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 第15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强强 正剧 欢喜冤家 年下 美强惨 玄幻灵异

伴当们当即如潮水般涌出,包抄向郑得利。陶少爷亦捂着鼻子,怒气冲冲而来。这正是郑得利想要的结果。

郑得利拔腿飞奔,一路跑向方家小院。只要他能将陶少爷引进院门,他便能替女使小凤报仇。

然而未奔到巷口,他忽觉眼前一黑,阴影水一般地洒在身上,手腕被用力攫捏住。郑得利像一只小鸡崽儿般被那粗壮伴当提起。

伴当们围过来,组成一堵人墙。郑得利方才绝望地发现,他已被陶家的仆侍追上,并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墙排开一条道,陶少爷捂着流血的鼻,盛气凌人地走过来。他对郑得利狞笑,脸上像要裂缝子:

“好哇,几日不见,你倒会咬人了!我早已探听明白了。那姓方的仙山吏已动身去见玉印卫,一时半会回不来,谁能作你这包的靠山?我便是在这里打死你,也没人能帮你!”

陶少爷说着,猖狂大笑,抡拳用力砸上郑得利的脸庞。郑得利被打得一口血腥味,眼冒金星。

他感到自己的前襟被用力扯住,伴当和陶少爷拽着他往巷口走。郑得利惊恐万分——他在离方家小院越来越远!

他非但没能将陶少爷引进小院,还被其识破了心思。若是这回他被陶少爷带到一个荒无人息之处,往死里虐打,他往后哪儿还能翻身?他一辈子都休想给小凤报仇了!

想到这里,惊恐之情忽如海潮般涌上郑得利心头。可他挣扎得愈厉害,伴当们落在他头脸上的拳头便愈发狠,眨眼间,他被打得面颊青肿,像一只发面馒头。

伴当们将他往远处拖去,绝望像一剪乌云,将郑得利兜头笼住。

陶少爷一面拖着他, 一面扭过头狂妄地笑:“死心罢,蓬莱这地儿便似我家后院,我乃簪缨贵胄,在这里横行,没人敢阻我的道!”拖了一会,陶少爷又回首狞笑,目光里带着阴冷,竟教郑得利瑟瑟发抖起来,“说起来,你为何要请人来教训我?本少爷是哪件事办得教你不顺心?”

见郑得利不答话,陶少爷大怒,一把揪过他衣衫,甩到自己跟前,用靴头狠蹬他头脸:“你这缝嘴巴,断舌头,教你吐字时倒会装闷蒲芦!”过了片刻,陶少爷忽而阴恻恻笑道,“本少爷明白了,你是为了你家那贱婢而来的,是么? ”

郑得利浑身一颤,陶少爷的声音似蛩虫在耳边嗡嗡作响,教他一阵恶寒。

“你府上那贱婢就是个没眼色的东西!她傍着你们郑家这段枯木,哪似飞上咱们家这高枝好?本少爷要她跟了我,她却抵死不从,真是瞎了眼了!”陶少爷恶狠狠地道,“是了,是了,反正是位没眼力见的贱奴,当日便该剜了她那招子!”

郑得利浑身颤抖,他想起小凤那抽噎而愁苦的面庞。他同她朝夕相处了十数年,只见过她温柔和顺的模样。哪怕是为自己捱鞭时,她也不曾在自己面前落过一滴泪豆子,此时的他怎能甘为顺奴?怒火烧烫了他的胸膛,他大吼一声,像一头红了眼的狮子,猛扑上去,挥拳打向陶少爷。

伴当们围过来,拳脚似狂风骤雨一般落在他身上。剧痛自四肢百骸传来,郑得利几乎昏厥过去。那陶少爷更是恼羞成怒,从地上拾起一块尖利石子,便往郑得利头上狠狠扎去!

莫非自己往后只能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永世不得在陶少爷脚下翻身?

绝望之中,郑得利闭上双眼。然而忽有一道尖啸破空而过,像凄厉的鸢唳。

黑影自远方急蹿而来,狠狠撞在陶少爷的背上!陶少爷当即惨叫一声,软倒下去。

郑得利面皮失色,定睛一看,那击中陶少爷的却是一枚羽箭,箭头磨得圆钝,却也入了肉。他打了个激灵,慌忙抬头往箭来之处望去。远远的,他望见在一片连绵的灰瓦檐间,方家小院里栽的梧桐树冒了个尖儿,树顶上髣髴有个芝麻大小的人影。

郑得利当即大骇,再一看陶少爷中箭之处,不偏不倚,正是肾俞穴。此处离那小院有百余丈,连蓬莱骑队中膂力最劲的弓手也只能发出堪及半程的羽箭,可那凶犯却不同,即便百丈开外,依然双眼如隼,射一小小要穴如信手拈来!

此时只听得一串含含糊糊的呻吟,郑得利低头望去,却见陶少爷口吐白沫,已昏厥不醒。而一股恶臭自其身下传来,原来是中了那要穴之后,陶少爷下身屎尿横流。那被押在方家小院中的凶犯这回下了狠手,陶少爷往后定会半身不遂,往后连自己的腿脚都使唤不得。

与此同时,方家小院中。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喂,楚长工,你去哪了?”

楚狂正攀在梧桐树顶,手里擒着一把竹弓。这弓是他自方惊愚厢房里翻出来的,用细布珍重地包着,用的材料却是简劣的竹木牛筋。那一箭若非出自楚狂之手,绝无可能飞得那般远。

他攀着树皮滑落下来,将竹弓藏在身后,猴着身子。红衣少女正叉腰站在院中,见了他后叫道,“长工,你为何上树去?是想逃么?”

楚狂早有准备,从枝上取下一只椶榈叶编的蝈蝈笼,嘿嘿笑道,“我在寻能编笼子的草叶呢,要够到邻舍逾墙的栟榈只能上树。”

小椒也是个没心计的女孩儿,见了蝈蝈笼,眼前一亮,捧了草笼,大呼小叫,爱不释手。过了一会,她道,“不成,你不许这般调皮,扎嘴葫芦说啦,你在家时只得在房里闷着,跟我回屋里去。”

她牵起挂在楚狂颈上的铁链,向厢房里拉去。

楚狂油滑地道,“全听主子的。”

他乖顺地被小椒牵着走,在经过水井却手腕一扭,将那竹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入了井口。

小椒似有所察,回首一望,然而却未发现端倪。楚狂低眉顺眼地向她莞尔一笑,装着颟顸的模样,活像一条京巴狗。

第14章 毗婆尸佛

演武场前,霾尘浊日。

方惊愚手持盘镡战剑,迎风远眺。黄沙漫漶,城楼砐硪。昏黯的天穹里,一只游隼挥翮而飞,如利刃般划破风沙。

忽然间,方惊愚想起了那位押在自家院中的與隶,那人也有着游隼般锋锐的眼眸。那咄咄逼人的戾气、以及与其全然不搭调的如画眉眼教他谙熟。一个在心中盘萦已久的疑问再次回响:他究竟是在何处见过那人?

正分神间,刀光忽如喷薄虹影,扑面袭来。风沙里现出一个黑衣老妇的身影,她身形鬼魅,手中持一竹山铁刀,杀气四溢。方惊愚打了个激灵,慌忙抽刀剑应对。

老妇暴喝一声:“慢了!”

刀光似激射紫电,顷刻间刺向方惊愚周身。方惊愚手忙足乱,将钢刃骤雨一般挥舞,险险接下这一击。老妇再度扬刀,这回刀如卷霜怒涛,带着天崩地坼之势,重重砸在方惊愚交错的刀剑之上,令他腕骨格格作响。

“弱了!”她喝道。

再一刀划出,这回却似凶恶狼獠,咬向方惊愚胸腹。方惊愚的皮肉被划破,顷刻间血花四溅。

老妇静静地收刀,最后道:“钝了。”

方惊愚拄刀跪地,惊魂不定。师父已手下留情,若是面对真正的敌手,方才的他早已命丧黄泉。

“惊愚,我不是已三令五申过么?与人接锋时最忌心猿意马。到演武场来练刀的这半月,你时常魂不守舍。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何事?”

面对师父的逼问,方惊愚摇了摇头。他神色淡漠,将心绪掩饰得极好:“弟子不曾分神。”

“扯谎。”老妇叹息着摇头,背过身去。演武场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描金椅,她在其上盘膝坐下,镇下一片滚滚风沙。

在醉春园有刺客出没后的几日,她便将方惊愚唤到这遗废的演武场处练刀。这既是惩罚,也是训导。自他幼时起,她便在此处将他搓揉锻打,直至将其铸成一柄锋芒逼人的利刃。然而这利刃虽有才具,但涉世尚浅,仍需人指拨。

玉印卫忽而叹道:“惊愚,你真是一段不可雕之朽木。一是意气用事,竟敢持剑胁迫玉鸡卫;二是才薄智浅,天赋远不及你那过世的兄长,我受靺鞨卫所托,许你拜入我门下,是为了教你给我心头添堵的么?”

方惊愚并不否认。他确是对玉鸡卫拔剑相向过,也确而远不及那惊才绝艳的兄长方悯圣。

玉印卫道:“罢了,罢了,勤能补拙,往后你当无怠夙夜,争取于刀术上触及我踵。若你刀法学得炉火纯青,捕得蓬莱头号要犯‘阎摩罗王’,获了大功,便能得蓬莱仙宫赏识,获赐‘仙馔’。”

“‘仙馔’?”

方惊愚抬起头,讶然发问道,他曾在仙山吏们口里听过这字眼,那似是一种极高的荣宠。在蓬莱,唯有仙宫中的皇亲国胄可修仙法,凝神反观,养精筑基。传闻他们信奉雍和大仙,许多人曾得大仙恩赐,享刑天之力、彭祖之寿。

老妇点头:“是。‘仙馔’是雍和大仙赐予蓬莱的玉液琼浆。大仙曾取仙种一枚,播于蓬莱灵毓之地,那处其后生出甘木,百年结一回仙实,有的仙实服之可让人魂魄相合,长生久视;有的可令人百脉诸神皆通,筋力无穷;有的可使人得感应大罗天,修得神仙方术。”

“昌意帝在先帝之乱后为抚众心,便颁布诏令,凡立功卓著者,皆能得仙实所酿的琼浆一杯,这便是‘仙馔’了。得了‘仙馔’,想必你也能在蓬莱里扬眉吐气罢。”

方惊愚默默地点头。他知道仙山吏们皆为此物而疯狂,那是比加官进爵更为令人垂涎的赏赐。

他们这些居于底层的仙山吏尚且只能凭肉身搏杀,常有丧命之忧,但服食“仙馔”者已有万夫不当之力,勇武非凡。

他想了想,发问道:“既然‘仙馔’是这等美物,岂不是进用得愈多,人便愈近似仙人?”

“倒也并非如此,‘仙馔’是仙实酿得的琼浆,之所以要以金波、而非果浆赐予功臣,便是因为此物服食得多了,便会有神智昏昏、命丧黄泉之凶险。常人若饮至第二杯,便多七窍流血而死,虽说如此,这物能带予你莫大进益,哪怕是冒那凶险也值当。”

老妇又问,“你还记得玉鸡卫出手时的情形么?”

方惊愚说:“记得。”冷汗爬过他的脊背,他想起白草关外,那魁梧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徒手捏断自己的刀剑,又想起在醉春园中的那一夜,老者两指轻轻一弹,竟将四百步开外的刺客弹得骨断筋折。

“他那可怖的伟力便是自‘仙馔’中得来的,他也是当世饮‘仙馔’最多却仍不死的一个人。”

老妇淡淡道。

“惊愚啊,再与你说一事罢,如今的仙山卫皆饮过十樽以上的‘仙馔’,我也是凭此方才得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术。寻常人与仙山卫间的天渊之别,全因此而来。”

缁衣青年点头。蓬莱便似一座巍巍巨岳,能攀到山尖的只有寥寥几人,大多人若无“仙馔”,终其一生也只得堪堪攀离山脚。

老妇叹道:“可惜呐!我虽服用十樽,却仍够不上玉鸡卫的脚跟,在仙山卫中也仅列第十,贻笑大方。”

“师父您也说我够不上您的脚跟,依您看,我还要多久才能如您一般挥刀?”方惊愚问。

老妇凝视他半晌,忽而放声大笑。

方惊愚不曾见过她笑。自他幼时与其相识以来,师父便似一具陈年干尸,目光阴冷,可如今她却在大笑。

“百年之后罢,方家小子!”

方惊愚却道:“若不试试,怎知是否要百年?”

老妇看着他,又迸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比方才更高亢、更尖利。

方惊愚又问:“玉鸡卫呢?我和他比又如何?”

玉印卫的笑声渐息,她伸出手,拈住一枚黄沙。 她对方惊愚道:“你是这粒沙子。”

她继而放开手,细沙当即随风而逝,湮入漫漫沙幕中。

“而玉鸡卫便是你眼前的这片尘漠。”

方惊愚望着那片茫茫沙土,久久无言。

他早已有所察觉,玉鸡卫实力深不可测,恐怕是他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人物。那人服食十余樽“仙馔”,于武学之领悟又比自己深厚许多,他如何能与其匹敌?

“不要丧气,方家小子。”老妇难得地安慰他,神色柔和了稍许。“你听闻过‘血玉’么?”

方惊愚再度点头。那是一种人造之玉,有的是将其置入棺椁中,以尸血养润千年,血气宛若红丝,萦贯玉中,便成了尸血玉;有的是将玉缝入肥活羊的腿、狗肚之中,数年后取出,名为羊血玉、狗血玉。

“一直以来,我皆想琢刻一柄玉刀。玉刀乃远古时的王上之征,有着威权的意绪。我起先收留你,是看中了你那筋弱无骨之躯,欲将玉刀嵌入你的身躯中,温养出一柄血玉刀。”

老妇平静地吐出残忍的话语,方惊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但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却忽而转了念。我望见了你的眸子,那是孤狼的眼眸。你不适合温养血玉,因为你是一块天成的坚铁。惊愚,你会是我最得意的一位门生。”

她站起来,走到方惊愚跟前,手掌轻轻落在他肩上。方惊愚与她并肩而立,目光穿越风沙,落向远方。他们望见一只游隼振翅而飞,迎着当空的一点明光而去。

“惊愚,你的襟抱为何?你所渴求之事又是什么?你心怀怎样的志向,便能锻作一柄怎样的利刀。”玉印卫问。

“我想继武家父琅溃刈∨罾场!�

玉印卫呵呵发笑,却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志向。”

他们远眺良久,直至暮霞吞没了日光,夜幕铺满天际。

这一日分别时,老妇对他说:

“惊愚,你要继续精进,直至有一日能拔出镇海门处的毗婆尸佛,那是连玉鸡卫都拔不出的白帝的佩刀。”

她轻轻一扬刀,方惊愚望见一粒细沙停驻于刀锋上,在月色里烁烁发光,仿若明珠。

“若你能做到此事,你这小小蚍蜉,便也有一撼参天巨木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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咀嚼着玉印卫的话,方惊愚默默地走在归途上。

他仍太弱,仍是蓬莱底端一位无人看重的小卒,若他能攀得更高,想必方家也不会如现今一般没落。

蓬莱已然入夜,一弯月钩悬在天际。街巷里家家闭户,静默无声。他未急着往清源巷里走,而是返身去了镇海门。溟海漆黑如墨,映不出半星光亮。大浪一趟又一趟地击碎在礁石上,如亘古不息的怒吼。

几位守卒在灯下打马吊,见了他后警觉地持戈跳起:“谁?来做什么的?”

方惊愚拿出牙牌:“捕吏方惊愚,想来这儿看看毗婆尸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