“闭嘴。”
谢翎冷冷地开口,把内力重新传了回去后,闭眸调息。
他察觉到零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得睁开眼睛,看着零榆额上的伤口,像是有些嫌恶地开口,“去包扎一下的伤口,又出血了。”
零榆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果然摸到一手黏腻。
他正要告退,却不想眼前飞来一个药包。他想也没想便伸手抓住,却发现里面装的是洁净的纱布和金疮药,一时间有些发愣。
“别跪了。”
谢翎看着零榆又要跪下谢恩,不由得皱眉命令式地开口,“现在就去弄。”
零榆握紧了手里的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谢翎看着零榆远去,心中复杂的同时,也终于明白容棠是怎么肯来这里救自己的。
他想了一会便越想越心烦气躁。他知道容棠对自己必定不会往好处想,只怕是会以为自己故意让零榆去容棠面前跪他,使一出苦肉计来。
谢翎就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来心中燃烧起来的一团火,也随着这个想法慢慢地熄灭了。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出来。
谢翎闭眸,陷入了沉思。
*
“菘蓝,你记得把我的鱼竿带上!”
在玄山剑阁的讲学之日终于要告一段落,南星收拾着行李,朝着屋外整点行装的菘蓝大喊。
菘蓝面无表情地开口:“你的鱼竿早就被卷到瀑布下面去了。”
“明明是他站在瀑布上恐高,吓得腿软才丢了鱼竿的!”
南星没有一天不把菘蓝恐高这件事拿出说的,他背着自己的行李跑到容棠面前,跟师尊告状,“菘蓝真的太坏了,他就是故意的!”
容棠安慰了他两句,便继续低下头看自己手中送来的请帖。
这是君梧山送来的帖子,落款是君贺。容棠低头用手轻轻摩挲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君回宁的父亲。
君回宁……
容棠下意识地默念出这个名字,心中不由得一阵怀念。
此去故人相见,仔细想来,竟是有十多个年头不再见过了。
不知再见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南星和菘蓝还在吵吵嚷嚷地收拾行李,容棠望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这一次来玄山剑阁开坛讲学,玄山剑阁的大师姐应一兰虽然一直锲而不舍地盛情邀请容棠,想让他体验玄山剑阁最新打造的娱乐一条龙,但容棠还是都一一拒绝了。
并非是他不愿意去,而是他担心自己去了,会被某个人打扰。
而现在他们前往君梧山,还在养伤的谢翎必然不会再跟上。
菘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嘴角都情不自禁地上扬着。
自己的师尊终于要摆脱谢翎这个跟屁虫,实在是可喜可贺,菘蓝甚至都失去了和南星拌嘴的兴致,听到他拿“恐高”来调侃自己时,也难得的没有再生气。
就当容棠一行人拜别过玄山剑阁众人,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庭院的门再次被人叩响了。
菘蓝的脸一瞬间就黑了下来,偏南星是个心大的,走上前想要去开门。
“南星,等等!”
菘蓝想要喊住他,但南星却像是偏要和菘蓝对着干一样,上前一把就拉开了大门。
菘蓝一时之间都不想抬头去看,但南星恼怒的声音一下子就炸了起来,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你怎么又来了??”
“我……”
谢翎在蜃毒的折磨下,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他脸色苍白,像是十分虚弱似的站在外面。
他的眼睛从南星和菘蓝的身上穿过,在庭院里一地的行李上掠过后有短暂的停留,像是有些发愣,最终望向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容棠,似乎是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你们要走了?”
庭院里没有人搭理他。
南星拿起一旁的大扫帚,挥舞着就要赶他走:“出去出去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我有话要对你们师尊说。”
谢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你们两个先回避一下。”
南星和菘蓝面面相觑,似乎觉得这话很可笑似的,相互对视一眼后都笑出了声。
容棠则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谢翎,并没有听他的话:“我的徒弟是我最亲近的人,魔尊有话不妨直说,用不着他们回避。”
“我想到了找归云宗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