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羽
像玄旸,像个旅人。
“我听说渡过霁水后,还要爬高山,这些东西……”青露有些不舍,却也无奈何:“如何背得动。”
跟随青南走出屋子,青露没有回过头去看住过一段时日舒适的宅院。
青露问:“舒翼,你会护送我们去玄夷城吗?”
舒翼拍拍手中的木盾,他的行囊不少,大部分是武器,有刀有盾有矛有弓箭还有石钺,他说:“渡霁水后要翻越岱岳,山中有很多虎豹,没有勇士随伴,没人敢走那条山路。”
“岱岳,岱夷,族名可是出自这座山?”青南仿佛看见巍峨的岱岳,还有时常翻越岱岳的玄旸,他的身旁虎豹环视,而他无所畏惧。
舒翼将盾挂在腰上,他迈步朝码头走去,话语漫不经心:“这种事得问大岱城的巫祝,他们知道。”
清早乘小舟从码头出行,午后才抵达一处渡口,渡口停泊一艘体型细长的大船,船上有十数名桨手,这是艘霁夷前往舒渎进行交易的船,船中装满物品。
青南登上船,打量身边的桨手,这些人个头高大,精干强悍,岱夷族人好武善战,不管是出自岱夷哪一个部族。
大船行进,桨手齐呼号子的声音震耳,仿佛能撼动天地,无数双手臂奋力划桨,水花如雨飞洒,衣冠尽湿,脚下的船似飞龙般迅猛,直冲向奔流的川水。
第29章
灰鸦从山丘上往下奔时, 脚下松软的土坡突然滑落,她应势下坠,轻盈如禽鸟, 稳稳落地。
她抬起头, 看向适才坠落的坡体,脸上悠闲的神情瞬间化为惊讶。玄旸如头野鹿般跃起, 轻松跨越丘地,身体在半空翻转, 轻盈地落在更远处,他直起身体, 看向灰鸦面前袒露的坡面, 淡淡说出两字:贝丘。
山丘表面覆盖的土壤因为外力而剥露,曝露里头层层叠叠积压的贝壳, 厚度足有四五人高,不知深入地下的部分,又该堆积着多少贝壳呢?
贝丘,顾名思义,由贝壳堆积而成, 形似山丘的遗迹。
灰鸦站起身, 加快脚步, 如猿猴般敏捷, 飞速登上邻近的另一处高地,这次她更清楚地看见了海湾, 与及对岸的一座岛屿。
“莱夷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我们得做条船。”灰鸦环视四周, 望向河岸边的树林。
“明天。”玄旸走向山顶一棵孤零零的大树,他蹲下身检查大树四周的土壤, 土壤厚实,土色纯净,种植大树的土壤果然是从别处搬运来的,这棵树不是天然生成,而是由人栽种。
“这山也是吗?”灰鸦仰头望向茂密的树冠,她表情疑惑,又补充一句:“贝丘。”
暴雨冲刷使一部分坡体上面薄薄的土层消失,露出里面白色的贝壳,她正踩在上头。
“也是。”
玄旸伸出手抚摸树身,见到大树上刻着一个复杂符号,这个符号,他曾在大岱城的祠庙里见过。
灰鸦抖了下肩膀,这是她的习惯,感到不自在,或者烦恼时会做的小动作。
扯下腰间的皮囊,灰鸦狠狠灌了口水,海风蒸发她脸上的汗水,带来阵阵凉意,又舒服地合起眼睛。
女战士的内心极其强大,但玄旸接下去说的话,还是让她感到惊讶:“有些居住在海边的族群从来不种植庄稼,他们以海鱼贝螺为食物,吃剩下的贝螺壳随手就扔。”
“你是说这些是吃出来的?”
灰鸦随手抓起地上的一把土,土中夹杂着几颗贝壳,拿起一颗海螺端详,发现螺屁股残破,她拾取一颗又一颗察看,确认都有人为造成的痕迹——用石子砸破螺体,为了食用壳里的肉。
这得多少人吃,得吃几千上万年才能堆积成山!
“果然只有罪人,才会逃到这种地方来。”灰鸦把手中的海螺扔掉,她可不想天天吃这种东西。
已经躺平吹海风的玄旸嘴角上勾,他的弓矛放在脚边,行囊堆在脑袋下,一双长腿悠闲交叉,大树为他遮阴,树荫之外阳光极其灿烂,虽然已经是午后。
“人们种庄稼是为了储粮过冬,冬日最难熬,当地人不同,海边就有取用不尽的食物,饿了就去海边捡食材,吃饱就晒太阳。”
听见玄旸这么说,灰鸦才感到些许疲乏,她也在树下躺着,真是又冰凉又舒适。
从赤夷城结伴出发,一路走来,灰鸦觉得自己有些了解同伴,路上她没见识到“白宗獐牙”过人的武力——遇到麻烦自己就动手解决了,但见识到他的散漫,还有惊人的阅历。
“要追捕的那对兄妹,女的左眼下方有颗痣,男的后背有条长长疤痕,你我就知道这些,能找到人吗?”
休息一会儿,灰鸦开始想这趟的任务。
“你以前怎么抓逃人?”玄旸反问。
“我会去见见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姐,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的鼻子眼睛和耳朵总是有几分像。”
听着这样的话,玄旸没再回应,他离开树荫,提着一个新编的树枝篮子——鬼知道他什么时候编好的,往海岸走去,拾贝螺螃蟹,捡海胆海鱼。
生火,炙烤海鲜,听着海潮声过夜。
躺在树上,灰鸦瞥见篝火边的玄旸将手伸进衣兜里,抚摸着什么物品,她曾见过那件物品,是一件非常漂亮的玉梳。
妻子的东西吧。
灰鸦思念孩子的时候,会在脑海中回忆,不像这人带着点什么东西,要拿起来摸摸看看。
不聊聊她吗?你的妻子是怎样的人?
灰鸦没试过这么问玄旸,她不擅长与人聊私事。
“看着不像岱夷的东西。”灰鸦不慎将心里的话说出。
玄旸抚摸玉梳属于无意识下的动作,他回过神来,将烤架上的海贝扒拉在一旁,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鱼汤,悠然喝汤:“他出自羽人族。”
灰鸦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大惊小怪的人,还是吃惊问道:“你妻子是羽人族?”
妻子?
玄旸莞尔:“我没有妻子。”
青宫的巫觋不能婚配,何况青宫之觋是男的,也不会嫁人。
“我听说羽人族在遥远的南方,他们生活在巨木森林里,像鸟类一样住在树上,身上还披着羽衣。”灰鸦在树上的躺姿平稳,她将岱夷斗篷垫在身下,使“鸟窝”更舒适,暖和。
外族关于羽人族有不少传说,正因为不熟悉,所以传得面目全非。
“他是羽人族里的巫祝,住在又宏大又破旧的帝君神殿里,黑亮的长发藏在羽冠后面,脸上罩着面具,遮去他的喜怒。”
“你见过脸吗?”
“见过。”
玄旸闭上眼,便能看见青南的模样,那么清晰、真实,仿佛两人从未分离。
“人们说莱海的角巫没有性别,是男又是女,白日和夜晚也有着不同的一张脸,秋夜到来时,角巫就会进入山中成为野兽,春日才又变化为人。也许是变成麋子,也许是化作山鹿。”灰鸦边讲述边将爬上自己手臂的一只虫子摁死。
“你相信吗?”
玄旸的问话,让灰鸦摇了摇头:“我见过老家角巫的脸,老得没有牙齿,又干又瘦,人们怕巫祝,我从小就不怕。”
“巫祝可比毒蛇和虎豹可怕多了。”
“那你为什么找巫祝做恋人?”
“他的眼睛像星辰,看我一眼,便将我灵魂掠去了吧。”玄旸嘴角上扬,仰头看夜空,星汉灿烂。
灰鸦没觉得这句话动人,她缺乏感性,觉得同伴肯定是中了羽人族巫祝的巫术。
划动木筏,向目的地靠近,还没有靠岸,就见到岸边有几个悠闲的人影,不远处的林地里露出数栋屋舍的屋顶。
“沧口的莱夷说这座岛上有一对外面逃来的兄妹,多半就是他们,我们得上岛搜查。”灰鸦撑篙的动作麻利,仿佛不费力气,她压低声音。
“往那边划,这里风浪大不好登岛。”
玄旸看见岸上人做的手势,领会意思。
“看到我们到来,那俩兄妹肯定要跑,哥哥杀死家主,本来就是死罪,最好直接射杀,留妹妹性命。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
“好,我来。”
灰鸦表情和她的话一样冷酷,她留意岸边人的举动,见其中一人往回跑,立即加快撑篙速度。
水位越来越低,木筏进行困难,灰鸦扔下竹篙,踏水登岸,她跑动起来,海水飞溅在脸上,回头一瞥,见玄旸不慌不忙淌水而行。
**
岱岳之巅
舒翼用木架撑起一张虎皮,他用刀片在虎皮上刮动,熟练地刮去皮子内侧的脂肪。
舒翼身后就背着一条鞣制好的虎皮,用藤条编的绳索仔细捆绑,是他珍贵的战利品,也是他取道岱岳,与猛虎相搏的最佳证据。
“可惜皮子有破洞,要不可以做身虎皮斗篷,多威风啊。”青露凑上前,端详那张充满血腥味的虎皮。
虎皮上有三个箭镞留下的洞,分布在脖颈与腹部。
“你现在不害怕了?”舒翼抬起头,看向矮他两个脑袋的青露,有些许嘲讽之意。
路途上第一次遇到猛虎,青露吓得双腿发软,浑身战栗,脸色苍白。
“死了我当然不怕。”
青露为表示自己不惧怕,伸手去摸虎皮,发现虎毛硬得扎手,他似有些惆怅,喃语:“哪怕是山中猛兽,遭难了也是任由人在身上又砍又刮。”
“要是换你遭难,你就在它肚子里。”舒翼冷哼一声,他对待会伤人的猛兽,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见青露一直站在旁观看,没有离去的意思,舒翼将手中的石片掷给他,那表情好像在问:要试试吗?
青露接住刀片,用力握紧,他忍住对血腥味的反感,学习舒翼的手法,去刮虎皮上的油脂,这是鞣革必须的步骤。
舒翼回营火边歇息,才发现不见青南身影,此时已经是傍晚,这时节天黑得快。
舒翼登上一块大岩石,见到伫立在岩石上观看云海峰峦的青南,他白色的丝袍已经泛黄,袍摆破损,连面具上的色彩也已经褪色,露出木质的纹理。
旅途的磨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那些痕迹添加了几分沧桑,清瘦的身形不具有强悍的力量,笔直的仪态,却给人稳重如山之感。
“云这么浓,看不见落日。”
听见身后的说话声,青南没有转过身,他望向被云雾遮挡的太阳,又将视线收回,落在烟云缭绕的群山中,声音像秋水般沉静:“你们经常翻越这座山,已经看得厌倦了吧。”
在岩石上坐下,舒翼把长矛枕在大腿上,他眺望四方,群山皆在脚下,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这宏伟景象时的情景,那时的震撼感觉依稀记得,他说:“也就那样,看多了不稀奇。”
太阳正在西落,有些霞光穿透浓厚的云层,倾泻而下,那一瞬间,所有的山脊都在发光,云雾通透而飘渺,仿佛不似人间。
这样的景色,玄旸应该见过无数次,天地之间,比这更震撼的景象应该还有许多,旅人四处游走,逐一看遍。
旅人眼中的山河,与寻常人眼中的山河必然不同。
晚霞将眼眸映红,世间万物宛如蒙上一层红帛,望向北面若影若现的山峰,青南问:“还有几天能抵达玄夷城?”
“五天。”
还有五天,青南将手支在冰冷的岩面上,抑制住起伏的情绪。
漫长而艰难的旅程使人疲惫、使人冷静,情绪早就极为稳定,此刻却连气息都乱了,原来我如此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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