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她似乎想到什么,眉头轻蹙:“这些日子……魔修行事颇为古怪,恐怕又要搞鬼,灵墟城现在很不安全。”
沈忆寒笑道:“确实不安全,否则你们怎么会被抓了去?你既知道提醒我们,你三人自己怎么不小心些?”
应喜鸢这才想起,狼狈的被救下的是自己,脸上不由微微一红,小声道:“是晚辈们学艺不精,叫师门蒙羞……”
另两个弟子闻言,也面露羞惭。
沈忆寒:“……”
他本是看这三个孩子精神紧张,这才有意打趣,想叫他们放松些,谁知严于律己的昆吾剑派高徒们竟然三句话离不开反省,赶忙干咳一声道:“魔修诡计多端,况且整个灵墟城里又都是他们的人……这原也怪不得你们,此处风沙太大,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换一处歇脚,你们现在可能动用灵力?”
三人这才起身,挣掉断裂的缚仙索,活动周身被禁锢多时的真元,点头道:“可以。”
沈云二人护着他们往前行了数百里,停在一处小村落前茶摊上,三个弟子这才终于喝上连日以来第一口水。
沈忆寒心中虽有颇多话要问他们,但见三人死里逃生,都有些后怕,一时倒也并不催促他们,只与云燃相视一眼,便笑吟吟的等三人放下茶杯,才温声道:“你们潜入灵墟城,是受门中所托?”
这次答话的总算不再是那个姓应的小姑娘,三名弟子中看起来最年长的、也是境界最高的男修道:“不错,我等俱是奉门中刑堂之命行事,乔装潜入灵墟城,探查消息。”
云燃听到刑司堂三字,目色一动:“你们是刑堂弟子?”
那男修颔首,不知想到什么,看向云燃的目光似有些犹豫,然而片刻之后,还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弟子青霄峰座下楚问、与同门师弟翁玉翰,方才一时脱险,惊魂未定,不曾谢过云师叔救命之恩,还请师叔恕罪。”
语罢,他身后那个男弟子也赶忙站起身来揖礼。
沈忆寒看出这楚问虽满面络腮胡子,却是并非是他真实面貌,而是经了一番乔装改扮,此刻才知道他们原来是楚玉洲的弟子,既能得掌门青眼收入门下,想必也是少年英才,心中不免微微沉了下去——
如今玄魔修士势同水火,南北交战,竟然已经到了连昆吾剑派掌门座下弟子,都要冒死潜入险地的境地了吗?
云燃默然片刻,道:“你们是近半年刚刚加入刑堂的弟子?”
楚问点头道:“是,师叔这半年来……不在门中,有所不知,如今魔修闹着要废除以雁断山白河为界,分割玄魔两道修士的旧约,诸派前辈不肯答允,便打得越发不可开交了。”
“现如今除了洞神宫,其他魔道宗门——合欢岭、青司羽楼、还有数个北域世家,都已公然向玄门宣战,数月前,诸派便往北域各魔宗辖城中都派了暗线,以备将来战时所需,不仅灵墟城,别处也是一样的。”
“此事由刑堂负责,因人手不够,三个月前,门中又紧急选了一批,我们三人便都是这次入选刑堂,被派出执行任务的,所以师叔从前不曾在刑堂见过我们。”
云燃道:“如今刑堂是谁负责?”
“自师叔半年前……不在门中后,现刑堂一切事务,皆由碧霞师叔照管。”
云燃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顿了顿,垂眸道:“当日我离开白河城后,修界必然非议不止,掌门师兄可曾对外言明过……要如何处置于我?”
楚问三人自方才起,言语中便对云燃这半年离开剑派和白河城中发生之事小心避免提及,,却不想云师叔竟忽然主动提起,一时都有些措手不及。
沈忆寒心下却有些怅然。
他知道,无论阿燃面上看起来多么云淡风轻,好像即便昆吾剑派于他而言再也回不去了,也能淡然处之……昆吾剑派,却也毕竟是他的师门。
若师门对阿燃而言,真的不重要,在那梦中,他也不会因为被师门误解除名而痛苦挣扎了。
昆吾剑派始终是他的师门,是收留了那个失去父母、家人,不知何处是归乡的小云燃的地方,对他而言,绝非仅仅是一个容身之所。
四下一片寂然,显然这个问题让楚问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云燃却似并不肯罢休,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了一圈,道:“不必瞒我,实言相告便是。”
楚问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道:“师尊……并未对外言明要处置云师叔,只是澄清门中对师叔受魔血所扰并不知情,且云师叔当日虽然在白河城中魔化,却并未似魔修那般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门中几位剑主剑君要求师尊以我昆吾名义将师叔除名,但师尊却都将其按下并未同意。”
沈忆寒闻言,怔然片刻,颇觉意外,毕竟在那梦中楚玉洲被旁人唆摆几句,便对阿燃勾结魔修之事信以为真,似乎全然忘了他这位云师弟从前是个怎样的人,也全然不顾千年来阿燃为门派立下的许多功劳,铁了心将他从昆吾剑派除名逐出……
为何这次他分明亲眼看见阿燃魔化成龙,却肯相信阿燃即便受魔血所绕,也一定不会堕入魔道,甚至力排众议也不肯将他逐出师门?
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叫应喜鸢的小姑娘从方才起便一直欲言又止,此刻终于再忍不住,忽道:“云师叔……外面那些传闻,不是真的对不对?您才不是什么魔龙,也绝没有堕入魔道,否则便不会出手救下我们了!掌门师叔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不肯依了他们,将您从门中除名……”
她一边说着,望向云燃的目光希冀期盼,带着一个昆吾弟子对那位所有剑派弟子……都望之如明月的无字剑尊的依赖和崇拜,似乎想等他给自己一个坚定的回答。
云燃道:“倘若是真的呢?”
这话把小姑娘说得一愣,不吭声了。
沈忆寒心下叹了口气,不得不出言拯救这变得尴尬而沉默的气氛,转移话题道:“应姑娘,现在灵墟城中还有多少昆吾弟子?”
应喜鸢愣愣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明白沈宗主在问自己什么,楚问见状,只好替她答道:“昆吾弟子只我们三人,只是城中还有其他玄门弟子,今日我们与其他在城中的玄门暗线打了个照面,不想他们那边却早已被魔修察觉,特意做了个圈套引我们自投罗网,我三人这才不慎被俘。”
“原来如此,方才应姑娘提及……灵墟城现在有危险,可是你们发现了什么?”
楚问道:“灵墟城原属合欢岭,三日前,不知怎么城中巡管魔修忽然从合欢岭弟子全部换成了洞神宫的人,他们对外却只字不提此事,我们疑心其中有鬼,便要将此事传讯送回师门,但灵墟城周遭不知何时竟被布了一套阵法,不仅封锁了城中所有出口,玉简通讯也都无法送出,四处城门又加强戒严,但凡离城必遭盘问,我三人用的是假身份混入城中,若在盘查时被发觉有异,只怕更会落入险地。”
沈忆寒道:“所以,你们为求稳妥,便觉得最好先与城中其他玄门暗线联系,寻求送出消息的办法?”
楚问道:“不错。”
沈忆寒心下已有大致猜测,也不再多问,只道:“既然如此,当务之急是先把此事传讯告知贵派。”
翁玉翰从储物袋中取出传讯玉简,道:“前辈所言甚是,我正打算……”
话音未落,天空中忽然一声惊雷乍起——
随即狂风骤作,暴雨倾盆落下,原本还算明亮的天光被乌云遮蔽,层云浓黑如墨。
沈忆寒变了神色,忽然疾声道:“不好!”
他留在严柳衣摆上的那枚花瓣印记,竟然在此刻忽然失去了感应。
那片花瓣之中留下了他的神识,还有灵台桃树的意识,以沈忆寒如今神识强度,就算严柳一夕之间到数千里之外,他也能准确的感知到其方位。
可现在,花瓣的位置却在他识海之中……凭空消失了?
云燃似乎亦有所感,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灵墟城的方向,转身对三个弟子道:“不必用玉简了,你们现在便启程回派,将城中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掌门师兄,另外告诉他,魔修欲解除灵墟巨渊之封印,开启渊口,请掌门师兄早作准备。”
三人一愣,随即被云燃三言两语之间的消息惊得变色,然而还不等他们多问,云燃已自袖中抽出拂尘。
应喜鸢感觉身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一裹,不过一眨眼功夫,她与两位师兄已经离开茶摊,被三道剑意载至层云之上。
耳边传来云师叔声音——
“此三道剑意,会护送你们回到昆吾,灵墟城危险,再要前往,务必慎之又慎。”
应喜鸢直到此刻才终于回神,微微红了眼眶,转头望去,却只见云浪翻涌,层峦远去,哪里还见得沈前辈与云师叔的踪迹?
她眼眶微红,也不知道云师叔是否能够听见,仍是喊道:“云师叔——师尊和掌门师伯,还有门中许多师兄师姐都很担心您……若是他们知道您没事,一定会很高兴的,您以后,还会回到昆吾吗?”
飘渺云海里,可惜无人答她。
*
沈忆寒与云燃赶回灵墟城,路上察觉他情绪有些低落。
换在从前,沈忆寒虽知道他不高兴,但看着那张总是面不改色古井无波的脸,他有时却也会被这人笃定的“我没事”弄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然而现在,元神标记的连接却清晰的将主人的心绪毫无遮掩的袒露给了另一个人。
沈忆寒感受着他的一切心绪,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衣袖下紧紧握住了云燃的手。
云燃侧目看他,亦未言语,修长温暖的手指带着剑茧的磨砺,回扣住了他的。
快要离开那片沙漠,再次临近灵墟城附近,云燃忽然传音道:“我本想让他们转告掌门师兄,如今该对外言明,将我从昆吾除名,只要我今后不再回到昆吾,掌门师兄便不必因此为难。”
沈忆寒顿了顿,传音回道:“那为什么……又没有让他们转告呢?”
云燃沉默片刻,修长的睫羽微微垂下,道:“在贺兰仙岛,你告诉我你亦心慕于我,那时我曾想过……让整个昆吾都见证你我的结契大典。”
沈忆寒微微一怔:“……结契大典?”
云燃道:“是,我想让师尊、掌门师兄、碧霞……诸峰弟子、所有昆吾弟子都看到——”
“我与你是结契道侣。”他言及此处,忽然顿了顿,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想解释什么,“……我知你并不在意这种事,只是……我想。”
沈忆寒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
云燃沉默片刻,并未回答。
可惜他心中的念头却瞒不过沈忆寒——
“你从来不是在意这些虚礼之人。”
“我是不在乎虚礼,但什么是虚礼?”沈忆寒的目光如水波一般温柔的追逐着对方的眼睛,“虚礼是本来没有,但却要靠这些礼节虚张声势哄骗别人,也哄骗自己,可如今是我最在意心慕的爱侣,希望告诉他的师尊、同门,他与我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我们从今往后只认彼此一人,他想要自己一直守护、也最亲近看重之人的祝福,这怎么能算虚礼?”
沈忆寒一向以为自己并非肉麻之人,然而现在在漫天黄沙之中,他们要赶着去做非做不可之事,这样并不太合适谈情说爱的场合,他竟然能半点不觉害羞的将这些话宣之于口,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阿燃。
云燃沉默了许久,久到沈忆寒都要疑心他是不是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时,才听见云燃的声音。
“沈濯……你很好。”
沈宗主很得意,心道阿燃这会一定害羞惨了,正想好好欣赏一下此刻他的模样,扭头看清云燃眉眼,却是一惊。
这一惊委实非比寻常——
“这东西怎么回来了?”沈宗主大惊失色。
他那曾今的好友、如今心慕的爱侣,此时一张冷峻的帅脸上,眉心处竟然依稀浮现出一点丹砂,然后越发清晰,越发殷红。
第121章 羽楼
云燃眸光深邃,静静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是,阿燃……你的……你眉心的丹砂,在……芥子中……之后,不是就消失了么?”
沈忆寒震惊的舌头都险些打了结,半天才把一句话捋顺——
“它怎么又出来了?!”
他却不知,自己方才那番话,引得云燃心绪激荡,他所说一字一句,本心剑意之中的云燃听得见,登阳剑功体压制下的心魔“云燃”,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而心魔“云燃”,在方才元神交战中占得上风,重新掌握控制权后,第一句听到的就是沈忆寒方才那句——
“它怎么又出来了?!”
“……”
“我不能出来吗?”
沈忆寒一愣,立刻察觉这句话语气有异,却见云燃虽然神情未变,那点丹砂出现在他眉心,此刻给人的感觉,却和从前也同样带着这点丹砂的阿燃截然相反——
那点丹砂越来越鲜艳,不似压抑住了主人所有心念欲望的禁锢,却反倒是他心念意志的外显。
像是一滴落在白雪里洇不开的朱墨,又像是一点即将燃起燎原火海的火苗。
“怎么是你?”沈忆寒立刻明白了眼前的是谁,“你……怎么出来了?”
这话似乎……不,这话显然不是欢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