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果然转过巷口,便见幽暗的巷道中已聚集了十几个黑袍人,正是方才城中分头行动的那些洞神宫巡管弟子。
十几个黑袍人里,围着三个寻常北域魔修打扮的修士,沈忆寒定睛一看,便见这几 人身上俱被缚仙索捆了个结实,修为虽都在金丹期上下,此刻却任人鱼肉,半分灵力也调动不得。
十几个黑袍人中为首的见了严柳三人赶来,赶忙上前行礼,恭敬道:“两位少令主,人都抓到了,果然是玄门的细作,只是他们嘴有些硬,都不肯交代。”
严柳身旁与他同行的一个黑袍人哼笑一声道:“嘴硬?难道咱们还缺了撬开他们嘴巴的法子不成?”
又斥道:“为何还不搜魂,你们在等什么?”
“搜魂”二字一出,那几个被抓住的修士俱都面色一惊,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碍于此时捆缚他们的那缚仙索上的禁制,无法发声,只涨得面色通红,对一众黑袍人怒目而视。
沈忆寒听这发号施令的“少令主”声音似乎十分年轻,竟还是个少年人。
此人修为,虽只在筑基后期,却对那十几个修为远高过他的黑袍人颐指气使,态度十分倨傲,显然在洞神宫中地位很不一般。
更让他惊讶的是严柳与此人一道,莫非便是那黑袍人口中的另一位“少令主”?
黑袍人得了这这少年吩咐,手上却并无要行动的意思,只是埋着头,声音有些为难道:“这……可宫主吩咐过,若咱们抓到玄门弟子,不许伤其性命,要带回去给宫主自处置……”
那“少令主”不耐道:“宫主神通广大,若要练傀儡,自然多得是胚子,哪里非要这几个了?眼下再不搜魂,问出他们同伙在哪里,万一这次的事被玄门察觉,惹出麻烦,误了宫主与爹爹的大事,你有几条命来担待?”
他这一顶帽子扣下来,黑袍人踟躇片刻,果然不敢再违逆,挪了一步朝旁边让去,眼睛却看向了旁边的严柳。
沈云二人始终隐匿在阴影之中,这些洞神宫弟子里修为最高的也只到金丹巅峰,以如今二人的实力,他们自然察觉不了。
眼见那被抓住的三个玄门修士就要被施展搜魂术,他二人虽本不欲打草惊蛇,但事已至此,却也无法袖手旁观了,千钧一发正要现身之际,却听见那头巷口传来一个久违的……略有些阴柔的少年声音——
“慢着,不可对他们动用搜魂术。”
竟是严柳。
严柳挡在那几个修士面前,虽未摘下兜帽,黑袍下的身形看不清轮廓,但沈忆寒听着这个声音,也能再次肯定,刚才在城中街口那一眼,他绝没有看错……这就是严柳……
半年前还被清江严氏追杀、不得不向李临山寻求庇护的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短短半年,也不知他身上发生了何等际遇,不仅混入了洞神宫,竟然还似乎在这群魔修之中已经颇有话语权。
果然……那梦中阿燃的三个徒儿,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身上都藏着秘密。
严柳出面阻拦,不知怎的,方才那位对旁人还张扬跋扈的“少令主”,对他的态度倒似比旁人要忌惮些,意义不明的上下打量了严柳一遍后,似笑非笑道:“喔?不知师弟有何高见,为何不能对他们动用搜魂术?”
严柳语气柔和,并不像在找茬,反倒似在与对方讲道理:“这些玄门弟子既然已经混入城中,可见咱们所谋,已经露了端倪,玄门已有所防备,这才派弟子混入城中调查,据我所知,玄门弟子在门中大都点有魂灯,倘若对他们动了搜魂术,必将损其元神魂魄,他们在门中魂灯熄灭,岂不更加引起玄门对灵墟城的注意?倘若打草惊蛇,才真是误了宫主大计。”
那“少令主”沉默半晌,道:“既然如此,依师弟所见,现在怎么办,城中细作不止这三人,若抓不出其他奸细,你我如何交差?”
严柳沉吟道:“不如就依宫主吩咐,将这些弟子送回门中,如何处置,自有宫主定夺,至于城中其余细作的下落,我今早已吩咐四处城门戒严,现在城中宽入严出,仔细盘查进出者来历,若有玄门细作出城的,咱们必能发觉端倪,不愁抓不出尖细。”
“既然如此,是你说没问题,那就听你的,如果出了差错,宫主问罪下来,我可不担干系。”
严柳闻言垂眸道:“……自该如此。”
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把那被擒住的三名修士的命运定了下来,其余洞神宫巡管弟子虽然看在眼里,却都不敢对这二人的争执多言半字。
黑袍少年冷冷看了严柳一眼:“既然你一力承担,那你们左令的人就自己把这些人送回去吧,和我右令可没干系。”
语罢便带着乌泱泱一众洞神宫弟子拂袖而去,看也没再多看身后的严柳一眼。
他一走,余下除了严柳只剩下三个黑袍修士,其中一个方才便跟严柳和那少年一路的黑袍人低声问道:“少令主,现在咱们这边人手都在各城门盘查,余下人手不多,是要把人叫回来押送他们回宫,还是……”
严柳方才面上的柔和神色此时已经消失,面无表情道:“不必,就由你押送回宫,其他左令弟子,按照我先前的吩咐继续盘查四处城门,不可出差错。”
“可这样,您身边就只剩……”
“不必担心,你快去快回就是。”
黑袍人打量了一眼严柳面色,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低头应了声是,便领着另外一名洞神宫修士将还被缚仙索捆着的三个玄门弟子抓了起来,转身离开小巷。
幽暗的巷道中一时只剩下严柳和最后一个跟着他的黑袍弟子,不知怎的,他却不曾立刻离开,而是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某个方向。
黑袍弟子道:“少令主,怎么了?可有何不妥吗。”
严柳转回头,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没什么,走吧。”
……
沈忆寒本想现身,但脑海中念头过了几次,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脚步——
这城中的十数名洞神宫巡管弟子,眼下自然不是他与阿燃对手,但救人固然要紧,搞清楚祖狐告诉他的灵墟巨渊即将打开这件事……和洞神宫,和严柳等人口中那位宫主究竟有什么关系,也同样重要。
贺兰庭那枚储物戒指里的法宝时至今日也没有恢复无主状态,这说明他们的主人还活着……
倘若如此,洞神宫修士们嘴里的“宫主”,多半就是贺兰庭……或者说云烨无疑。
这人果然命硬,天道之子……就连在大乘期的雷劫下都能逃出生天,如今又要打开灵墟巨渊的封印,难怪祖狐前辈说这是阿燃与他的因果,如果阿燃真像那个梦中一样落入云烨手中被他磋磨,此人得偿所愿,只怕未必会这么疯魔,如今却……
这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自己想改变阿燃梦中既定的命途,就不会……
正在此刻,灵台中却忽然传来云燃声音。
“沈濯,定心。”
沈忆寒听见他的声音,微觉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察觉自己方才不知怎的,竟然心绪动荡,那些念头就好像凭空出现一般要印入他的脑海,好在云燃发觉的快,将他唤回神来,否则那些念头一旦印入潜意识,只怕就会成为自己将来心魔的根由。
他迅速澄清神念,一时也顾不得向阿燃道谢了,远处巷口里那个“少令主”离去,严柳正在吩咐剩下的洞神宫弟子将被抓到的三名玄门修士带走。
沈忆寒想了想,略一凝神,不着痕迹用神识附上严柳衣摆,传音对云燃道:“我已在他身上留下标记,回头再来找他,咱们去救人。”
云燃垂目看着他点了点头,二人就此离开暗巷。
那两个黑袍修士拽着缚仙索一头,那头如捆猪狗一般将三名被抓住的玄门修士牢牢捆得结实,走了条小路避过城中人柳最多的主道,很快到了一处城门,守城弟子见到他们和那被捆着的三名玄修,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并没多问什么,只上前和负责押运的黑袍人汇报了两句,显然此人是这些守城弟子的上级。
进城时沈忆寒便已经发觉这座小城四周城垣皆布有阵法,这种阵法他在古书上曾经看过,能够将整座城池如结界般密不透风的扣下,除了几处开口的阵眼,就是一只蚊虫也无法飞进去,除非将这守城阵法彻底摧毁,几乎无计可破。
这阵法是万年前的崔氏先人,如今被尊为玄天道祖的一位崔氏前辈所创,然而崔家如今擅符术,阵法之道无人钻研,却早已没落,只怕他们自己都未必施展的出来,却被洞神宫学了去用上了。
此事倒不难猜到其中缘由,若果贺兰庭……或者说云烨就是他们口中那位“宫主”,贺家灭族之前,正是修界流传万年唯一主研阵法的世家,贺老门主更是其中大家——
贺兰庭是他的儿子,能接触到这种失传古阵,当然也不是稀奇事。
若在从前,即便沈宗主博览群书,能认得出这阵法,也只能拿它束手无策,然而今时今日……阵法大家,不巧他这里也有一位。
沈忆寒在识海种子里寻找了一番,果然祖师婆婆留下关于阵法的传承里也记载有这种阵法的使用之道和布置关窍。
知道了这阵法的弱点和漏洞所在,想要绕过守城弟子混出城去,自然也就不难了。
此处城门并不是外来修士出入城门的主门,显然仅供洞神宫修士往来进出使用,守城弟子特意为黑袍人将结界打开,那两个黑袍人押着三名玄门修士前脚刚出,他们便立刻将结界又关闭了。
正要将阵旗复位,一个守城弟子却看着沙盘上的阵旗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一柄……先前是不是不在这里?”
*
守城修士纳闷之际,沈忆寒、云燃二人已离城数百里。
北域地阔人稀,因灵气稀薄魔气肆虐之故,环境天气十分恶劣,靠近姑妄山的地界还能见到些绿意,再往南一些,却渐渐黄烟卷天,风沙遮目。
想要御空而行,风沙之中时有魔气罡风穿梭,速度极快,若不是专攻炼体的低阶修士,一不小心便可能被扎个对穿。
两个黑袍人明显已经多次经过此地,很有经验,并未御空而行,而是从储物袋中取了件沙舟样的法器。
这沙舟穿梭的极快,不出半柱香|功夫,已到了沙漠边缘,二人押着那三名玄门弟子,正要离舟御风而行,为首的黑袍人却听见旁边传来闷闷的“噗嗤”一声。
他转过头去,便见同伴动作虽仍看着前方,印堂却被一点火焰般的赤色剑罡穿透,留下一个深邃殷红的血洞。
同伴转过头看向自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却已经再也发不出声音,砰一声倒了下去。
黑袍人骇然,正要转头,却又听得耳畔“噗嗤”一声,这次轮到他自己感觉到眉心传来一股剧痛,便再来不及转头去看那道剑罡的主人究竟是谁了。
三个被捆缚的玄门弟子忽逢此变,俱是大惊,转头却见漫天的黄沙之中现出两个身影,看清来人,他们更是愣在原地。
云燃双指一弹,射出三点雪白剑芒,精准无误的洞穿了那三名弟子身上的缚仙索。
不等沈忆寒开口,其中一个已看着云燃震惊道:“云……云真人,是您?”
二人现身,并未乔装。
尽管如此,这弟子能够一个照面便将云燃认出,显然从前是见过他的——
云燃略一颔首,道:“你们……是昆吾弟子?”
半年前白河城中发生之事,早已经在修界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名鼎鼎的无字剑尊,登阳剑主云燃竟是遗魔血脉,在白河城当着各派修士的面、众目睽睽之下魔化成龙,又引来雷劫,伤了数不清的正魔两道修士,还掳走了南海妙音宗的沈宗主。
昆吾剑派不得已不对外澄清,己派对此事一无所知,又再三申明云燃魔化引来劫雷伤及诸派修士,也并非他们所愿,碍于昆吾剑派在修界多年声望,如今又濒临南北仙魔交战的紧要关头,这才勉强将此事盖过,饶是如此,仍是遭受一番非议,被要求明令将云燃逐出师门。
至于与云燃同出一脉的长青丹宗云氏一族,更是声名扫地,长青谷丹剑两宗本是丹宗更占鳌头,经此一事,却是在修界失去了话语权,声势逐渐被剑宗盖过。
此事修界人人皆知,更遑论首当其冲的昆吾弟子。
那三个弟子面面相觑一番,又看向云燃,见他形容与从前无半分差异,哪里和那传闻中可怕的魔龙有半分联系?
一时都有些犹疑,但毕竟是沈云二人救了他们,“登阳剑主云燃”这个名字千年来在昆吾弟子心中积累的声誉也实在不是半年的翻天覆日,便能一夕改变的,被云真人所救时的安心感觉就骗不了他们自己——
一名女弟子迟疑道:“云真人,您……您没有……”
话到嘴边,似乎仍是不太敢问出口。
沈忆寒心下暗叹一声,取出一块令牌,道:“你们可认得此物?”
那玉牌通体呈雪青色,盈润剔透,四角雕刻着展翅向天的鸥鸟纹样,中间刻着一个隽秀清晰的“沈”字。
这是修界各家家主名证身份的玉牌,琴鸥岛沈家的这块,自然在他这个光棍家主身上。
三人既是昆吾剑派金丹期的精锐弟子,想必不会认不出来此物。
“您是……沈宗主?”
沈忆寒点头,温声道:“云真人若真的堕入魔道六亲不认,我又如何全须全尾出现在这里和你们说话?我们二人又何必随行一路,费力救下你们?”
此话的确不假,也或许是昆吾弟子骨子里本能对云真人的信任和依赖终于占据了上风,连日以来精神紧绷、命悬一线的压力让人实在无法再去多想这半年来修界相传的关于云真人的一切——
方才说话的三人之中唯一一个女弟子,也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吸了吸鼻子,忽然转头看向两个同伴低声道:“两位师兄,若不是云师叔和沈宗主救了咱们,现在咱们已经被那些魔修送到洞神宫手里炼成尸傀儡了,咱们不信救命恩人,难道还要信那些信口雌黄的外人吗!”
语罢也不等两个同伴回答,上前扑通一声跪在沈忆寒云燃面前,拱手行了个大礼道:“弟子碧霞峰座下应喜鸢,谢过云师叔、沈前辈救命之恩。”
第120章 灵墟
沈忆寒赶紧将这小姑娘扶了起来,道:“既是昆吾弟子,你云师叔救下你们,也是分内之事,姑娘多礼了。”
心下又道,这小姑娘竟是碧霞剑主座下弟子,难怪快人快语,原来是随了其师风范。
应喜鸢虽听沈忆寒如此说,但还是等看到了云真人朝自己颔首,算是领受了自己的谢意,这才肯站起身来,她见真人面貌与往日无差,那传闻中的魔纹……也未曾在他身上见到半分踪影,心中对那些传闻更加疑惑起来。
这姑娘本就是活泼性子,见二人并无架子,又温和可亲,也就放大了胆子,问道:“不知二位前辈怎么会在灵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