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云燃抽剑如昨日一般暂时震散了妖瘴,他们才继续深入。
妖瘴一散,再探查此林就容易许多,不过半柱香功夫,他们终于到了昨日未曾进入的树林深处,这次那几名长青剑宗弟子终于如愿以偿找到了宁阳子,却没一个高兴的起来——
因为躺在地上的,已是一具尸首了。
众人发现宁阳子时,他脸色已然灰白一片,再无半点血色,左胸胸前破损,像是被剑贯穿,衣上血迹浸染开来一大片,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几名长青剑宗弟子惊呼一声,扑上前去探他身体,却发觉这具身体早已不剩半点生气,体内更无分毫灵力游动痕迹,都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那宁阳子的弟子更是惨嚎一声,抱着师尊的尸首哭道:“怎会如此……师尊他老人家修为精深……怎会……”
他说得也的确不错。
宁阳子修为已臻化神,别说是一处剑伤,就是左右两边胸膛都给剑捅个对穿,那也断不该就这么气绝,陆奉侠上前单膝跪在宁阳子尸身旁边,闭目凝聚灵力,抬手探他灵台。
片刻后,他才睁开了眼。
沈忆寒在旁问道:“如何?”
陆奉侠起身,脸色不大好,摇了摇头,低声道:“全无灵力运转痕迹,元婴已毁,元神亦不见其踪,想必也已溃散。”
沈、云二人,萧亭山夫妇听了此话俱是默然不语,元婴被毁元神溃散的下场他们自然心知肚明——
那是绝无半点生还之理了。
这时一名长青剑宗弟子忽道:“沈宗主既说,昨夜您与云真人遇到的妖物是一只手爪,那为何宁阳子师伯身上的……却分明是剑伤?”
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愣,均觉他所言有理,唯沈忆寒心念电转,听出这弟子言外有意,脸色微沉道:“昨夜我与云真人所遇妖物,的确是以手爪伤人不假,可我方才亦说了,那妖物藏身于瘴气之中,并未露出全貌,谁又知道它会不会使剑了?”
那弟子道:“妖类灵智有限,多习炼体之术,而不精于身外之长,用手爪伤人,那还算是情理之中,可能将剑道修习出名堂的妖类有几个?何况以我师伯剑道造诣,能用剑害他性命的人修,当世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又何言妖类?”
他话说到这份上,只要不是真傻,自然不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当世能胜得过宁阳子的剑修,的确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而且巧之又巧,在场便有一个。
众昆吾弟子虽多是沉秋峰座下的,却也大都对云真人心存敬慕,童沐尘当即便冷了脸道:“你此言何意?难道是疑心杀了宁阳子前辈的并非妖物,另有他人?”
那弟子冷哼一声道:“究竟是不是,动手之人心中自然最清楚!”
童沐尘闻言怒道:“昨夜此林中煞气冲天,妖瘴弥漫,谁看不出来作祟的是妖物?再说死在这林中的,又不只有你们宁阳子前辈,怎得?你们长青剑宗死了人心中难受,难道旁人门中死了人就不难受么?”
又道:“你疑心谁,大可直说,不必如此夹枪带棒,叫人听得火大,难道你们忘了,今早是谁低声下气的求到我派仙府门下、又是谁将你们带到此处,帮你们寻到宁阳子前辈的么?当真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难怪长青谷将你们剑宗踢出门下,再不肯与你等相认!”
那弟子本来只是冷冷不言,闻听此句,却是勃然大怒,道:“你说谁被踢出门下?分明我剑宗才是长青嫡脉正支!”
童沐尘道:“我呸,什么嫡脉庶脉,修仙之人还讲这套,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还敢舔着脸妄称正支,什么高门正支如此不讲道理,不问青红皂白,没半点证据便血口喷人的!”
那弟子道:“怎就没半点证据了?谁不知道当年登阳剑主不顾父辈师门颜面,当众羞辱我师伯,还逼他……逼他……登阳剑主对我师伯素有仇怨,昨夜城中能动手伤了师伯的,便只有他!不是他还能有谁!”
童沐尘哈哈大笑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简直狗屁不通,照你这么说,一间茅房里只有你和我,你若吃了屎,难道便一定是我屙的么?”
那弟子闻言大怒,当即便噌得一声拔剑要动手,童沐尘亦不肯示弱,也要拔剑,两人却同时被云燃弹指连射出两道剑芒,震的虎口一麻,剑柄俱脱手落地。
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飞快,不到片刻功夫,就已经你来我往互相骂了一通,沈忆寒都听得一愣一愣,直到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对那长青剑宗弟子道:“此处都是诸派正道同盟,你若心有猜测,直言便是,昆吾剑派自会给你解释,何必含沙射影、言有所指?”
那长青剑宗弟子被震掉手中长剑,倒也不觉如何窘迫,只不冷不热道:“正道同盟也分里外亲疏,谁都知道沈宗主与云真人交好,你们妙音宗自然是百般替他开脱了,是非曲折,究竟如何,待我等将消息告知门中长辈,自有定夺。”
童沐尘“哈”了一声,道:“那就闭上你的狗嘴!少叭叭叭的惹人烦!”
沈忆寒:“……”
他原本以为阿燃这位师侄,只是看不惯贺兰庭,现在看来,他对贺兰庭,呃……说不好其实已很是口下留情了。
陆奉侠在旁看得眉头深蹙,终于忍不住道:“我宗宗主便是与云真人交好,却也并非是非不辨,正邪不分,妙音宗虽是小派,也是数千年玄门正道,云真人若真与此事有干,宗主自然不会袒护。”
那弟子还待再言,宁阳子那一直抱着他尸首的徒弟终于低声斥道:“好了田师弟,别说了!你还要再叫我长青剑宗更给人瞧不起么?”
那田师弟闻言,虽然面色仍有不忿,却终于是强自忍住不言了。
萧亭山道:“宁阳子道友昨夜身死于此,这林中却半点寻不到凶手气息,妖物亦不知逃去了哪里,若咱们就这么走了,只怕难保此妖不再现身,届时它若伤害振江城中百姓,那可如何是好?”
云燃道:“不必担心,我已将此事回禀门派,方才掌门师兄回信,今日傍晚,我派会有一位剑主、两位剑君抵达振江城仙府,将此事细查。”
一名剑主两名剑君?
那可的确足以见得昆吾剑派对此事的重视了。
陆奉侠颔首道:“振江城是贵派辖界,如此自然是最妥当不过,只是……我总觉得昨夜的事,多半与将贺氏灭族的凶手脱不了干系,宁阳子道友与咱们同行,不过是分开了这么一会儿,便遭杀身之祸,不知其他前往云州的道友,是否还安然无恙?”
沈忆寒心觉师伯所说有理,对云燃道:“师伯所说不错,阿燃,调查振江城妖物的事,暂先交给你同门,咱们还是赶紧前往云州,与诸派同道汇合为妙。”
云燃垂眸看他,道:“好。”
经此一事,宁阳子身死,长青剑宗弟子自然再无心思前往云州,调查什么贺氏灭族之案,只带着宁阳子的尸首,径自返回门派,临行前那宁阳子的徒儿倒是来与云燃赔礼道歉,说他师弟一贯心直嘴快、口无遮拦,请云真人不要将他那些话放在心上。
云燃自然是不会与一个小辈计较的,只是淡淡应了,倒是童沐尘不忘送了那几个长青剑宗弟子老大一个白眼。
妙音宗众弟子皆随沈忆寒一道,自然得等傍晚昆吾剑派前往振江城的一名剑主两名剑君到了,与云燃交接过后,他们再一齐动身。
萧亭山夫妇未再停留,与沈云二人道过别后,便先行前往云州。
等人的功夫里,小石头似乎有话跟他说,总算见他得空,便寻了个空隙偷偷将他拉到一边。
沈忆寒正想问她怎么了,却见小石头先看了看远处客栈大堂内,正闭目禅定的云燃,又转回来看了看自己,沈忆寒给她看的发毛,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小石头这才问道:“……你已修了女君的功法?”
沈忆寒一愣,道:“你怎知道?”
又忽想起今早那十几个昆吾剑派弟子的神色,顿觉得小石头这欲言又止的神情里,似乎包含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果然小石头轻咳了一身,忽而改为传音道:“有件事忘了与你说。”
沈忆寒道:“什么?”
小石头道:“女君她老人家的功法好处多多,你修习了,那自是受益无穷的,只是采补双修之法,日久研习,会渐渐影响神态气韵……额,自然,我是觉得那没甚不好,只是你们正道修士素来事多,又多心得很,你若被旁人发现继承了她老人家的传承,只怕会有麻烦,还是稍微遮掩些为好。”
沈忆寒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脸上神情险些凝固在原地,良久才道:“……我是男子,也会这样受其影响?”
小石头道:“那是自然,女子是人,男子难道便不是人么,当然会有影响了。”
她看出沈忆寒心思,又赶忙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啦,虽然有影响,但却也不是就让你变得和女子一样妩媚娇娆啦,只不过在旁人眼里可能会更风情万种一点而已……”
她话没说完,沈忆寒已感觉仿佛被一道雷劈中天灵盖,缓缓道:“风情万种……用在男子身上,难道是什么好话么?”
小石头显然半点没觉察到其中的不对,闻言茫然道:“难道不是么?”
沈忆寒:“……”
好吧,小石头是祖师婆婆的眷从,祖师婆婆是上古魔修中的大能、双修采补一道的大家,对她来说,风情万种当然算不得什么坏话了。
“那要如何掩饰?”
他现在只关心这个。
他其实也没想修习祖师婆婆传承中的双修采补之法,但显然,随着那道灵台印记和祖师婆婆的执念印入,一切却已不能全然随他心意,受其影响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小石头道:“这也不难,你只按照女君的桃源心经,一层层仔细修炼,等到心经在你紫府中产生的真元,能够强过你从前所习心法的真元,那便能收放自如了。”
沈忆寒眉头深锁。
他从前修习的心法,自然是妙音宗乐修所习正宗法门,若将祖师婆婆的心法作为主修,那他从根上……不就已经是个修习魔道功法的魔修了么?
正想问小石头有没有什么其他权宜之法,小石头却道:“喔,对了,还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了。”
沈忆寒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声,实在怕她又说出什么噩耗来:“还有什么?”
好在这次不是噩耗。
“你中的那个蛊虫……”小石头道,“我虽不知是什么来路,但这类操纵情欲的下三滥手段,只要修习女君的桃源心经,都能以此心法运转压制,若能练到第七层,别说是一只蛊虫,你就是把全修界能找到最厉害的春|药当糖豆子吃,那也是半点不妨事的。”
第44章 绮思
这大概是近些时日,沈忆寒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他精神一震,当即便道:“此话当真?你怎不早说?”
小石头道:“先前见你似乎不肯修习女君的双修之术,我便忘了嘛,谁知道你这么快就跟你那……额……练起来了。”
沈忆寒听得一愣,终于明白过来她方才看自己,又看阿燃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顿觉十分尴尬,赶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没有和阿燃……”
话到嘴边,却没说下去,又顿住了。
没有吗?
他现在当真还能心不虚气不急的以为,自己与阿燃之间,仍然如之前那千年一样清清白白么?
天底下怕也没有哪两个好友,能如昨夜,自己与阿燃之间一样吧……
其实昨日,沈忆寒当时心绪纷乱、尴尬羞愧之下虽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入了夜后,他忽梦忽醒,才想了许多,思及昨夜意乱情迷间友人神态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对,心里隐约生出怪异感觉来,却又偏偏没法清楚的回想起当时的细节和好友说过的每一句话。
近些时日,他与阿燃之间发生的逾矩之事,虽然好像是因为蛊虫,但一切实在来的太快、而且也太自然而然了,尽管两人已经把话说得再清楚不过,沈忆寒也知道昨夜自己的失控、阿燃的迁就还有那个吻,只是为了帮他解决躁动的蛊虫……
他还是忍不住多想。
沈忆寒不知是不是因自己对好友心生爱慕,才会情者见情,才会自作多情的在阿燃的所作所为中看出旁的意思……可他却偏偏又无法克制这种念头。
因为只要稍微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存在,他便心跳的飞快。
小石头见他忽然走神,连唤了两声,沈忆寒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小石头道:“你既然已继承女君衣钵,自然也知道她老人家的执念和心愿是什么了,反正你将来也总要替女君完成心愿,那便是同他双修了,我瞧也没什么,这不反倒正好么,就是他看起来总冷冰冰一本正经的,怪也吓人,倒和当年那个讨厌的家伙像的很,我还当你勾引他且得费些功夫呢,没想到竟这样快,你可真是天赋异禀!”
沈忆寒听得一阵无言,小石头越说越离谱,他一时不知该纠“勾引”还是该纠正“天赋异禀”,竟然无从与她解释,心下长叹一声,心知和这石妖姑娘怕是没法说了。
只得掠过此事不谈,道:“照你方才所说,那不知我要花费多久时日,才能将桃源心经修至第七层?”
小石头道:“第七层?你想的也太远了,在你境界到大乘期以前,能修到第六层便很不错了,第七层少说也得到突破至渡劫期前后,才可考虑。”
沈忆寒闻言,心下有些失望,道:“那就是说……我还是得受蛊虫操纵……”
小石头道:“也不必非得修至第七层,你修习心经,每进一层,都能多抵御那虫子一阵,譬如一日发作一次的,你用女君的心法抵挡压制,或许便能一月两月发作一次,越往后那虫子在你体内捣乱便越不容易,待你修至第七层,循序渐进的,自然便什么情蛊、春|药都奈何你不得了。”
沈忆寒听她这样说,心中才稍觉宽慰了一点。
小石头却道:“不过你若想进境的快些,我瞧你把那个登阳剑传人好生采补一番,就是眼下最快的法子,女君的功法用旁的什么炉鼎百次千次、那也是抵不得登阳剑传人耕耘一回半回的,而且……”
沈忆寒心道,自己想要压制蛊虫发作,本来就是不欲再这么别扭下去,两日便得阿燃“帮”他一回,若照小石头所说,倒因此直接坏了阿燃千年修行、毁他元阳之身,那岂非本末倒置了?
因此不等小石头再滔滔不绝,便道:“我知道了,多谢姑娘提醒。”
小石头道:“不用总是姑娘姑娘的叫我,我如今有名字了,还是你徒儿给我起的呢!”
沈忆寒一愣,道:“子徐?他怎会想到给你取名字?”
小石头道:“先前他们总问我父母出了什么事,怎么被你带回来,我哪有父母?若非要说谁是父母,那也只有女君,可惜女君已经仙逝……我自然便告诉他们,我爹妈都已经死了,他们便都叫我节哀,后来你徒儿问我叫什么名姓,我说我叫小石头,他却不信,还很可怜似的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