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羽
“帝徵为何不派玄旸出使鹞城,我听闻他与鸱鸺期是旧识。”
“他另有安排。”帝徵回道。
第42章
少女手捧月华花, 笑脸若银盘,齿如编贝,她身穿朱色长袍, 乌黑的发髻上插着白玉笄, 胸前佩戴绿松石珠与红玛瑙珠串成的项链,腰带上缀饰鲜花, 她提起袍摆,激动地奔向亲人, 亲昵地搂抱母亲玄昭,热情地拥抱亲舅玄旸, 对皱起眉头, 准备训斥她的父亲文贞则乖巧地行了个礼。
文贞轻抚女儿的头,触碰她头上的白玉笄, 他看着刚成年的女儿,向来严肃的脸庞流露温情:“你从今日起便已成年,举止再不能像个小孩子,会被人笑话。”
少女点点头,神情有些忧伤, 她不敢说她不想当大人。
“去吧。”
得到父亲的允许, 少女脸上才再次露出笑容, 她脚步轻快, 走向等候多时的女伴。
女伴们围簇在她身边,观览她身上的衣服与配饰, 无不露出羡慕的神情, 她向女伴展示胸前的项饰, 又将目光投向舅舅,对舅舅绽出一个灿烂笑容。
在女伴们的拥簇下, 少女于欢声笑语中离去。
老舅玄旸面露笑容,目送外甥女离开,他送外甥女的成年礼物,便是那条极为贵重的的项链。
就算在文邑,红玛瑙珠也很罕见,比美玉都稀罕。
“姐夫将她许配了人家?”
“还没有,我属意南伯之子南靖,你姐不赞同。”
玄昭听到丈夫与弟弟的交谈,她道:“南靖不适合我们家女儿,那孩子又高又瘦,像根竹竿,我看裕伯之子倒还合适。”
“说到婚配,我听你姐说你向帝徵拒绝了婚事?有这事吗?”
“有这事。”
听到肯定的答复,文贞的脸色一沉,问道:“是几时的事?”
“六天前。”
文贞的脸色稍稍缓解,但目光仍旧严厉。
这些天来玄旸时不时就被帝徵召进宫里,一起商议事情,显然帝徵没有因为拒婚的事怪罪他。
“我也觉得文瑤年纪小,阿旸大她好几岁呢,就怕两人成亲后,夫妻间不和睦,反而将一件美事,变成一桩憾事。”
“阿姐说得是。”
见姐弟一应一答,文贞面有疑色,问玄旸:“你这趟回来,不打算住下?”
“会住些时日。”
“能住多久?”
“秋时离开。”
面对姐夫的质问,对答如流。
玄旸从果盘里拿起一片甜瓜,咬上一口,清甜多汁,他边吃瓜边说:“明年,我还会到文邑来。”
“玄夷城那边的情况怎样?我听闻你叔父年老体弱,你堂弟又贪酒,不能成事。你若不想留在文邑,便回玄夷城去,莫要再四处游荡,令你姐担心。”
“姐夫,瓜甜,吃瓜。”
玄旸机智地拿起一片瓜,递给姐夫,打断他的絮叨。
青南身为受邀的尊客,他默默倾听玄旸与姐夫的交谈,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察觉有双眼睛在观察自己,青南将微扬的嘴角下压,他缓缓转过头,面向玄昭,不慌不忙地端正坐姿。
玄昭年长玄旸六岁,光从外表看,看不出她的年纪,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岁月几乎没在脸上留下痕迹。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眉眼有几分像玄旸,不过玄旸的眉峰凌厉,而她的眉峰柔和,她的眼神予人温和之感,又不失敏锐。
青南听见对方低语:“上回见到觋鹭,匆促之间未能交谈,我有些话想问觋鹭。”
“请说。”
“觋鹭,我们外面聊。”
玄昭将青南请到室外,似乎不想被丈夫与玄旸听见两人的对话。
步下门阶,来到院中,玄昭放慢脚步,边走边问:“我听闻帝徵授予觋鹭星官一职,觋鹭会留在文邑吗?”
“只会在文邑暂住些时日。”
“当这趟旅程结束,觋鹭是返回羽人族,还是留在岱夷?”
“我将回到族人身边。”
玄昭伫足,抬头看向青南,她见青南立在身旁,端靖如白鹤,身姿卓然,脸庞被面具罩住,露出的下巴轮廓流畅,嘴唇的唇线优美,虽然看不见面具遮挡的上半张脸,仍能猜测到对方是位容貌昳丽的男子。
声音清亮,年龄很年轻。
“阿旸说与你认识多年,以前也跟我数次提起过你。”
玄昭面露微笑,她的声音听来有些无奈:“有次,还跟我说,若是他年老走不动路了,便去羽邑居住,和你做邻居。”
青南心里暗暗吃惊,看来玄旸和他姐姐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淡定回道:“那不过是他一时的念头,羽邑破败,不宜居。”
隔院传来女孩们的笑语声,院中的花草欣欣向荣,玄昭轻轻叹气。
许久,才听她说道:“我叔父是个有趣的人,做事随性,不受拘束,阿旸向来很喜欢他,年少时总爱跟着他远行。要说谁对阿旸的影响最深刻,便是我叔父。”
“觋鹭,我担忧旅人总是死于旅途,就是只鸟儿,也得有落脚的枝头,阿旸终该有一个归处。我知他不愿回去玄夷城与人争夺权力,而今帝徵有意授阿旸玉圭,要封他当北伯,文邑也是他的家啊。觋鹭,你和阿旸是挚友,恐怕只有你能劝他。”
玄昭的话说得含蓄、委婉,她在恳请。
玄旸的故乡,是玄夷城,也是文邑,这两处地方,无论他选择哪一处,都将成就一番事业。
你与他是挚友,我想,大概只有你能劝他。
青南的声音平静:“我与他并非挚友。”
这样的回话,显然出乎玄昭的意料,她露出惊诧的表情,而后惊讶之情消失,神情似有些感伤。
她听出这句话的深意,她与玄旸身为姐弟关系亲密,早瞧出玄旸对青南异常执著。
经由前面的问询,玄昭已经明白这位南方巫祝在情感与责任之间,选择了后者。
“玄旸所思所想所为,都出自他的本心,别人不能左右。我无法预见他的终途,但有预感,他日后必定是一位王。”青南第一次对玄旸以外的人倾诉心中的感想,说出这些话时,他心里也感到不可思议。
“天色不早,我还需前往南郊观星,告辞了。”
青南从容话别。
从始至终,他都表现得优雅得体,除去那一句话有些唐突外。
我与他并非挚友。
并非挚友。
因为是恋人。
白日,文邑的巫祝在竹简上记下日升与日落的位置,并在晨夕测量太阳的影长,夜间他们则观测月亮的圆缺,追寻星辰的轨迹,在竹简上记录下星象的变化。
文邑掌管天文的巫祝借助眼睛去观星,他们看星辰是一组一组地看,他们为天上四个方位的星宿命名,并将东方的星宿称之为:“龙”。
大岱城的玄鸟神使观星,也是一组一组去看,但他们看得更精细,借助玉璇玑,能观察到星辰之间距离的细微变化。
青南观星,不用凭借仪器,也不需要一组组去观看天上星宿的位置变化,他以北斗七星为坐标,以斗柄的指向判断夜间时间的早晚,掌握寒暑季节的更替。
他们来自不同族群,都有自己的天文知识系统,看似各不相同,其实有不少相通的地方。
在同一个夜幕下,在即将营建观象台的位置上,三方人将各自的观测成果汇集,互相探讨,互相学习。
青南执住玉璇玑,这是件形似玉璧的器物,但在外部延伸出三个呈旋转姿态方向一致的齿牙,是岱夷用来观星的神器。
将璇玑举至头顶,高仰起脸庞,盛夏的夜晚,满天星辰入眸,竟有眩晕感,恍惚间仿佛见到尖尖的玉牙在旋动,旋动的并非手中的器物,而是星空。
将璇玑的玉牙对准龙角星,星光闪烁,青南以璇玑为尺,丈量星辰,他听见阿九在身旁说:“我发现岱夷族也好,羽人族也好,地中族也罢,甚至是江皋族人,都掌握“龙”的知识,它由七宿组成,位于东方,随着时节的变化,龙星或隐或现。我们这些巫祝,始终在观测它,记录它的运转规律。”
阿九坐在星空下,他的手举起,手指移动,像似要采摘天上的星辰,他的声音柔和:“我们之间,绝不是第一次交流,在更早前,在古远的时候,各地的巫祝肯定就喜欢互相走动。只是后来人心变得复杂,想法也变得狭隘,再不愿将自己的东西与远人分享。”
将手从半空放下,手指缓缓收起,手掌贴在了心脏的位置,阿九惭愧地低下头。
“羽人族曾将自己困在偏远之地,不屑与外族交往,后来王庭遭到焚毁,属于羽人族的知识大部分都没有得到传承。”长久的观看星辰,眼睛因疲惫而酸涩,青南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生理眼泪,像是一滴悲伤的泪水。
焚烧的羽邑宫城、被杀害的巫祝,存放竹文的库房烈火熊熊,饥饿而愤怒的人群像兽群一般冲向平日里不许踏进的禁地,杀死了最后一代羽王,洗劫了所有的地方。
青南睁开眼睛,见星汉璀璨,美轮美奂,感知璇玑的玉牙扎向自己的手心,他放松力道,用指腹轻轻摩挲璇玑的璧部,细腻的材质,温润而冰冷。
美玉制成的璇玑,用于观测星象。
美玉,星象,羽人族与岱夷并无不同,我与你是如此相似。
青南坐在阿九身旁,夜风吹拂他们丝质的长袍,两人脸上都戴着面具,他们很相似,就连身形、年龄都相近。
“幸好,还是留下一些东西。”阿九的巫杖横放在大腿上,接住青南递还的玉璇玑,他执起璇玑,对准北极天,七颗闪耀的星辰尽在璇玑中空的璧环内,宛如将天上的北斗七星收入掌心。
他又将璇玑放下,目视北斗的斗杓,用青南传授的方法去观测斗杓的位置,在心中推算斗杓的运转规律。
此时,有文邑的星官过来,跟阿九借玉璇玑,阿九随手便递给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借,那名星官执住璇玑,将它举起与星辰齐高。
“你教过他们使用的方法吗?”
“让玄旸去教,我又不会说地中语。我可不想背个私自传授的罪名,回去遭玄鸟上使责备。”听见青南的问话,阿九站起身来,整理衣冠,他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他以后还能去大岱城吗?”青南很好奇。
“我会帮他说情。”
阿九对青南眨了下眼睛。
过了许久,文邑的巫祝将璇玑归还,阿九收起物件,便与青南结伴离开这片空寂的区域。
回去路上,阿九说:“等夏至到来,我参加完文邑的节日庆典,便打算回去大岱城,观象台今年建不好,建成后我再来,你呢?”
“我会在文邑居住一段时日,帝徵希望我协助营建观象台,又听玄旸说文邑有‘文字’,书写在典册与帛书上,存放在宫城的典库里,若是能得到允许,我想抄写一份,携带回羽邑。”
“文邑确实有文字,但执掌典籍的人不会将文字传授给文邑王族以外的人。”阿九的巫杖响动,声音清脆,他登上缓坡,一阵风迎面吹来,他继续说:“我们也是,羽人族的竹文不外传,岱夷的陶文,几乎只有玄鸟神使能书写,巫祝们创造文字,本意是为了与神明沟通,如果哪一天,人人都能书写文字,那人人都将学到巫祝的知识,就再不需要巫祝了。”
青南答:“我不觉得那是件坏事。”
阿九只是微笑,过了一会,才听他说:“你跟玄旸很像,难怪玄旸那么喜欢你。”
没去问阿九到底知道多少自己与玄旸的事,只是淡定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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