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昭昭
“先生别急,朕传了御医了,很快便到。”
沈砚疼得一阵一阵的,额头上直冒虚汗,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他只感觉被赵仲抱着颠簸了很久,然后就被抱进了门,一路放在了软榻上。
他刚躺下,赵仲就抓过他手来,替他摁着虎口的穴位。
“朕早在御医那就听说你有胃疾了,只是他们说你这几年没有再犯,朕也便没多问,”赵仲看他,眼里藏不住地担忧,“今日这是怎么了?”
“臣无事——”
“走都走不动了,还说无事!”赵仲却好像忽然生起气来,不准他多说半个字。
他只能无奈别过头去。
没过多久,御医就急急赶到了,两个御医轮番为他开方抓药,又叫宫女去灌了汤婆子,替他捂在胃的位置,陆陆续续不断有人跨门槛进出着,一会儿送水,一会儿针灸。
不过一个小小的胃疾,竟闹得有些人仰马翻。
他咬牙捂着汤婆子,却感觉有些好多了,御医一边问他近日吃了什么,饮食如何,他断续答着,看着赵仲脸色越来越沉。
其实也没什么,大概就是因为他昨晚没吃,今早又拿了个烧饼就急急出门,就叫那胃犯上作乱了。
一碗汤药下肚,他便没那么疼了。
眼见他脸色都变好,御医们这才诚惶诚恐地告退,赵仲却还坐在那,对他摆着臭脸。
“才大病初愈没几个月,今次又在胃上闹出毛病。”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沈砚低下头,心中倒是受着感动。
“朕还以为你这些时日故意避着朕,是为了叫身子更舒坦呢,”赵仲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先生你这身体反而更差了。”
“……”
“又不说话?这半月来除了朝政,朕就没听你说过其他的话,是不是那日你伸了手,就一直后悔到现在?”
“陛下,”沈砚打断这话,低低说道:“陛下若是不满,那等臣养好身子了,再伺候陛下也是一样的。”
“沈砚!”赵仲一下就有些恼怒了,“你知道朕想要的不是这个。”
沈砚的伸手早就叫赵仲默认是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表现了,却没想到沈砚又像乌龟那样将头缩了回去,反而与自己愈加疏远,赵仲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几日过得倒是越发烦躁。
今日这个胃疾,很该由自己来发作,赵仲想到,若是这般,说不定还能看到他这位先生眼中一丝丝的心疼与不忍,总好过现在这般,叫人难受。
“以后朕不叫你主动了,还不成吗?”赵仲问道,“你要如何,你说,朕都能做到。”
“不是。”沈砚却很小声地开口道,他不知道赵仲怎么会理解到那个意思去。
“那是什么?”
沈砚又翻了个身。
赵仲见状就要跟着爬上床榻,一下又被回过头的沈砚伸手推开。“臣的意思是说……”
“说啊。”
“臣也可以主动的,”沈砚闷闷说道,“就是,尚未想好这样应不应当,所以臣这些时日都在思量。”
赵仲一下愣住。
“臣不是故意疏远陛下的。”沈砚叹了口气,补充道。
【作者有话说】
沈砚:如何一句话叫陛下狂喜。
第37章 折脊 上
接下来几日,沈砚称病告假,没有去早朝,但几乎一众大臣都察觉到了来自于赵仲身上某些苦尽甘来的喜气滋味,以及这位帝王毫不掩饰的好心情。
人人都猜测是不是赵仲有什么大事将要宣布,或是边关大捷,或是粮食喜收,然而左等右等都没等来什么重要的消息,反倒是听说赵仲似乎要微服出宫一趟。
夜幕降临的时候,赵仲就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圆领袍,大摇大摆地进了沈砚的府邸。
而后者还在院中慢慢吃饭。
沈砚在抬眼看见赵仲进门来的那刻,彻底愣住了,筷子掉地,他起身就想要拱手行礼,但却被赵仲按下,走了过来。
“陛下,你怎么……”
“朕实在想你,”赵仲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朕就想来看看你胃养得怎么样了。”
那天沈砚说了那样一番话,彻底叫赵仲喜出望外,然而还没等赵仲高兴太久,沈砚就以患病休养的原因急急出宫了。
其实沈砚那日说那些话,也是有羞赧意在里头的,之前他曾明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自诩自己足够清醒,绝不会因为谁的缘故留在宫中,如今却是自揭招牌。
叫他再躺在宫里那张床榻上,他是万万躺不住的,因此就以养病为由,又一次避开了赵仲。
“臣蒙陛下挂怀,其实臣的旧疾已然好了,”沈砚开口道,“只是臣欺了君,想在宅院中多待几日。”
“无妨,旁的或不好说,只要能叫你闲下来好好养身体的事,朕总是第一个答应。”赵仲却丝毫不介意,“你既不想见朕,朕主动来见你便是,反正得了你的准头,再叫朕等多久皆是可以。”
沈砚有些动容。“谢陛下。”
府邸小院里头挂着灯笼,灯笼的光缀连在一起,照着墙角那些地锦,赵仲左右看了看,夸他这院子打理得别致,又问他有无空余厢房,一副今晚要留下的模样。
沈砚吓了一跳,犹豫道:“天子之身岂可下榻此处,陛下一夜未归,恐怕宫中不少人今夜都要失眠吧?”
“这岂是要劳烦先生担心的事情,”赵仲笑道,“朕早就安排周全,不叫他们思虑。”
既在那日得了他的话,赵仲行事便不再顾及起来了,仆婢见状来撤下碗筷,赵仲又拉他上夜市去。沈砚看出这位帝王今夜心情尤佳,因此也不再推却。
夜市里头杂耍的人在吐火,火光喷涌间照亮围观路人的脸,京城中的夜市每晚都是熙熙攘攘,热闹得很,赵仲以前虽然逛过,但到底和他出来还是头一回,那手毫不掩饰地在拥挤中牵住了他,带着他拨开人群,往更深处走去。
沈砚就在后头跟着,他看向那只被抓住的手,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的感觉。
这样的滋味,似乎很是新奇。
他们在茶楼喝茶听了会儿戏,又在街头买了些吃食,赌坊门前走一趟,听高楼上几声琵琶低语,一直逛了有一个多时辰,连人群都稀少了许多,沈砚披着赵仲脱下给他的大氅,背上还出了些薄汗。
“先生想回去了吗?”赵仲才问他。
“臣陪陛下。”沈砚回答道。
“你不必事事依我,”赵仲却停住脚步,“既是累了,为何不回去?”
于是他们俩就逆着人群,往来时的路走。
走到灯火有些阑珊的地方,高楼处是小厮在收灯笼,赵仲抬眼望了一会儿夜空,忽然说道:“从很久时,我就想和先生这样在夜市逛一圈。”
沈砚有些愣住。
“晨起闲来看云,晚来入灯火之地,我在少年时就想先生定然会喜欢这样的生活,也想和先生过这样的生活,只是没想到如今我黄袍加身,做不到这一切的反而是我,”赵仲回过头来看他,“所以是我太自私,才想要先生放弃原本追逐的一切,留在宫中陪我,原本就是我违逆了先生的初心,还责怪你为什么不愿与我同往。”
“陛下为何忽然说这些……”
“这几日我知道你在思量,我也同样在思量,今夜我也不再是陛下,而是与你同等的赵仲。”赵仲轻声道,“先生,我是想说,倘若我在最初没有逼你,没有逼你在灵堂之前做下那事,是不是,我们能早点牵手走在夜市之中?”
赵仲只以为他现在顾虑犹豫的,是怕他在答应之后,自己又会重起将他强留宫中的心思,今夜赵仲特地出宫一趟,就是想告诉沈砚说自己不会。
沈砚的眉头微微有些舒展开来。
“所以陛……你说要与我逛夜市,说的就是这些吗?”
“是。”
沈砚没想到赵仲会特意与他说这些,他本以为只是几日不见,赵仲单纯兴起来看看他罢,不知为何在他心中,他总觉得赵仲是当初那个还未长大的少年郎,说话行事还带着几分幼稚,才会做出这些事来,然而今夜却有些不同。
今夜他们把话谈开,乃是坦诚相见。
“既然我不称你为陛下,你也不必称我为先生,本就是八百年前的称呼,现早都已经过去,”沈砚低头缓缓说道,“但若你问我如今打算如何——”
赵仲看了过来。
灯火阑珊,月色朦胧,赵仲身上那件月白的圆领袍泛着淡淡的蓝,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跳动不明的意味,赵仲再不似先前桀骜不驯的帝王,倒像是在他面前卸下所有,等一个答案。
“其实我的思量早已有了结果,”沈砚开口道,落下决心来,“陛下要臣主动,臣主动就是。”
堂堂帝王愿意为他出宫,他也不必顾世人眼光,既然赵仲想要的事情他能做到,那他为何不满足了这位思慕自己十多年的少年。沈砚忽然慢慢走近了,攀上赵仲那件圆领袍子,在赵仲面颊边上落下一个吻。
吻意很谨慎,也带着几分不自然,赵仲原本漆黑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间沾染了楼上灯笼昏黄的光,两人都没有挪动步子,任那吻意弥漫发展下去,而后是沈砚抬起眼来,在阑珊处朦胧地看向人。
“这便是我的打算了。”沈砚说道。
他从赵仲这里换到自由,他将自己的真心再换进去,很平等也无不对,在这个赵仲渐渐放手的过程中,他早已从其中察觉到爱意。
而他是很软弱也很容易动摇的人,原本在沿街小院中如何生活,对他来说都是可以,赵仲的同行与他而言如同锦上之花,叫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也愿意为赵仲这份放手成全的心思,交换献上自己的情意。
“当真?”赵仲像是有些不信地问他说。
“真。”他轻轻回应说。
月光下,赵仲猛然吻了过来,他靠在墙边接受赵仲的拥吻,他低低呼吸着,尽力回应着人,缠绵的热意裹覆纠缠着,在闷哼声中低低深入,揽腰的手抱他抱得更紧,他一下有些喘息。
直到许久之后直到这股绵热有些不舍地离开他唇瓣,他感觉到赵仲在用指腹低低摩挲他的面颊。
“沈砚,”这是赵仲第一次如此叫他,“这一日终究是让我等到了。”
“嗯。”沈砚感觉面色有些发烫,嗯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夜色已深,如今回去了吗?”
“嗯,”沈砚又轻微点了点头,感觉到赵仲抓住了他的手。他转头来看向赵仲,发现帝王的耳尖原来也是红的,他看了会儿移开视线,忽然又觉自己有几分好笑。
从开始到结束,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成如今这副模样,当初他在灵堂,被赵仲压在书案上被迫承欢的时候,所想的只是片刻自由。
如今竟然他畅想起随王伴驾的余生来。
他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记这一笔,他这一位沈翰林又将负如何的骂名,但他好像只是忽然间做出这样的决定,并决意不再反悔。
沈砚又看向身边的赵仲,缓缓说道,“陛下,不是一直想臣主动吗?”
赵仲猛地回过头来看他。
既不再反悔了,他便开口说道:“臣今晚,其实,也可以满足陛下,在小院厢房中。”
抓他的手,忽然发烫起来。
第38章 折脊下
夜晚的云翳渐渐隐没了月色,只余府邸小院的灯笼透着微光,在风中一摇一摇,纱窗下有萤虫在其间飞舞,而厢房里头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