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如年 第106章

作者:游瓷 标签: 甜宠 强强 HE 玄幻灵异

谷口已经被混沌阻塞得水泄不通,那座宛若尸骸的巨大神殿横亘了山谷,周围逸散出浓稠的黑雾。顾年遐抬起手,一支冰箭凝于他指尖,很快便飞了出去,没入那漆黑的混沌之中,竟然如同被吞食了一般,再无声息。

“神殿还在变大。”晏伽说,“一切法力都只会滋长这东西的气焰,想要打破,须得自内而外。”

“你要进去吗?”顾年遐拧了拧眉,“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留在外面,年年。”

晏伽拔出剑,手中剑锋映照出一点寒星。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他看到不周山的方向有更阴沉的云霭正渐渐逼近,甚至连那些邪秽尖利的嘶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裂隙的结界破了。”晏伽手指拂过剑芒,“在我出来之前,尽量拦住它们,年年。”

一阵烟尘裹挟着黄沙吹过,再散去时,晏伽身后陡然出现的巨大白狼抖了抖毛,低头轻蹭他的脸:“我在外面等你,你记得快点出来见我。”

白狼温和的吐息落在晏伽手腕上,他觉得手上一凉,一枚冰魄凝结的镯环凭空而现,两枚银铃分缀首尾,好像顾年遐的手正握着他的。

“这是我留在你身上的一点法力,像你告诉过我的那般,只要记得我的气息,就可以走出来。”顾年遐说,“你戴着它,就是我陪在你身边。”

当啷一声,龟甲罗盘撞到了案台,在破庙中清脆可闻。徐晚丘转过身来,对晏伽说:“仍是震卦,为雷,乃凶卦。”

晏伽从神台上跳下来,神情凝重地走到那副龟甲前,看着上面泛白的裂纹,嗓音像是含了砂砾:“只有他一个人,始终都是凶卦?”

徐晚丘点头:“我观西北方星位,此处的白狼星主北境狼族顾氏,有主星黯淡,似将陨之相。若有灾殃,则狼王首当其冲。”

白日里徐晚丘为小书斋的许多人都卜算过卦象,大多有惊无险,或逢凶化吉,从未有人如顾年遐这般,无论如何卜卦,都是凶之又凶。

身如独木、命似孤鸾,至亲至爱、至珍至信之人皆为其所害……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晏伽将手指捏得喀拉一响,刺痛自掌心传来。他伸手将龟甲翻过去,手掌覆住,喃喃道:“若他离我远些呢?可保性命无虞么?”

“卦象所指,吉凶不能强求。”徐晚丘说,“数年前你与乐仙师云游金陵在我府中暂住,却不为自己卜卦,说是不信此术,如今竟也会为了北境狼王的卦象吉凶而入夜难眠?”

晏伽垂目望着眼前灯烛,笑得略有些清苦:“那我又能如何呢?那时我不明白……大概这是年少轻狂的报应吧,从前自以为不信天命,如今为了他,竟也知道敬畏了。”

天命造化,永远都是在作弄众生,晏伽尝过的苦头够多,却也深知并无破解之法。

“我卜算天命,自知损阴折寿,但此举并非畏天,而要胜天。”徐晚丘不疾不徐道,“敬畏乃其一,破立乃其二,天地为炉,万物作铜,古往今来总要有人逆天而行,你我之后仍有后人。北境狼族坐拥万年之寿,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徐晚丘走后,晏伽沉默许久,轻轻绕到神台后面,望着蜷缩在茅草堆上沉沉睡去的小狼,蹲下身抚了抚对方的脸庞,盯着那枚长命锁看得出了神。

“倘若我仍是不信天命呢?”晏伽自言自语道,“你要长长久久地活着,哪怕以后没有我。”

顾年遐的耳朵贴着他手掌,很乖顺地起伏,抖了一抖,却没醒。

“这长命锁里,有一滴我的心头血,来日若是想我了,可以摸一摸它。”晏伽又说,“我想尽办法,也只有这样,才能给你留一点痕迹。”

人心如此古怪,既想让他知道,又说不出口。晏伽想,自己是有私心的,想拼尽全力在顾年遐身上永远留下印记,怕他念念不忘,却又怕他不会记得太久。

无人应答,晏伽叹了声气,转身离开了破庙。他知道自己今晚睡不着了,或许对着月色能够安心一点。

庙门悄然关上,吱呀的木板声隐入了夜色里。

神台之后,顾年遐慢慢睁开了眼,浅金色映照着头顶破瓦漏下的月光。

半晌,他伸手握起那枚长命锁,送到嘴边很珍重地吻了一吻。

【作者有话说】

本章化用内容:贾谊《鵩鸟赋》——“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

第140章 沧海月明

幽篁镇

怀钧一面护持着避难的镇民,一面和林惟竹共同展开结界。苏获头戴面具,身后是众多枯朽狰狞的阴兵恶魂,千军万马踢踏出漫天烟尘,朝着镇口袭来的混沌冲杀而去。

“师叔,你只全力与臧长老守住东南,尽快将百姓带走避难。”怀钧手中剑花飞转,寒芒将混沌斩杀在结界之外,“若有漏网之鱼不必理会,孙氏宗主答应我会守住东湖城一线,不让这些邪秽继续东进。”

林惟竹和臧琼云带着镇民一路向东,暂且避入镇外的田庄中,随行弟子以结界御敌,倒也能支撑一阵子。安顿好众人之后,林惟竹又匆匆御剑折回山下,与怀钧苏获等人会合。

纯钧剑剑光飞驰如电,将压境的混沌荡平了一次又一次,然而那些东西却似无穷无尽一般,不知疲倦地从天边涌来。怀钧青色的衣袍在风中翻卷,他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正欲落下法咒,面前忽然腾起一条虬龙似的黑雾,血盆的兽口呼啸向他冲来,怀钧侧身躲过,挥剑将那黑龙一劈为二,然而那东西很快又聚起了身形,接着扭头向他咬来。

他先前维持结界已经耗费了不少法力,如此被几面围攻,难免左支右绌,一晃神的功夫,就被混沌擦伤了几处,脸颊渗出一道鲜血。

然而这些伤反倒让他眼中杀意更甚,只见纯钧剑的锋刃带着雷光划过苍穹,撕开了积聚的阴霾,青霄伴雷的苍龙自云端横冲而下,咆哮着将黑龙的身躯撕咬殆尽。怀钧趁机纵身腾入云间,剑尖引下滚滚的怒雷,以浑身法力结印、落阵。

“碧霄煌煌,宇阁横江,身为剑引,以荡八方——”

怀钧双掌一合,纯钧剑嗡鸣着悬浮在他身侧,随着雷阵结成,转瞬间引着千万雷声倾落而下,反复斫碎着混沌几乎不死不灭的身躯。

“钧儿,不可过于勉强!”林惟竹御剑飞上去,却碍于那狂乱的雷声而难以靠近,“快些收手,这雷阵于你损耗太大了!”

怀钧觉得胸口隐隐发沉,喉咙骤然涌上腥甜,有滴滴血迹从唇角垂落。他抬手蹭过嘴角,看到手背上一抹鲜红。

悯雷大阵几可荡平世间万千邪祟,却是以身为灯芯的燃命之法。但眼下他顾不得自己了,师父还在更西面的战场与那些混沌恶战,他必须得守住这里,一步也不可后退……

此刻怀钧却觉得浑身渐渐无力,他召回纯钧剑,勉强踩上剑鞘,片刻后实在难以支撑,直直地从半空坠了下去。

苏获立即召来几个阴兵,正要去接他,忽然又是一道剑影从众人头顶掠过,竟是先他一步接住了怀钧,又折返飞回。

怀钧只觉得落入另一个人的怀中,睁眼一看,居然是已经很久不见的桑岱。

“你疯了?!”桑岱扯着嗓子叫道,“那么高,你不要命啊!”

“……烦死了,你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怀钧闭了闭眼,觉得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他被桑岱扶着落了地,靠在半边残垣的屋角,感受对方悄悄往自己体内输送法力,嘴角总算不再横平竖直的了。

“你怎么来了?”怀钧将喉咙里的血吐出来,淡淡问他道,“不是说再也不做灵修了么?”

“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怎么回事?”桑岱看着刚被雷光涤荡过的天,惶然道,“我……我又回了一趟不留行,原本想着将剑还回去,就碰上孙大小姐了,她说你这边有麻烦,没人帮你就完蛋了!”

怀钧笑了笑:“不至于,我一个人也成。”

“你成个屁啊?”桑岱忍不住说,“你都吐血了,还从天上往下掉,这也叫成?”

怀钧眼底沉了沉:“现在没工夫和你拌嘴,扶我起来,还要接着杀光那些混沌,然后去帮我师父。”

林惟竹快步走来,天眼圆睁,望着远处乌云,“这些是杀不尽的,钧儿,你方才实在太过冒险,若有三长两短,要我们如何向师兄交待?你暂且缓一些,我见那边来的邪秽似乎比之前少了很多,难不成是师兄那里情况还不错?”

“无论如何,师父与我约定了一日,时辰一到,我哪怕爬也要爬过去。”

怀钧踉跄起身,以纯钧剑强撑着向前走去。桑岱一把扯过他的领子,没想到将对方拽了个趔趄,咣当一声摔到了他身上。

桑岱无辜地举起手:“你瞧。”

“……放手。”怀钧咬牙切齿,“你敢拽我。”

香绝谷外,一片烟尘弥漫,紧接着数道寒冰冲破浓雾,将试图突围的混沌尽数撕裂。顾年遐带领狼群拦在谷口,那些混沌也变作万物之态,与狼族胶着对峙。

“族长大人,它们似乎比以往强了很多。”顾迩卓在顾年遐身后说道,“如此无休无止地杀下去,只怕是扬汤止沸。”

“我答应过越陵山,在晏伽出来之前,我们要做的唯有这一件事。”顾年遐说,“否则让这些东西逃到东边,人族便会再度涂炭。”

“他们真的会来吗?”顾迩卓问,“听闻多年前越陵山遭此劫难,仙道便是无一人来援。”

“我相信人族会信守承诺。”顾年遐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狼族一旦溃败,人族便首当其冲,如今仙道的年轻一辈应当比他们的父辈更懂得这个道理。”

脚下大地忽然震颤起来,狼群警觉地奔至顾年遐身边,露出尖利的兽齿,喉中呜呜低吼。顾年遐金色双目注视着那片正缓慢蠕动的混沌神殿,只见上面出现了一道血红的裂缝,接着一条硕大的鲛人尾猛然甩了出来,竟是正冲他而来。

顾年遐怒吼一声,纵身跳起躲过了鲛尾的拍击,接着身躯向旁一滚,死死压在了那条鲛尾之上。

“族长!”

顾迩卓立即便要上前,被顾年遐出声喝止:“别过来,专心拦住那些混沌!”

神殿的大使司——如今身份则是东海鲛人一族最后的孑遗,她以法天象地的模样飞快地从神殿大门冲了出来,长尾卷起狂沙,如同在怒涛里搅海翻江一般,不由分说与顾年遐缠斗起来。

鲛人的尾巴乃是杀伤的利器,更何况是道行如此之深的鲛族。顾年遐很快就被尾巴掀翻了过去,紧随而来的便是那鲛尾下了死力的缠缚,瞬间便将他半个身躯都死死缠住,让他动弹不得。

狼王发出威慑的嘶吼,尖牙毫不犹豫地咬下去,刺入鲛尾最脆弱的鳞片处,血腥味顿时蔓延了唇齿。

“狼王,你为何一定要阻我!”鲛人怒道,“人族永没有知足的时刻,他们当年一心要置你和那位越陵山掌门于死地,如今你为何偏帮他们?!”

“你为祸世间,又岂是只有人族受你戕害!”顾年遐的牙齿又咬深了一寸,“是你先不顾念同族之情,青崖口一战中累得我狼族战死者众多,又纵容弦无双加害于我,如今有何颜面将这一切都推给人族!”

鲛尾越缠越紧,生满鳞片的厚重鱼尾重重砸在顾年遐的脊背上,他痛得低吼一声,爪子也毫不客气地抡了上去,将鲛人的胸口抓出几道血痕。

“自不量力!”

鲛人用尽了全力绞缠着白狼的身躯,顾年遐渐渐觉得被勒得喘不上气,顾迩卓和其他几头狼想要冲上来帮忙,却被那甩来甩去的尾巴阻得难以上前。

“族长!”顾迩卓急了,“快,我们从四面围住她!”

顾年遐彻底消失在了如麻绳一般扭曲的鲛尾里,再无声息。顾迩卓悲愤地发出召集群狼的嘶吼,呼唤远处的狼族前来支援,自己则不顾一切地跳上鲛人的尾巴,飞快朝着上半身冲去。

神殿里逸散出的混沌越来越多,此处的防线也有些抵挡不住。鲛人将顾迩卓甩飞出去,在平地上行动竟如同水中一般,毫无阻碍,那鲛尾上的鳞片也比寻常的鲛族厚重许多,看来是已经在地上生存了多年,才磋磨至此。

鲛人冷冷地望着围攻自己的狼族,神色不屑,正要一齐解决掉,忽然觉得尾巴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便急忙低头看去,却见一道剑光刺破了她的鳞甲,白色的身影翩然而出,右手握着长剑,灵活地顺着鲛尾向她冲来。

顾年遐变作人形,手持魄寒剑直冲鲛人的护心鳞刺去。那鲛人当即躲闪,右臂挨了顾年遐一剑,汩汩鲜血顺着手臂淌下,她闻到了久违的鲛人之血的味道。

“身为魔族,竟然习得人族那不入流的争斗之法,北境狼族如今真可堪称魔族之耻。”鲛人冷声道,“几千年了,他们挤占我族的领地,肆意屠杀、清剿,也就是你们善于逞凶斗狠,又不像我们一样怀璧其罪,才以为自己能与人族安然共处至今!”

“少废话。”狼王的金瞳与她对视着,手中剑影如电,“旧日恩怨与今日何干?此处有我镇守,你休想越过半步。”

“究竟为何……为何你们一个个要如此为那些人族痴迷!”鲛人的吼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怨,“为何天道不眷神、魔二族,却偏偏让这些邪恶之物苟活至今!”

顾年遐抬头,忽然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看见鲛人那沾染着怒气与杀意的眼角,轻轻滑落了一颗莹白的珠玉。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啊,烟屿?”

人族的少女手捧着几颗明珠,惊奇地打量。她纤长的睫羽低垂下来,很快被这处岩洞中的水气挂满。

一旁伏在岩石上的女子冷冷淡淡地望着少女,她上身不着寸缕,下身却并非双腿,而是一条粗壮有力的鱼尾,一半没入水中,其上的鳞片流溢着奇异的五彩之色。

“没有为什么,我们生来便会泣泪成珠,就像你们人族活百余年便会死一样。”鲛人女子答道,“这东西于我们无用,但你们人族似乎非常喜欢。”

少女点点头,捻了一颗珠子在指尖,对着洞外的日光照个不停。

“你若喜欢,我多弄些给你不就好了?”鲛人女子语气依旧无波无澜,目光却一刻也没从少女身上移开,“你一直皱着眉做什么?嫌少?”

少女放下明珠,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的,烟屿,你不要让其他人找到你便好,外面有很多人都喜欢这种珠子。”

“他们要,给就是了。”

被唤作“烟屿”的鲛人不以为意,甩了甩尾巴,挑起一阵激荡的水花,“我那些族人倒是十分痛恨人族灵修,还好吃人肉,不要让他们找到的,应当是你才对吧?”

少女笑道:“不是的,烟屿,你要知道这世上无论人族还是魔族,贪得无厌之辈皆泛泛不绝,我曾亲眼见过鲛人诱捕、豢养灵修,令其四处捕猎其他人族,而那些灵修为了活命,出卖同族的比比皆是。”

“我们也不是全都吃人的。”烟屿道,“他们爱吃,我可不爱吃,明明沧海之广足够我们遨游,海中的游鱼取之不尽,他们恃强凌弱捕食人族,不过是为口腹之欲罢了。”

“人族也不是一定要你们的珠泪来做缀饰,但那些王公贵族嫌弃蚌珠成色太差,偏要找来鲛珠镶于自己的衣袍发冠之上,也同样会将年幼的鲛族囚禁,极尽虐待,只为了让他们哭出眼泪。”少女摸了摸烟屿的头,眼底全是担忧,“两边战事越发频繁了,你可要好好躲着,待到情势稍稳的那天,我就带你去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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