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 第13章

作者:巫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玄幻灵异

“还行吧,不难看。”

青南躺下,把背部贴在石砌的地面上,双手摊开,是个舒适自在的姿态,眯起眼望着羽邑上空湛蓝的天,一群白鹭飞过,他脸上绽出笑容。

“不难看?”

身上的阳光忽然被人遮挡,是玄旸的一只手臂撑在自己身侧,正朝自己俯下身,青南嘴角的笑意仍在嘴角潺湲。

凝视对方的笑脸,玄旸的手指触碰耳坠,渐渐偏离目标,指腹摩挲青南的肌肤,继续得寸进尺,手掌轻轻抚摸脸庞,从眉毛,眼睛到唇,目光迷恋而不舍,他低下头,在紊乱的呼吸声中,慢慢地将唇覆上。

孩子们欢快的对话声,还有阙月的唤声,将青南从回忆里拉出来,仰起头看向巨木高大的枝桠,阳光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小辰和月牙爬树上清点射中草团的箭有多少支,葵在地面捡他们抛下来的一支支木箭,阙月朝树上的孩子喊着:小心,注意脚下。

玄旸站在树下,他双手抱胸,仰着头往上看,也在看护上树的孩子,阳光穿透巨木枝叶间的缝隙,倾洒在他身上。

一件似乎总是披在肩上的岱夷斗篷,身后背负弓箭,腰间挂着一把石刀,一小块砾石,一件象征岱夷武士身份的骨雕筒,一条编织复杂,曾经鲜艳如今颜色已经褪色的布带绕过胸前,垂在腰侧,上面也挂着一袋物品,多半是生活小工具,譬如鹿角制作的锥子、骨针、蚌刀之类。

这些无不揭示他旅人的身份,一个随时做好出行准备的人。

“玄旸,你们会在大皋城停留多久?”

“难说,也许两三个月,也许半年。”

“你们明早就要走,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没多少东西,随便收拾一下就行。”

“你不是带着好几张鹿皮吗?还有一大袋鹿角,走前去工坊找人做交易,换点轻便的东西好上路。”

“我在飨宴上,早用它们跟人换了玛瑙珠子。”

玄旸从腰侧的那只布袋里边掏出穿着细绳的玛瑙珠子,有五颗。

把玛瑙珠子放在自己的手心端详,不说十分圆滚,管钻技术也相当高超,阙月说:“那人喝醉了吧。”

“应该是。”

玄旸视线落在青南所在的位置,抬脚就要朝那方向走去。

此刻不想与他单独交谈,青南离开站立的位置,朝巨树走来,阙月招呼:“我听说羽人族的土地上有很多古老林子,树木巨大,羽邑还有一棵非常高的神树,在羽邑建成之前就有了。鹭神使,觉得这棵树有多少年岁呢?”

青南走到巨树下,抚摸树身,巨木见得多了,不觉得新奇:“是棵柏树,从树围与树干的纹理看,应该有千岁之久。”

羽邑那棵特别高的神树,是棵桧木,太过古老,无法推测它的年岁,传说羽人族来到羽邑这片土地时,它就已经存在了,被羽人族视作神树。

站在羽邑宫城的城墙上,远远眺望,神树孤零零立在羽邑东面的谷道边,像根清瘦的竹竿,它身旁的树木,宛如一丛小草。

第一次走近神树的人,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羽邑有规模宏大的宫城,宫城的房屋大多已经倒塌,青宫是宫城建筑群里的一部分,年久失修,屋檐斑驳,显得破旧而清冷。

少年青南用石臼将昨日采摘的鬼藤根捣碎,他听见屋外青宫大覡与玄旸的舅父舒纪的交谈声。

“还以为你们会再住些时日,这么说来帝君(羽人族的神)祭日过后就要离开?”

“是呀,原本没打算待到帝君祭典,阿旸还没看过羽人族的祭典,说他想看,索性就多留两日。”

石臼与石杵突然从土台上摔落在地,险些砸伤脚趾,青南过了好一会儿,才呆呆的蹲下身,将东西拾起。

在此之前,玄旸根本没提过要离开羽邑,他和青南天天待在一起,却一句也没提。

“今年青宫的帝君祭日,会有一位新神使参与祭祀。”

“青南吗?他到了成为神使的年龄吧。可惜啦,那么漂亮的脸蛋,也要一辈子戴上面具。”

“到年龄了。”

青宫大覡与舒纪的交谈声渐渐远去,他们穿过游廊,登上石阶,前往青宫的主殿。

玄旸离开羽邑那天,和他舅舅走的是宫城的东门,那是通往岱夷的方向。

青南脸庞被面具遮住,头戴华美的白羽冠,身穿素白长袍伫立在郭城残破的城墙上,远远目送。

晨风带来初秋的寒意,高处风声呼啸,将他盛装的服饰吹得凌乱,在烈风中,少年的身形稍显单薄。

背上一大堆行囊,携带弓箭,手里还执柄长矛,少年玄旸的身姿挺拔,举止从容不迫,他站在舅舅身旁,与前来送行的羽邑居民一一话别。

离开之前,玄旸回过头,看见城墙上的青南,他扬起头微笑,嘴里喊着什么,他用力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了。

舅甥从羽邑那棵极其高大,不知年岁几何的神树旁走过,他们脚下的山道延伸至林谷。

距离如此遥远,遥望两个人影如同草籽般微小,在青南眼前逐渐消失不见,如同被风携去。

“我赢了,我爬得最高!”

月牙坐在高高的树干上挥着手欢呼,小辰还在努力往上爬,看来很不服气。

两个小孩本来在清点树上的箭,忽然起了玩心,比赛谁爬得更高。

“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来!”阙月单手叉腰,在地上呵斥。

青南将抚摸大树的手移开,抬起头来,冷不丁对上玄旸的目光,视线交织,青南挪开脸。

玄旸的肩膀靠在树干上,目光始终没离开青南,他没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很想说点什么。

第10章

三月节的飨宴还在继续,五溪城的城主皋月又一次设宴,这次是为岱夷族的三位尊客践行,他们明早就要踏上新的旅程。

木俎上是烤猪肉,热腾腾冒气,散发着油肪烤焦的诱人香味,令人食指大动,一名客人急不可耐的取出骨匕,就要去切割猪肉,骨匕小巧,切得费劲,坐在一旁的沅叟笑呵呵:“不是有羽族刀吗?你拿羽族刀切肉。”

围着大木案就餐的有五人,青南坐在一角,左右都有空位,其余人纷纷挤在一起,有意避让。

原本人们就畏惧青南的巫祝身份,更何况现在有关于鹭神使动动手指就让高地族战士倒地打滚的传言,传得很离奇。

青南本来低头酌酒,听见这句话,忽地抬起头来,看向被人执在手中的石刀,第一次仔细端详它。

形制十分类似青宫祭祀用的切肉刀,不,应该说一模一样,使用相同的石材,刀刃一边呈钝圆状,一边呈尖锐状,刀柄倾斜,具备一致的独特造型。

青南琢磨:“羽族刀?”

拿石刀切割猪肉的客人,秉承着尊老爱幼的习俗,将切下的第一块猪肉给沅叟,沅叟用竹箸夹起那块猪肉,慢吞吞说:“这样的切肉刀,经常在飨宴上出现,原本就是从羽人族那儿学来,人们忘记来历,但还保留叫法。”

青南呷口酒,平淡地说:“应该是相当久远的事吧,在羽邑已经很少人使用,只有青宫举行祭祀,才会用到这种切肉刀。”

“老叟年幼时,爱坐在火塘边听老祖父讲以前的故事,确实是相当久远的事。羽人族曾经很兴盛,据说千年前,大地上还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邑,羽人族就在南方建起一座巨大都邑,那座都邑就是羽邑。”

年老缺牙,进食不容易,沅叟费力地嚼着一片猪肉,为了说话,将猪肉囫囵吞下:“唔,以前的羽人族从不进行远游,他们不会去拜访别的部族,不愿意交流,也不向别的部族学习,很自傲。老叟这么说,鹭神使不要生气。”

“远游,在以前是成为勇士和首领必须通过的考验。唯有经过远游的人,才能拥有虎豹般的勇气,拥有比石头还坚硬的意志,获得远方的稀罕物品,掌握他人不具备的知识,远游的人因此受到自己族人的尊敬,在族中享有荣誉。

在很多很多年前,羽邑还有王的时候,王宫里有许多稀奇珍宝,王庭奢靡的生活更是让旅人惊讶,旅人们从羽邑带回物品,还有羽人族王室子弟的生活方式,飨宴上用的厨刀漆俎,女子喜爱的串珠玉璜,这些物件,就这么从羽邑传向四方。”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沅叟气喘,低头咳嗽,孙子递来杯酒,让他喝口酒,润润嗓子。

“羽邑的往事,就连我也不甚明晰。沅叟的祖父,是位拜访过羽邑的旅人吧?”青南喝完杯中的酒,搁下陶杯。

“我们家族算不上大族,但祖上出过不少旅人,到如今与远方的联系有些已经断绝,有些还维系着。我祖父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很多地方,曾见过南方的海崖,我祖父是位旅人,也是位族长。”

沅叟的孙子轻拍祖父的背,帮忙回答青南的询问。

在座的宾客向沅叟及其孙子投以赞许的目光。

有人插嘴:“照沅叟这么说,以前的羽邑,不就是现在地中族的文邑嘛,文邑是如今天底下最繁荣、最富有的都邑了。”

另有人说:“我也听说过文邑,文邑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对方回答:“太远了,我还没去过。”

邻座有个年轻人探出身子,对沅叟的话表示质疑:“老叟说的是老早以前的事,如今远游归乡的人,既不能当勇士,更不可能当上氏族首领。男人想要受人尊敬,被人拥戴,就应该在战场上杀敌,看他能割下别人多少颗脑袋。”

“别在五溪城说这种血腥的事,你想割谁的脑袋?”

妇人威严的声音传来,看她装束,应该是江皋族某个氏族的族长吧。

遭到训斥,年轻人乖巧喝酒,不再说话。

“要我说,旅行对任何人都有益处,旅行能磨练人的意志,增长见识。地中族有句俗语:听得再多,不如亲眼一见。”玄旸本来在和伙伴闲谈,对别人的讨论感兴趣,插进一句话。

“岱夷的武士说得对,我听人说五溪城的醴酒味道极佳,我只能想象,直到我来到五溪城,亲自品尝,真是令人沉迷。”

一位地中族男子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芦苇杆,他怀里抱着一只陶酉。

体验。

青南启唇,无声说出这两个字,他看向木案上摆放的两只陶盉,与及墙角的三口大陶尊,其中一只陶盉的酒他已经尝过,是加了香草的鬯酒,另一只陶盉未品尝,他低头嗅了下气味,可能是米酒。

倒上一杯,慢慢饮下,竟是加了蜂蜜的米酒。

那么,再试试角落里那三口大陶尊的酒吧。

青南端着空酒杯,走到其中一口大陶尊前,他拿起竹制的勺子,往陶尊里勺酒,注入酒杯中。

尝上一口,原来这才是醴酒,味道绵厚,回味无穷。

人们进行远游,最初目的肯定不是想当族里的勇士和族长,而是为了体验未知的事物,为了交流与学习。

从一个部族到另一个部族,地理相隔可能千里,历程必定艰苦,就算是这样,属于社会上层的远距离交流网在很古老的时空里就存在了。

那些进行远游的人,具备他人没有的求知欲,他们的见识与智慧超越同时代的绝大部分人。

“试试春酉。”

一只陶酉掷入怀里,青南连忙接住,还想是谁这么鲁莽,就对上玄旸的笑脸。

自个的微妙心思被他人洞察而感到错愕。

“芦苇杆。”青南伸出手。

玄旸从身上掏出一根,递过去。

接住芦苇杆,青南拿起观察,没有杆芯,杆芯被去掉,内部中空。

回到自己的席位,青南也像其他人那样捧着陶酉,用芦苇杆吸酒,原来是果酒,味道很丰富,青南喝出山楂和枣的味道。

飨宴还在继续,青南感觉自己醉了,他起身离开酒席,独自返回自己位置偏僻的居所。

从热闹嘈杂,温暖明亮的室内离开,踏入寂静昏暗,夜风有些冷的户外,踽踽独行的路上,青南发现月亮圆得像陶纺轮,月色朦胧。

回到自己的居所,青南扒出火塘里保存的火种,加入易燃的干草,用木板扇风,火焰再次燃烧,火塘的火照亮小屋,橘红色的光映在身上。

将陶壶里的清水倒入陶罐,把陶罐架在火塘上,青南烧水,喝酒后感到口渴。

水没有那么快烧开,青南坐在火塘边,用石刀削一块竹片。将竹片削平,削薄,再在竹片上钻孔,方便书写和携带。

带着醉意劳作,效率低下,青南不在意效率,只是想找点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