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这个时节,不少花都落了,真是可惜。”顾迩卓说道,“族长呢?”
院中的小石桌上放着一篮新鲜的花瓣,只是四周半个人影都没有。桑岱走到桌旁,东张西望了一番:“顾年遐?”
院子一角花树下的落花堆动了动,一团毛茸茸从里面翻出来,露出精致玲珑的小狼脑袋,打了个哈欠:“什么事啊……”
“别睡了,醒醒,我跟你说,这次我酿出的酒绝对能惊艳四座。”桑岱走过去,将顾年遐身上的花瓣扫开,蹲下去说道,“等得了钱,我分你三成。”
“我不要,那东西在我家随便哪里挖一铲子,到处都是。”顾年遐抹掉眼角的眼泪,爬了起来,“你自己留着做盘缠吧。”
桑岱蹲着叹了口气,失落道:“狼比人,气死人,你快别说了,再说我真的要心绞痛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打开了壶盖递到顾年遐面前:“快,加些冰魄进去。”
顾年遐抬起爪子,搓了一簇冰花进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你这是作弊。”
“酿酒的事,各凭本领,怎么能叫作弊呢!”桑岱理直气壮,“况且这冰魄里又没有迷药,只是喝来爽口罢了。”
顾年遐收回自己洁白的小山竹瓣,又伸了个懒腰,伏在地上双眼清澈地看着他:“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样赢不了的哦。”
“你怎么知道就赢不了?堂堂北境狼王,对自己的法力都没有把握?”桑岱不满道,“我可是挑灯夜战了足足一月的,就算是铁杵也能磨成针了吧。”
顾年遐懒得再和他争,步履轻快地穿过花树,走出来时已是青年的模样,“睡醒了,我要下山去。”
他在下山路上遇见了林惟竹和唐嶷两人,正在往天青堂去,准备商讨明年仙盟大会之事。顾年遐刚巧被他们逮到,不可避免地被林惟竹抓过去揉了揉,喜欢得不得了:“小年又长高了!”
顾年遐耳朵竖直,伸手比了比,又开心起来。
“要不要跟我们去喝喝茶吃点心?”唐嶷问他,“天青堂里刚修葺过,正好待客。”
“好啊。”顾年遐点头,“我刚好饿了。”
天青堂里茶水点心一应俱全,顾年遐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惊异地看着一只茶壶飘过来,替他将茶水倒上。
“我闲来无事,随手打造了些卯榫机括,倒也稍稍弥补我这老骨头腿脚不灵便的毛病。”唐嶷说道,“哦,丘屏也帮我做了不少,这个茶壶便是出自他手。”
“真厉害。”顾年遐伸手将茶壶拿过来,仔细琢磨看了一番,才发现原是在暗处有一些小巧的机关,内藏一缕法力,便能够凭空御物。
“待我再改进一些,就能拿去卖了。”唐嶷喝了一口茶,“云锦城一直想要助人升降的机关术,方便在冰墙之上开凿矿脉。此事若成,又是一笔进账啊。”
唐嶷说着便自顾自盘算起收成来,满眼都是金错色泽。顾年遐也伸出手,默默算了算,算不清楚。
喝过了茶,顾年遐又坐了半个时辰,才与唐嶷等人辞行,径直下了山,去幽篁镇转了转,看到不少临街卖酒的商贩,都是往年沽酒大会中一举成名的佳酿。
帝女酿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不过酒性太烈,寻常人两三杯就倒,顾年遐尝试过一次,灌下去半壶,结果喝得酩酊大醉,变回原形满山乱跑,闹得越陵山鸡飞狗跳,结果第二日在山塘里醒来,端端正正躺在床上,身上还被人盖了被子。
有怀钧的默许,如今顾年遐也只是偶尔会来越陵山小住,大多时候还是要回蘅宫去。不过一到夜晚,他便爱到山路上走走停停,看那些巡山弟子点起的天灯,一盏盏数过去,直到绕回山塘。
寂寂的月光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渐行渐远。
山塘里平日也不会有别人来打扰,就和以前晏伽在的时候相差无几。顾年遐夜宿于此,总喜欢将自己裹在那些旧的被褥里,一点点贪恋地嗅着上面逐渐淡去的气息。
然而再日积月累的气味也会消散,三年过去,顾年遐每一晚都会觉得被子上熟悉的气息不如昨天浓郁,他却不肯放手,紧紧抓着微凉的布料,将脸埋进去,眼角悄悄滑过一滴眼泪。
顾年遐沉浸在那温暖的气息之中,似乎真的被什么人的臂弯轻轻抱住,轻抚他的尾巴和耳朵,用最温柔的声音哄他睡去。
醒来之后,唯有窗前月色如霜。
【作者有话说】
完结章正在赶了!大家可以明天早上起来看!
PS:写虐的报应就是昨天晚上梦见自己回到高三复读了,而且还是高中那个最讨厌的班主任!还有不到一年就高考,完全什么都不会!差点没把我吓哭……
高考果然是缠绕一生的噩梦啊(ノДT)比什么咒怨午夜凶铃还恐怖!
那天看着高中数学陷入了沉思,我高中三年到底是怎么学会这些东西的啊!那些知识点完全陌生,毕业没几年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第158章 经年晏平生(正文完)
沽酒大会最后一日,前三甲的红榜已出,那些酒酿师自然争先恐后前去看榜,发现没有自己的名字,一个个唉声叹气,却也好奇今年的前三究竟都是何方神圣——那几位酒酿师的名号,他们居然连听都没听过。
不过最为深受打击的还是桑岱,他非但没取得前三甲,连二十以内都没有挤进去。顾年遐坐在一旁看他的热闹,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那种取巧之法,酿出来的酒香而不醇,入口爽则爽矣,过后却半点回味也无,品酒之人喝过也便忘了。”
“怎会如此!”桑岱抱头哀叹道,“那明明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
“一月便酿出来的酒,也叫呕心沥血?”
孙渠鹤大步走过来,一脸嘲讽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桑岱,竟是大仇得报之状:“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净想些乌七八糟的噱头来卖弄,还想比得上旁人潜心酿造的酒?要我说,你不如来我平水山庄做几年工,先想法子赚些体己,再说你那光复山门的大计。”
“孙宗主,你这人怎么这样记仇……”桑岱心虚地别开脸,“我那也是替你们剑宗扬名立威呢,何必这么挖苦我!”
“你还好意思提?”孙渠鹤哼道,“我说呢,前几日一到幽篁镇,便听到处都在传我如何一剑劈出了那深渊、你又是如何历尽千难万险从中取得了泉水,简直耸人听闻!”
玄鸦蹲在孙渠鹤肩头,扑腾着翅膀叫个不停,听起来就是在嘲笑对方:“嘎——嘎!”
桑岱的云游之梦可谓是中道崩殂,如此只能老老实实先收些内门弟子,回去修葺了山门再做打算。不过他重整旗鼓倒是很快,不出半天,又生龙活虎的了。
一甲夺魁的那位酒酿师被请到了越陵山,据说是位略通些法力的灵修,只是金丹似乎受过损伤,如今也只能御御剑罢了。
天青堂里花果香弥漫,顾年遐和唐嶷相对而坐,寻求一块灵石的剖解之法。唐嶷先前已经耗了将近半个时辰,始终不得其法。
“这灵石中有一汪泉水,少说已经封存了百年,若是取出,可以用来淬炼仙药。”唐嶷仔细端详那灵石的纹路,说道,“只是须得要完整地取出,否则灵气一泄,这泉水也成了死水,便无用了。”
顾年遐挠挠耳朵,接过灵石,歪头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指缓慢地注入法力。唐嶷也并未阻止他,而是笑眼看着,似乎并不担心会弄坏石头。
一盏茶后,顾年遐松了口气,很得意地举起灵石还给唐嶷:“看,取出来了,我用冰魄裹住里面的泉水,就可以去除石胎胞衣了。”
“哦,竟然能做到如此精细。”唐嶷赞叹道,“寒冰至坚,化水则至柔,还真是巧妙。”
“这个是纳川吞海之术。”顾年遐说,“我和晏伽学的。”
唐嶷沉默了片刻,说道:“狼王殿下,我有句话想问你。”
“什么?”
“三年前,你在昏迷间真的听到他对你说,他会回来么?”唐嶷问道,“或许那时候你神识混乱,记不清了。”
“他说过的。”顾年遐尾巴卷到身后,微垂着头,“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这话不对,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埋怨自己。
晏伽是很坏的,他总是骗人。
顾年遐也曾托苏获和林惟竹以天权地煞之力探查过,数十次下来,结果皆是同样。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顾年遐到处都寻不到晏伽的气息,哪怕是三界五行之中,也再没有这个人的一丝线索。
苏获没有告诉他实话,但终究瞒不过狼王,种种迹象唯有一个真相可解——神形俱灭,魂体彻底消散,世间不曾留下过此人一分一毫的痕迹。
唐嶷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又给彼此都倒了杯茶。
外面走来几人,为首的是怀钧和苏获,身后还跟了个商人模样的年轻人,那人好奇地打量着天青堂中的陈设,忽然瞥见了顾年遐,怔了怔,大惊失色道:“言年?!”
顾年遐也愣住了,迷惑地看着那人,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去岁在从云学宫中,与他交好的那位同窗。
唐嶷轻咳了两声,不露痕迹地问道:“阁下认得北境狼王吗?”
顾年遐如今的模样已经和当年不大一样了,况且他入学宫时还稍稍变幻了些容貌,乍一看时只是眼角眉梢间有几分相像。
同窗听闻此言,有些惊骇,一时也拿不准了。他听说北境顾氏狼族的族长和越陵山交好,甚至与前任掌门结为了道侣,只是没想到会亲眼见到本尊,不由得敬畏了几分。
顾年遐脸上神情不变,坐得端端正正问道:“这位就是那个夺魁的酒酿师吗?”
同窗狐疑地看了他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道:“是、是的,狼王殿下。”
唐嶷则在一旁又将“言年”这个名字咂摸了一番,看了顾年遐一眼,轻笑道:“这名字,有意思……”
苏获也勾起了嘴角,将头偏到一边。顾年遐像是被当众戳穿什么秘辛,强压着耳根的一抹红,脸上才没有烧起来,对同窗说道:“我想尝尝你的酒,若是不错,我还另有礼金相赠,这是和越陵山早就说定的。”
怀钧顿了顿,他知道顾年遐此前从未说过会自掏腰包,却也没戳穿,微微一点头,说道:“仙盟大会上,狼王殿下还另有灵石美玉、珍奇法器相送,到时还请阁下前来一观。”
顾年遐猛地扭头看向怀钧,不可思议:我没有说过要送这么多!
怀钧镇定自若,背后悄悄给苏获和唐嶷比了个手势:顺水推舟,狠敲一笔,飞来横财。
苏获:“……钧儿。”
唐嶷:“哈哈。”
顾年遐深知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很有可能露馅,于是起身告辞。他离开天青堂时,察觉那个同窗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最终也没敢开口相问。
他心想,那就如此吧,毕竟“言年”真的已经死了。
这时顾年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也有了这种不可言说的私心,他很贪恋那个作为假身份的言年被人铭记的感觉,在这个世上,哪怕是这样一个无亲无友、不知来路的人死去,也会有人为之一哭,在那年凄凉的晚风中独自凭吊无人殓骨的他。
这是比起魔族的长生,更为刻骨铭心的一种“永生”。
百年后乃至千万年后,他仍会记得晏伽,纵然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晏伽存在于这世上的痕迹被尽数抹去,无人再知晓有这样一个人曾经活过,他也会记得,永远不忘。
今晚的幽篁镇有彻夜的灯会,越陵山和北境狼族皆是东道主,排场极大,美酒佳肴临街而摆,新鲜瓜果的馨香扑鼻。长街上挂起了灯龙与各色花灯,眼花缭乱的杂技与巧术各显神通,镇上灯火通明,沸反盈天,从远处看去,犹如群山中一块灼灼金玉,弦歌声飘出数里,是天上人间都少见的烟火绝景。
顾年遐手托着花灯,在人群里慢慢向前走着。周围很热闹,怀钧和桑岱早就不知道被挤去哪儿了,此刻他放眼望去全是茫茫人海,灯烛映照得五光十色,渐渐迷人眼。
他打算先到河边去,把两盏花灯一起放掉,他自己和晏伽的份都有。每一年都是如此,必须要靠在一起才好。
边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前面好大的花灯!我们快去看看!”
顾年遐也抬了抬头,手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眼看着花灯便要拿不稳掉落,他慌忙去接,刚抓住其中一盏,另外那只空当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掌心贴合处蔓延起一阵暖意。
对方只是这样扣住了他的五指,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拉着他向前走。顾年遐下意识去寻,却只看到熙攘的人群,和屋角房檐垂挂的耀眼花灯。
那人拉着他越走越快,等过了这段拥挤的街市,顾年遐觉得周身倏然空旷起来,步伐也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是被拉着跑了起来,一路登上幽篁镇最为灯火辉煌的高楼,放眼可以将整座镇子的灯会尽收眼底。
不知为何,顾年遐在被握住手的那一刻,便什么也来不及想了,全心地信任着那只手,任由自己被牵引着向前。
——跑吧,心中唯有一个声音告诉着他,就算前面是无间深渊,是万劫不复的幽都,亦或是刀山火海的炼狱,他都愿意一脚踏进去。
等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顾年遐毫不留恋地丢掉了刚才还视若珍宝的花灯,焦急地去抓对方的手腕,却扑了个空。
方才拉着他的人不见了,顾年遐扶着栏杆焦急张望,周身人来人往,却不见他最想见的那一个。
街上忽然泛起惊呼声阵阵,顾年遐低头看去,只见整条街的花灯都亮了起来,比之前还要光辉夺目,映得夜色璀璨似昼,与满天星河一同落进他眼里。
一条火舌自灯丛中冲天而起,宛如衔火踏风的游龙,在檐楼树梢间穿行游走,溅起无数迸碎的火花,接着一头冲向了漆黑天幕,转眼又炸开团团簇簇的烟花,美不胜收。
顾年遐在一片惊叹中抬头望去,双眸几近失色。
这正是人间良辰美景烟火气,今夜纤云飞星、银河暗度,月上玉宇琼楼照人难眠,眼前所见如梦似幻。他嗅到了久不曾有过的幽香,旋即有花瓣飘落他眉间,摇摇曳曳,半带含情。
“是桃花……桃花开了!”有人叫道。
“不是桃花,是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