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之向北
近年来国家越来越重视殡葬专业,开设这个专业的院校也逐年增加,安州市殡仪馆与安州市职高搞了个合作,每周三上午,乔澈都要去给殡葬专业的学生们讲课。
没吃早饭,乔澈觉得胃不舒服,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才发现平时准备的苏打饼干已经吃完忘了买。
孟婷好不容易有了喘口气的功夫,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乔澈坐在位置上有点惊讶:“乔老师,你怎么还没走?”
“这就走。”乔澈关上抽屉:“昨天下午那位车祸老人的家属说是有什么手续还没办完,有空的话让宋尚帮他们跑一下,也算是让他熟悉熟悉工作流程。”
“放心吧。”孟婷一口答应下来。
昨晚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乔澈半夜过来的时候是打黑车过来的,这周围就算是加价都很少有网约车愿意过来,乔澈低头盯着打车软件几分钟,决定还是去门口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叫个黑车。
胃里传来一阵闷痛,乔澈取消了叫车,捂着胃一边往外走,一边又想起霍明绪把车停在自己身前时的那个眼神。
“狗东西。”乔澈一向脾气温和,可是胃痛得有点磨人,让他难得有点烦躁,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谁知一抬头才发现,人根本说不得。
站在面前挡住自己去路的,正是他刚骂过的那位。
刚刚在车上没怎么看真切,此时两人面对面站着,霍明绪才看清乔澈眼底淡淡的乌青,整个人都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疲惫,再加上长时间没吃饭有点低血糖,脸色苍白,唇色也淡。
而就算是起了个早,霍明绪从头到脚也依旧得体,剪裁得当的手工定制西装,锃亮的皮鞋,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这一身说是去参加酒会都有人相信。
“你怎么搞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霍明绪身高将近一米九,再加上周身的气场,低着头看着乔澈的时候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意思,皱着眉。
乔澈实在没什么和他进行口舌之争的力气:“托霍总的福没吃早饭,饿得胃疼。”
霍明绪仍站在原处看着他,乔澈觉得自己再多停留一会儿怕是要晕倒在他面前,不想再纠缠,轻叹了一口气:“霍总如果实在这么闲能不能换个人堵,我等下还有事,快来不及了。”
霍明绪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状态这么差的人了,乔澈面对他的时候说话都像是提不起力,让他忍不住想起刚刚Lily对他早上行为的精准点评。
两个字:幼稚。
现在想来是挺幼稚的,霍明绪自嘲地想,他有一百种羞辱乔澈的方式,怎么就选了最没意义的一种。
“我要回公司,你去哪里,我顺路捎你一段。”霍明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乔澈:“就当是赔给你的早饭钱。”
十分钟以后,霍明绪皱着眉忍受着车内的气味,侧头看了一眼副驾正低头吃菜包的乔澈:“没人在我车里吃过东西。”
“如果你不想我死在你车上就稍微忍着点。”吃了大半个菜包,胃里总算没那么空了,乔澈低垂着眼:“包子的味道总比尸臭好。”
霍明绪觉得乔澈身上总有一种很特别的本事,他可以一句话让霍明绪哑口无言,读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
乔澈把一个包子吃完,从羽绒服口袋中拿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指尖,把用过的纸巾扔进装包子的口袋里,转头看着车窗外。
他不太喜欢坐出租车,每次都觉得头晕反胃得想吐,然而今天却罕见地没有感到任何不适,车上的暖风甚至让他有点犯困。
大概是霍明绪这车太贵了的缘故,乔澈闭上眼想。
第4章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好欺负
乔澈没想过会有再见到霍明绪的一天,就像他没想过即便是十年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还不如一对陌生人,可在霍明绪身边,他依然可以安然睡着。
车速渐渐降了下来,门口的感应门没有识别出霍明绪的车牌,保安裹着羽绒服从门卫室里走出来,猫着腰敲了敲车窗。
霍明绪把车窗放下一小半,外面的凉风一下子吹进车内,把乔澈惊醒了。
职高不算大,保安还算尽职尽责,对乔澈有印象,笑着打了声招呼:“乔老师过来了?”
“麻烦师傅帮我开一下门,谢谢。”乔澈眼底还没彻底恢复清明,睡眼惺忪地看向霍明绪这头的车窗,不可避免地看到霍明绪棱角分明的侧脸。
保安应了一声,爽快地放了行。
“停哪里。”霍明绪一进来摸不着方向,问乔澈。
还有十分钟就是下节课的上课时间了,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被霍明绪这辆车吸引了目光。
乔澈指了指距离教学楼较远的一条小路边:“那儿吧。”
车子靠边停下,乔澈动作麻利地松了安全带,拉上羽绒服拉链,把垃圾拎在手里。
“谢谢霍总送我过来,我们两清了。”乔澈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乔澈的声线很干净,一句平淡的“两清了”落在霍明绪耳朵里却成了巨大的笑话。
乔澈当年不告而别,没人再在他面前提过乔澈的名字,几元钱的早饭可以两清,那样的辜负清不了。
乔澈的背影淹没在背着书包的学生中,没过多久上课铃就响了,霍明绪放下车窗点了一根烟,盯着明灭的烟火出神。
十年前作为班长的乔澈在厕所碰到正在抽烟的霍明绪几人,皱着眉道:“把烟灭了。”
当时和霍明绪一起的全是除了打架什么都不干的二代混混,几人没一个怕他的,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班长要不要也来一根?”
乔澈的目光并没有分给身边任何一人,只看着为首的霍明绪,他的眼神又干净又明亮,就像一下子看进霍明绪的心里。
霍明绪的心里腾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来,最开始乔澈走后的一年,他也想过如果再见到会是什么样子,再后来,乔澈杳无音讯,就成了他心里一个落了灰的角落。
有三个男生路过,兴奋地对霍明绪的车指指点点,其中一个以为车上没人,摸出手机刚打算拍个照,走了两步一眼就看到搭在车窗边夹着烟的手指,吓了一跳。
“过来。”霍明绪靠在座椅看着外面的三个男生。
男生手机还攥在手里,缩了缩脖子,心虚地开口:“我没拍…”
“问你个事,答出来你就拍。”霍明绪道。
男生“啊?”了一声,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几分钟以后,男生如愿以偿地360 °无死角拍了霍明绪这辆车,霍明绪如愿以偿问到了乔澈上课的教室。
中国人的思想相对总是很保守,“死”是个不吉利的字,即使是就业形势这么严峻的形势下,殡葬专业依然只有两个班。
然而乔澈的课学校却特地腾出了最大的一间教室,霍明绪从后门进来,教室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最后一排靠后门还有两个座位。
“遗体沐浴是一项正式的服务项目,每一个生命都在自己的哭声中来到这个世界,在别人的哭声中告别这个世界,离世时也应当有一场送别的洗礼,洗去尘世间的病痛、辛劳与烦恼。”
乔澈单手撑着讲桌,声音从麦克风中传出来,淡淡的,像是在讲述一件最平常的事,身后投影的PPT上是一具让人想给自己眼睛打上马赛克的遗体。
霍明绪不适地皱了皱眉,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女生一抬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吓人了吧!下次别来了!”另一个女生转头看着身边的闺蜜,小声抱怨:“真搞不懂咱们学学前教育的,你怎么就非要跑来修这么一门课!”
闺蜜强迫自己专注于乔澈的脸:“这教室里一大半都是外专业的,还不都是为了看乔老师嘛!不然哪儿还有接近男神的机会了!”
女生白了她一眼,继续小声嘟囔:“下节课我说什么也不来了。”
一节大课一个半小时,中午放学铃打响,不少学生都围在乔澈身边问东问西。
乔澈站在讲台上,比学生们高出一截,从霍明绪的角度看过去,能依稀看见乔澈温和的眉眼。
霍明绪这种外形和长相,坐在一群学生中实在太惹眼,从他进门乔澈就看到了,上课的时候不能分心,等围在身旁的最后一个学生也道了谢收拾书包出了教室,乔澈没办法再装作看不到这个人。
霍明绪站起身走到讲台边,乔澈弯腰拔下U盘,直起身看着他:“还有事吗?”
霍明绪待会儿还有一个会要开,耽搁不了太长时间,正要开口,乔澈的手机振动了几下,霍明绪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 “房东”两个字。
“张阿姨,”乔澈接起电话,吵闹声从电话里传来,张阿姨好半天没说话,乔澈有点担心,又叫了一遍:“张阿姨?”
对面隐隐传来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张阿姨才小心翼翼地捂着电话开口:“乔老师,你能不能现在回来一趟?”
“我马上回来,您等我一会儿。”乔澈说完匆匆挂断电话打开打车软件。
迟疑了两秒,乔澈抬眼看向霍明绪:“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送我一趟,房东阿姨上了年纪,平时又是一个人住,我怕她出了什么事。”
霍明绪不太方便,看了一眼腕表,还是应了一声:“可以。”
乔澈租住的房子位于职高附近,是一个很老的小区,连个门卫都没有,车子随意出入,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路边的车位,车子刚停稳,乔澈就急匆匆地推开车门进了面前的一栋居民楼。
霍明绪看着他着急的背影,不耐地拧着眉,用完就甩,这么多年一点改变也没有。
楼道里声控灯都坏了,一走进去一股发霉的味道,两侧堆了不少纸箱。
霍明绪没走两步,就听到楼上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今天就从这儿滚出去!”一道粗犷的男声,霍明绪上了三楼,只见左手边的那家门敞开着,乔澈面前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气的脸红脖子粗。
乔澈看了一眼站在男人身边的房东阿姨,房东阿姨一脸为难:“乔老师,你之前租房子的时候说你是职高的老师,我就……”
“少和他废话!晦气死了!早知道你成天摸死人,我们才不会把房子租给你!”男人直接打断了房东的话:“欺负我妈上了年纪好骗是吧?马上收拾东西走人,小心我告你!”
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男人侧头看了一眼,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楼下走上来,身上的黑色大衣一看就价格不菲,五官很英俊,看上去跟这栋楼格格不入。
男人下意识噤了声,以为他要上楼,往旁边让了让。
霍明绪停在三楼,并没有再往上,面色冷峻地看着男人。
“我不记得标准化的租房合同上有租客职业限制这一条。”霍明绪站在乔澈身边:“你想去哪里告,说来听听。”
男人心虚地看了看乔澈,气势明显比刚才弱了不少:“那,那也得看是什么职业!在殡仪馆工作可不行!”
“阿姨,”乔澈的目光仍然很温柔,男人的话像是根本入不了他的心:“我的房租还有四个半月到期,您把房租退给我,我今天可以搬。”
乔澈工作的事还是今天房东阿姨儿子火急火燎回家说的,说完以后非逼着她打了通电话让乔澈退租。
乔澈这个房子租了两三年,他礼貌又温和,房东阿姨对他印象特别好,虽说心里也确实介意他入殓师的工作,可是就这么把人赶出去也确实于心不忍。
听到乔澈这么说,房东阿姨很是过意不去,急忙开口:“好,阿姨退给你。”
乔澈点点头,侧身从男人身旁进了门,霍明绪迟疑了一秒,抬步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家里的装修和家具都是过时的款式,最里头是一个卧室。
乔澈从衣柜里拿了一个行李箱出来放在地上,打开柜门,里面的衣服不算多,可是挂的很整齐。
这卧室小得让霍明绪烦躁,站在卧室门口下意识摸出烟盒来,还没等抽支烟出来,只听“嘶”的一声,乔澈皱着眉,手上一抖,手腕被上了年头的衣柜划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霍明绪的烦躁在这一刻被那抹赤红推到了顶峰,两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乔澈的手腕,拇指抹去渗出的血珠。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好欺负,”霍明绪语气不善:“房子说退就退?”
乔澈手腕被他握着,沉默地看了霍明绪几秒钟没有开口,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莫名其妙地让霍明绪想起那天陆成川形容他那个患癌的患者时所说的话:没有任何求生欲。
第5章 爱与恨,他是后者
老房子的采光比不上新建的高层,窗外是光秃秃的树枝,有很少的阳光照射进来,让屋子显得格外冷。
乔澈把衣柜中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有条不紊地叠好装进箱子里,霍明绪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动作,乔澈蹲在地上,稍微动一下目光就能看到他熨烫得笔挺的裤脚。
他的手腕上是刚刚被霍明绪动作粗鲁地贴上的创可贴,根本遮不住那条血口子,看上去有点滑稽。
“房东阿姨这几年一直很照顾我,知道我一个人住,逢年过节包饺子包粽子都会给我送来一些。”乔澈低着头整理手中的衣服,根本没看霍明绪,声音传来,像是在拉家常:“介意我的职业是人之常情,没什么怪的,何况别人对你的好总要记得。”
霍明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乔澈手上动作停了停,又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整理桌上的东西,然而那短暂的停顿并没有逃开霍明绪的眼睛,深邃的目光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乔澈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