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羽
被虎爪挠伤手臂,伤口还没好。
“不是有你的药,快好了。”玄旸笑答,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执竹箸,夹起一块鸡肉,送入口中。
饭后,青露将陶釜与陶碗搬到溪边清洗,玄旸悠闲坐在屋外,伤臂搭在大腿上,青南低头为他换药。
换好药后,用干净的布条缠绕伤口,青南的动作很轻,很细致,他说:“自从我们进入地中,就遇到不少生活在地中的岱夷人,他们是从什么时候来到地中?”
“岱夷与地中交界的平原,到今日也还遍布湖泊和沼泽,传说数百年前,那里是一片茫茫的水域,后来水退去,岱夷人才开始向西迁徙,进入地中。”
“两族曾有过争斗吧。”
“有过。”
“他们又是如何平息战争?”
“只有当双方力量平衡时才有和平,不过也有例外,文邑。”手臂已经包扎好,玄旸站起身,他靠着木梁,望向溪边的一对恋人,那对男女的衣着风格不同,显然来自不同群体。
“在文邑建城前,当地有七八股势力,一直在相互攻打。文邑王调解他们之间的恩怨,使他们不再心生怨怼,从此和平相处。”
“化解众人的积怨,使人和睦,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知道文邑王如何做到?”青南举起装有温水,用来清洗伤口的陶鬶端详,这件高坪城的陶鬶明显具有岱夷族的陶器风格。
“文邑王通过联姻与贸易整合纷乱而庞大的族群。”
玄旸边回答边看向溪边,溪边的那对恋人离去,他们牵着手,情意绵绵。
高坪城很小,城墙却很高很厚,如此高大坚固的城墙是为了防范敌人,地中的地界里战火纷飞,仅有局部区域存在和平,和平不是地中的主题,战争才是。
三人在高坪城休整期间,下过一场暴雨,大雨倾盆直下,下了整整一个早上,雨水却没有漫灌城中,人们不用在泥水中蹚水而行,也不需要拿出陶罐,从屋内往屋外舀水。
雨稍停,青南和青露沿着内城墙寻觅排水道,他们绕行一圈没有找到,正感到困惑时,恰好见到高坪城城主带着几名随从进城,这些人都携带劳动工具,头戴斗笠,应该是去城外疏通壕沟,刚回来。
城主的装束质朴,身穿粗布衣服,身上没有佩带任何贵重物品,他约莫四十岁,皮肤粗糙,肤色黝黑。
“要是不知道他是位首领,恐怕以为是个住在矮屋里的农夫呢。”青露压低声音,偷偷与青南说。
“他是位务实的国君。”
玄旸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身旁,他有极强的行动力,总是能瞬间拉近距离,来时还悄无声息。
适才,玄旸就在城主的随从队伍中,和其他随从一样头戴斗笠,先前才没认出来。
“国君”这个词,玄旸用的是地中语。
“高坪城的居民仅有两千余人,称呼他为‘国君’,是因为你拥戴他吗?”青南伫立在城墙下,城中人的衣物或多或少沾有污泥——毕竟雨天,只有他一身白袍皑皑。
真像只雨后的白鹭。
此时高坪国君正穿过一座排屋,排屋里边的大人孩子都迎了出来,聚集在他身边,这些人都是城中的居民。
“地中的城小,只要有城墙都叫‘国’。”玄旸摘下斗笠,立即有居民认出他,与他打招呼,他与那人寒暄两句,继续说:“雨天你们怎么在外头?”
此时雨水又在下,淅淅沥沥。
“没找到排水沟。”青露的话没头没脑。
“你们雨天出来找排水沟?”玄旸领悟得快,他抬手擦拭青南面具上的水珠,拇指以细微的动作轻轻蹭过下巴,笑语:“排水沟在地下。”
青南问:“地下?如何营建?”
玄旸回复:“陶管,用一个个陶管组成排水道,埋在地下。陶管结实,不怕坍塌,也不会有杂物落在里头,不容易堵塞。”
“难怪暴雨天地面不会积聚雨水,排水如此迅速。你说的陶管长什么模样?在哪里能看到?”青南很感兴趣。
“城外的陶坊里应该还有一些没铺设的陶管,雨天路滑,等晴天再过去。”
“玄旸,你领路。”
“可以。”
玄旸把自己的斗笠掷给青露,叮嘱:“等会雨要是越下越大,就折返回来,青南,我可不想看到你一身丝袍泡在污水里。”
别人可以过粗糙的生活,衣着脏污,青宫之觋可都是养尊处优之人,实在不合适到泥水里折腾。
玄旸不知道青南曾经浑身脏污,在暴雨天里指挥羽邑的居民抗洪。
三人行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小雨纷纷,一场暴雨淹没通往陶坊的木板桥,溪面较宽,水流急,过溪时得很小心,防止脚下打滑,掉进溪水中。
“高坪城一带雨水多而且常有暴雨,城中居民深受水患侵扰,后来一位陶匠想出陶管排水的方法,才解决水患问题。这是一个大工程,墙根边需要有泄洪设施,才能保证土夯的城墙不会垮塌,有两条陶水管道沿着城墙铺设,还要在每一户人家屋前埋下陶管,陶管道像道路一样四处延伸,遍布高坪城全城,全都掩埋在城下。”
青露蹚水渡溪,险些摔倒,玄旸眼疾手快将他接住,像提溜一只小动物那般将他提起,放在岸边,玄旸看向已经过河的青南,继续说:“高坪居民为完成这项工程,男女老少全部出动,耗时多年才完工。”
青南沉默了一会,怅然:“羽邑没有人力与物力完成这样的壮举。”
玄旸在羽邑时,从未提及陶管道排水的方法,就是因为羽邑无力修建。
“不只是人力物力,更需要一位深受居民爱戴的领导者,这位领导者得拥有惊人的号召力,让众人听从他的指挥,十年如一日去干一件事。”玄旸将手举起,指向前方,陶器作坊就在那儿,作坊外的荒地里堆放大量废置的陶管。
每一件都很大,重量应该也不轻。
青南的袍摆沾上泥污,脚踩踏在松软的草丛里,他缓缓蹲下身,拾起一件陶管,用手轻轻擦拭它,擦掉上面的泥土,露出暗黑的色泽。
烧成温度不低,才能拥有这样的陶色,坚硬耐用,厚实而笨重。
这些堆放在草丛里的陶管几乎都是残次品,可想而知,全城修建陶排水管道的工程有多浩大。
这绝非羽邑能够完成的事情。
那座正在一点点被水淹没,一日日衰败的古城是青南的故乡,羽人族的都邑。
过了不知多久,青南才听见青露喃语:“觋鹭,我们回去吧。”
雨越下越大,青露脸上都是雨水,被雨打得瑟抖,他那幅模样看起来失魂落魄。
“青南。”
“走吧。”
听见玄旸的唤声,青南点了下头,将手中那件残破的陶水管放下,他站起身来,雨水冲刷他的面具,形成一条条水迹。
来到地中后,青南发现当地人几乎没有听说过羽人族,当青南经由玄旸翻译,告知他人自己来自南方是羽人族时,人们以为他是南方某个古怪族群的巫祝,对羽人族毫无概念。
在地理上距离太遥远,双方几乎没有接触。
在地中,似乎没有羽人族的传说,也无法追寻觋鹳的足迹,他是否来过地中?
离开高坪城那日是个晴天,高坪君亲自送行,他馈赠青南一只精心制作刻有图案的骨勺。
一件骨器。
高坪城的奢侈品,仅是一件用猪骨制作的骨匕。
再看看高坪君,他头上的饰品是一件骨笄,浑身上下没有玉器。
高坪城的国君与高坪城的居民一样,都过着质朴的生活,在这里似乎人人平等,人人都是这座城的主人。
“玄旸,我在当地采集到一种草药,发现它有止血,缓解伤痛的功效,便是此物,青露,你将草药取出来。”
青露从布袋掏出一块植物根茎,递给玄旸。
“这是舒草的根块。”玄旸只看一眼就认出来。
“我见当地人碾碎根块,直接用来敷伤,不懂得炮制药材。将根块用火炮制,再碾成粉末,洒在伤口上,疗效更佳。”
青南看向高坪君的随从,他们手脸上有伤疤,是刀矛留下的痕迹,他继续说:“高坪城有邻敌,青壮经常参与战斗,时常受伤。玄旸,请将我的方法说予高坪君听,我不会地中语,要由你来转述。还有,这是我用舒草根块制作的两罐药粉,要赠予高坪君,这两日多谢他的款待。”
青南将炮制根块的方法告诉玄旸,玄旸再用地中语将方法转述给高坪君。
高坪君半信半疑,从青南那儿接过两罐药粉,用地中语向青南表达谢意。
离开高坪城,三人走在城郊的林径上,与郊野砍柴的居民相遇,那人忽然立在路旁,对玄旸行了个地中族的礼仪。
青南早习以为常,等砍柴的居民走远,他问玄旸:“你每次去文邑,都会在高坪城做休整吗?”
“是经常来。”
“我们辞行时,高坪君和你说了什么?我看他神色有些紧张,不像在寒暄。”
“他告诉我,几天前有一伙高地族人路过高坪城,跟当地人打探我的消息,高坪君说他们似乎还在附近转悠。”玄旸言语平淡。
要是看他神情,听说话的语调,会以为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有高地族友人?”
“有,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仇人?”
“青南,你忘了我们在五溪城跟高地族人打过交道吗?当时双方的态度可都不大友好。”
“还有什么你没告诉我?”青南挑眉。
“高坪君说为首的那人他认识,是隼城的隼跖。”
“他是谁?”
“隼城城主的儿子,白章的妻弟,如今想来白章当时带的那伙高地族战士都是隼城人。”
青露没听懂他们交谈的话,但能从氛围感知到危险,他好奇问:“高地族人很可怕吗?”
“不好对付。”青南回答。
高地族战士个个高大彪悍不说,他们还使用坚固又锋利的吉金武器。
第35章
玄旸坐在河滩边的一块大石上等候来人, 这是一支十来人的小队,队伍中多是妇女、孩子与老人,成年男子仅有两人。
这群人携带做饭的炊具、睡觉的席被, 与一些杂乱的物品, 看着像似在迁徙,而不是要去某地走访亲戚。
带队的男子撞见玄旸, 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壳,露出一脸憨笑。
此人年龄约莫二十岁, 手执长矛,腰挂弓箭, 背后的行囊沉重。
“你们偷偷跟随一路, 我不是说了,我们跟你们不同路, 各走各的。”玄旸从大石上跳下来,朝带队的男子走去,他以体型优势居高临下,那男子长得粗短,又俯下身, 显得很谦卑。
“我们都是鼋池人, 我叫鼋东, 我哥叫鼋归, 这是我的父母,兄嫂、侄子、侄女、妻子、儿女。在当地实在过不下去了, 我们这一大家子想去盐道投奔亲戚。我知道你是岱夷族的武士玄旸, 你就让我们跟着你吧, 跟着你我们不怕野兽,不怕劫匪。”
男子恳求着, 絮絮叨叨:“都说襄山有一伙劫匪特别凶恶,经常下山抓女人和小孩,我们要是遇见他们肯定要遭殃!”
此时青南和青露已经从芦苇丛里走出来,青南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些人,青露心软,小声说:“要不,就让他们跟随吧。”
“你怎么就确定我是你说的那个人,我们认识吗?”玄旸抱着胸,扫视队伍中的孩子与女子,别看他姿态冷漠,目光却很平和。
“我有个老朋友是高坪城的门卫,他跟我讲过武士玄旸的模样,我在鼋池遇见你们,就认出你是武士玄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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