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刚才她亲眼看着食材下锅,不过就是些干米饭、豆腐渣和野菜叶,撒些盐巴,寡淡得不能再寡淡,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香气四溢?
晏伽敲了敲锅沿,煞有介事道:“这个叫珍珠翡翠白玉汤,要煮入味了才好吃。”
孙渠鹤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前仰后合,笑了半天又觉得不对,四下看了看,问:“等一下,我们怎么吃?不能用手抓吧?”
晏伽也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从开始就没想过这茬。他独来独往惯了,有口小锅煮饭够他自己吃就行,乍然多了这么几张嘴,却连半副碗筷也没有。
玄鸦不管不顾,反正它只是鸟,尖叫着飞到锅上就要低头猛吃,被孙渠鹤眼疾手快地薅下来,不由分说便砸进地里,怒斥道:“狗东西,抢什么!鸟就去吃鸟食!”
她和玄鸦走了一路就打了一路,到这里又闹得鸡飞狗跳,后者不甘示弱,翅膀照着她的脸狂甩起来:“嘎——嘎——!”
孙渠鹤一手扯住玄鸦两条腿,用力丢出去,刚好这时旁边昏迷的书生也揉着脑袋坐了起来,玄鸦不偏不倚地砸在他额头,砰的一声,硬生生将他又一次撞晕了过去。
“哎。”晏伽坐着没动,摇头,“这位道友醒得可真不是时候。”
孙渠鹤扑过去拎起玄鸦,头疼地看着再次昏倒的书生,道:“这怎么办?他醒了不会赖上我们吧?”
“放心,他要是醒了,我们就说他是自己不小心撞到桌角晕过去的。”晏伽面不改色地瞎扯,“我们四张嘴,当然说什么是什么。”
他趁锅里煮着汤,抽空去将那只野兔剥了皮清理干净,兔毛则拿到野溪边洗净里外的血水,随手塞进衣服,想着之后再给顾年遐缝个什么小玩意儿。
烤兔肉讲求火候与翻烤手法,稍有不慎便会外干内柴、难以下咽。不过晏伽从小到大烤了几百回兔肉,闭着眼睛都知道怎样烤才能鲜嫩多汁。他顺手撒上一把椒盐,登时就将香气激了出来,边上一人一狼一鸟口水都要流出二里地了,皆是眼巴巴盯着那兔肉。
先前被捡回来的书生大概也是被香味勾醒了,第二次爬起来,这回他没再被天外飞仙砸晕,朦胧地向四周环视一圈,先看到了背对他坐着的狼尾少年,尾巴扫来扫去,柔软蓬松的狼毛甚至贴着他的脸飞过去。
书生心肝一紧,眼看又要栽倒,忽然瞥见前面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围着小锅煮些什么,香味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啊,你醒了?”顾年遐回头,看到了神情冷静得出奇的书生,抖抖耳朵,“要一起吃饭吗?”
那书生只是思索了一瞬为什么人长着狼的耳朵和尾巴、为什么狼会说人话,便起身飘忽到锅前,很好奇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似乎是一锅稀粥,漂浮着碎豆腐与几根野菜,卖相十分诱人。
晏伽、孙渠鹤和顾年遐都看着他,没说话。
“你们在做饭?”他挠了挠头,“这个锅……这个锅是我的。”
晏伽这才恍然,他先前还犯嘀咕,这荒郊野岭的破道观里怎的还有锅灶,原来是有主的:“我们路过这边,以为这儿没人住,刚好找到些米饭豆腐,便借着这锅煮了顿饭,叨扰了。”
“什么?!”
书生一愣,急忙转身跑到供台前,扑通一声趴下去就开始翻找,半晌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指着几人,气得语无伦次:“你们——你们吃了我的豆腐和饭!那是我最后一点粮食了!”
其余几人顿时心虚,彼此面面相觑了半晌,还是孙渠鹤先开口:“道友,实在不好意思,来的时候这里没人,江湖救急便没管那么多。那个,要不你也坐下来一块吃?”
“还有碗筷吗?”晏伽问那书生,“饭好了,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书生瞪大眼睛,仿佛对这人的厚脸皮难以置信:“这都是我的,你还问我吃不吃?”
晏伽叹了口气,说:“煮都煮了,现在也没法子再变回去了不是?来,给你赔个不是,回头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请你吃顿好的。”
书生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去,越想越憋屈,可想来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不,是六手,只得忍气吞声压下胸中那口气。
他将观中几人都扫视了一番,见到除了晏伽之外,另外两个人身上都佩着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蹭的站起来就往自己背后摸,脸色霎然变得惨白:“我的剑……我的剑呢?!”
晏伽指指他身后的干草堆:“给你放那边了。”
书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转身就去找自己的剑,发现果然好端端放在那里,腿一软跪了下去,将那重剑紧紧抱在怀里,絮絮叨叨地念起来:“还好还好,我的命根子,我的心肝儿……”
顾年遐见那书生都快把口水蹭上去了,有些嫌弃,往晏伽身上靠了靠。后者十分自然地抓住他的尾巴薅了一把,也没觉出什么不对。
书生眼见自己存的那点余粮都被这三个不速之客强取豪夺了,也没办法,只得破罐破摔,去供桌地下翻出一摞用黄布包着的碗筷,仔细掸了掸上面的灰,小跑着过去分给几人。
晏伽盛了一碗汤,先递给顾年遐,又随口问道:“你这儿东西倒全,这破道观该不会也是你的吧?”
书生瞟了他一眼,见对方相貌俊美轩昂,虽未佩剑,却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气度,看着并非那种穷凶极恶不讲道理之人,便道:“道观不是我的,我也是暂时落脚,等这些干粮吃完,我就要走了。”
“那不是刚好?东西也吃完了,你不如随我们一道。”晏伽说,“相逢何必曾相识,朋友。”
这书生倒是不太记仇,坐下吃了一碗饭,也放下戒心来,和几人随口聊了几句。
他名叫桑岱,是个散修剑客,所在的师门人丁凋敝,已经差不多死绝了,只剩下他自己带着这把师父传下来的剑浪迹江湖,目前还没想好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赶路。
不过这人看着瘦弱温吞,没想到却是个剑修,想来也不是全然的无名之辈。他背上那把重剑着实不轻,晏伽帮他拿下来时顺手掂过,若非已经结丹的灵修,怕是轻易背不起那把剑。
“阁下师承哪里啊?”晏伽问,“既是剑修一道,我应该也听过。”
桑岱有些支吾,吞吞吐吐道:“师、师门‘不留行’,我师父三月前仙去了,临终前只给了我这把剑。”
晏伽仔细想了想,实在不记得听过这家门派:“没听过,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桑岱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急忙转移话题:“你们往哪里去?我打算向西,看看有没有什么营生可做。”
晏伽扯了条兔子腿,递到顾年遐嘴边,说:“我们往越陵山去,山下的幽篁镇很是富庶热闹,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日常:殴打宠物,被宠物抽脸,继续殴打宠物。
晏哥日常:摸小狼,摸小狼,摸小狼。
年年日常:和晏伽贴贴。
PS:新队友get,虽然人家看着窝囊,但是他有事儿是真敢怒不敢言呀(有什么区别) ̄▽ ̄
换了新头像,朋友给我画的呆呆年!完整的图还是放在微博了~
第48章 别摸了别摸了 这不合适
桑岱吃饱了,摘下自己的剑,小心地拆开,确认剑鞘和剑柄都好好的,才放心又包了回去,当宝贝一样供起来。
晏伽不解:“你为什么要把剑包这么严实?”
桑岱:“这是我师父留下的剑,万一碰坏了可怎么办?”
此言一出,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顾年遐咽下一口兔子肉,说:“剑不就是拿来用的吗?要是怕磕着碰着,那它作为一把剑还有什么用处?”
桑岱摇摇头:“你懂什么?这剑是我师门祖传的,它不仅仅是一把剑,师父说它就是整个师门。”
晏伽笑出声来:“我觉得你师父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他说这把剑就是师门,意思是祖传的剑道都在这把剑上。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世上没有永坚不朽的神兵利器,剑总有一天会折断,但剑道与剑心不会。”
“什么形而上形而下的……”桑岱听得晕头转向,“反正这剑我可得护好了,不能弄坏。”
吃过饭,桑岱收拾了他那锅碗瓢盆,打算再拿去洗了,一并装进自己的行囊。晏伽盘腿坐着正帮顾年遐梳头发,看着他前后忙活,忽然问:“怎么,这些你全部都要带走吗?”
桑岱点点头:“这些也是我从师门带来的,都是用惯了的东西,我得带着。”
晏伽也不想阻拦他,只是专心将顾年遐的长发梳高,束在脑后,显得飒爽利落。黑发千绦万丝地垂落顾年遐的肩膀,晏伽就那么握在手里,浓密柔软。
顾年遐脑袋往他手掌蹭了蹭,很乖。
头发束起来之后,后脖子上那道疤也十分显眼了。晏伽顺手点了点,说:“休息吧,明天再赶路。”
顾年遐这会儿也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就卧倒在晏伽腿上,伸手按了按,闭眼睡了。
晏伽轻轻抚弄着他耳鬓长发,心想顾年遐最近似乎越来越少变回小狼了,化形也稳定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有自己引导修行的缘故。
凑合睡了一夜,第二天晨起外面下了些雨,道观里外都潮湿一片。晏伽被顾年遐的耳朵蹭醒,睁开眼,顺手将毛茸茸的东西按下去,声音有点哑:“别闹了,起床。”
桑岱早就起了,蹲在供台前收拾行李,鼓鼓囊囊一大包,晏伽伸着懒腰走过去,看了一眼,问道:“你带这么多东西,御剑能起得来吗?”
“御剑?我这一路都是走过来的。”桑岱怔然,“你们要御剑?”
晏伽失笑:“你知道越陵山离这里有多远吗?暂且不说去越陵山,单是要走出这片山岭,你只靠两条腿,怕是大半年都走不出来。”
桑岱呆看了自己手中的剑许久,说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御过剑。”
“简单,我教你。”晏伽说,“这些都别带了,怪累赘的。”
孙渠鹤犹豫道:“可他没有御剑牙令,万一出了事,要被仙署抓的。”
晏伽:“我第一次御剑的时候,哪知道御剑牙令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是照样飞。仙署那群仙巡官都是酒囊饭袋,拿钱打点打点也能拿到牙令,不会飞的多了去了,管他的。”
“可是……”桑岱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些碗盆,“这些都是我带着走了好久的。”
“不丢掉这些,你这辈子也走不出山里。”晏伽说,“走吧,天晴了,正好赶路。”
桑岱第一次听到自己那把剑发出剑鸣声,便是在这样雨过天晴的清晨。他按照晏伽告诉自己的,如何气运丹田、点通经脉,接着以金丹驱动剑灵——
耳边叮的一声,原本沉寂的重剑竟然瞬间腾空而起,飞至他面前,发出持续的嗡鸣。
“飞起来了?”桑岱看着那把剑,伸手握住,有些不可思议,“我以为它在我手里连把剑都不是了……”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去,那剑似乎有所感应,随着他的力道沉浮摆动,让他并不费力地就站稳了身子。桑岱回头看着被自己扔在供桌下的包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头:“算了,终究还是带不走。”
晏伽将变回小狼的顾年遐抱在怀里,踏上魄寒剑,“走了。”
三道剑气冲破云端,两前一后地朝着西边飞去。桑岱头一回看到群山之外的景色,惊喜交加,刚要放眼好好欣赏一番,没成想一低头发现已经离地面百尺高,顿时吓得惨叫起来:“妈呀!这么高!”
晏伽诧异回头,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完全不会御剑:“你师父没教过你如何御剑?那你到底是怎么结的丹?!”
桑岱面如土色,死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身形却没有丝毫不稳。他一边御剑往前飞,一边哀嚎不止:“救命!救命啊!我要摔死了,我不想摔死啊啊啊——”
顾年遐从晏伽怀里探出头,眯着眼睛看了桑岱一会儿,说:“他这不飞得挺快吗?还说不会御剑,肯定是骗你的。”
晏伽刚要说什么,忽然心生一计,抱紧顾年遐,低声说:“抓稳了,我探探这小子虚实。”
话音未落,晏伽便暗自运气,加快速度向前飞去,轻飘飘丢下一句:“你慢慢嚎吧,我走了!”
“等等!”桑岱大惊失色,“别走别走,等等我!”
孙渠鹤领会了晏伽的意思,立马跟上去,将不敢睁眼的桑岱远远甩在身后。
桑岱唯恐自己真的被丢下,鬼哭狼嚎地在后面狂追,剑气瞬间比方才强了三成,一炷香的追逐下来,竟然半点没被拉开距离,哪里像是一个以前从未御过剑的人?
晏伽稍稍放慢了些,重新打量起这位看似窝囊怂包、实则深藏不露的主儿来。
最高深的谎言甚至可以伪装眼神,然而一切都有迹可循。要说去伪存真,晏伽深谙此道,他最擅长分辨一个人是否说谎、有无伪装,这个桑岱此刻的恐惧绝无掺假,是真的快吓破了胆,却依旧稳稳立在剑上,半点平衡也未失去。
“他到底是不是装的?”孙渠鹤问晏伽道。
晏伽摇头:“这本事也不是能装出来的,方才那招倒悬御物,我记得几年前一次仙盟大会上,萧千树夺得御剑魁首,也不过倒悬在剑上绕了窈竹峰六圈——他刚才至少转了五次。”
桑岱哭丧着脸追上来,惊魂未定地看着晏伽,怒吼:“你们跑什么?!”
顾年遐探出头来,郁闷道:“他怎么第一次就能飞这么快?”
晏伽:“你比他厉害多了,以后我教你,别人我还不教呢。”
顾年遐轻轻哼了一声,埋头抱紧他脖子。
桑岱唯恐晏伽和孙渠鹤再突然丢开他跑掉,紧紧跟在后面,仍是不敢向下看。
一路停歇几次,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三人迎着朝日的霞光,看到了愈发清晰的山界轮廓。
耳边掠过风声,绵延起伏的山脊逐渐向两旁打开,如中流分水,踊跃耸入云端。前面出现了一片辽阔平原,夹杂在群山之中,一条系带似的渺渺长河横贯沃土,而在那条河的源头、无数支流环绕之处,便是有桃源仙境之称的越陵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