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此人定是已突破到了大乘境界!
而且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破的,方才只这么轻轻一拍,便威压外露,叫在场许多修士周身真元运转滞涩困难,难怪先前他半点不忌惮昆吾剑派还有一位大乘期的太上剑主在场。
二人境界相同,姓葛的老头即便想要护着门下后辈,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伤了自己,似他们这般大乘、渡劫期的高阶修士,别说动手,哪怕只是小有摩擦,也多是在元神层面上,不似炼气、筑基期弟子一样,只伤个胳膊断个腿,没过多久又能恢复回来。
元神损伤,一旦留下,再无可逆——
观那葛老剑主神情,也的确从方才到现在,都并无阻拦干涉之意。
沈忆寒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发展,心中猛地沉了下去。
他心知肚明——
若只是替阿燃说几句话,如楚玉洲、碧霞剑主这样平素与阿燃关系还不错的,或许会帮帮忙,但如果真要对上一位铁了心与他寻仇的大乘期修士……只怕谁也不敢拿自己今后的道途开玩笑。
至于那位葛老剑主……那梦中将阿燃打成洞神宫魔修奸细的,第一个就有此人,他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指望着他护着阿燃,更是痴人说梦。
短短数息功夫,沈忆寒手心中已经冒出一层细汗,忽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抬起眸来,却是云燃正在看他。
“不必担心。”
云燃和他传音说完了这句话,便将目光转回了那长青剑宗的蔺无忧身上,淡淡道:“不知蔺道友打算如何寻仇?”
蔺无忧顿了顿,道:“……当初你胜过我师尊、师兄,拢共用了三招,今日你我相比,也只用三招,三招之内,你若败于我,要么我杀了你,给经师兄抵命,要么你便随我回长青剑宗去,如同当初你逼着我师兄的那般——给经师兄的排位磕头、给师尊磕头,认罪赔礼,昭告天下,澄清你当初得胜,不过只是侥幸,以后再不许踩着师尊与长青丹剑的名头,说是什么‘天下第一剑’,你若做得到,我便饶你一命。”
云燃道:“你若败了,又如何?”
蔺无忧一愣,他压根没想过自己有败的可能,当即嗤笑一声,道:“自然任凭处置。”
在场众修士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好好的玄门各宗共商退敌之计,会发展成这么个报私仇的走向,偏偏打架的两方,一边是长青剑宗、一边是昆吾剑派,哪头都招惹不起,连想劝架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沈忆寒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一旦开始思考,就本能且发自内心的认为,云燃一定不会输——
他对云燃的信心一贯如此,来得全无道理,在当年云燃只有炼气修为,却与一群筑基、金丹弟子争夺登阳剑传承时,便是如此。
识海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不必担心,他输不了。”
这声音脆生生很是耳熟。
沈忆寒一愣,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却见小石头正站在满脸忧心焦急的燕子徐身边,眨巴着眼睛望自己。
小石头是用妙音宗宗门玉牌传的音,沈忆寒于是很放心的回问道:“小……喔,若芙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小石头道:“咦,你都将他采补过了,难道没感觉到么?”
沈忆寒一愣:“感觉到什么?”
小石头道:“他的身体正在魔化呀,他魔化用的是你以女君的心经渡给他的魔气吧?那和寻常魔气可是比也不能比的,这三日之内,别说是一个大乘期的牛鼻子道士臭剑修了,便是一起上三个,那也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沈忆寒半晌才回过神来,哑然道:“你说什么,他的身体……正在魔化?”
“是呀。”小石头道,“不过他的心智居然没有魔化,这倒是真奇怪咧,我还当你们俩打算从正道脱身,今后一起做魔修,逍遥快活啦!”
沈忆寒:“……”
他当然知道魔化意味着什么——
当修士的身体被魔气浸染到某个程度的时候,会发生一种奇妙的变化,魔气不会再损伤经脉,而是会反之起到淬体的作用,这个过程推进的越深,修士的心智也越容易受到影响,往轻了是性情大变,或许会逐渐变得和那些北域魔修一样乖张恣睢、随心所欲,往重了就是走火入魔。
万年来心动于魔化锻体之效用,铤而走险的修士不计其数,自然也不知有多少因此坠入歧途、再也无法回头。
小石头说,阿燃的身体正在魔化,可为什么不仅是沈忆寒自己,此刻在座这么多高阶修士——其中不乏葛老头、那位长青丹宗宗主、还有蔺无忧几个境界已臻大乘、高过阿燃的,都好像半点不曾觉察他身上有魔气痕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5章 尸阴
沈忆寒本来心里还算有底,听了小石头的话,却平白觉出几分不安来——
今日这玄门各宗齐聚的场合,莫名让他联想到梦境中,那场云燃被当众扣上勾结魔修黑锅的宴会。
他犹豫了一下,忽道:“且慢。”
此话一出,堂中众修士纷纷侧目看他。
蔺无忧脸色不太好,道:“沈宗主何意?蔺某方才话已经说得很明,你这是执意要和我长青剑宗作对吗?”
沈忆寒道:“那倒不是,只是蔺道友寻仇之前,能不能先容在下告诉诸派同道一件要紧事,此事若说晚了,恐怕会有后患。”
语罢也不等那蔺无忧回答,他便拱手朝堂中众派修士一礼,最后转向葛老剑主道:“葛前辈,贺公子的身份只怕有异,不能放任他返回昆吾,最好快将他追回来。”
那白须老头自方才起便一直面色淡淡、看着云燃被长青剑宗寻麻烦,也是无可无不可,此刻闻言,终于神色微微一动,缓声道:“哦?此话怎讲,还请沈宗主明言。”
葛老剑主既开口,那长青剑宗的蔺无忧也不好再打岔,只得黑着脸听着了。
沈忆寒将自己是如何被诱入芥子,云燃又是怎么也随他进去的说了一遍,道:“诸位同道先前之所以无法进入芥子探查,虽有因其中罡风之故,但主因……恐怕还是此芥子已认贺兰庭为主,他若不想让诸位进去,诸位自然无法进入。”
堂中一时喧然四起,有修士讶然道:“……竟是如此?可贺公子为甚么要这么做,他与二位有什么仇怨么?”
这问题沈忆寒早已想好答案,当然不能说他是通过梦境预知前事的,道:“他的性命为云真人所救,自然并无仇怨,可即便并无仇怨,贺兰仙岛上所发生之事太过诡异,实不相瞒……我疑心贺公子身上是否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转目对葛老剑主道:“葛前辈,为防万一,最好还是请令徒回来,验过他神魂是否有异,否则倘若被魔道妖人借贺公子之身混入咱们当中,恐怕大为不妥,贵派弟子也会遭池鱼之殃。”
沈忆寒毕竟是一宗之主,妙音宗虽不大,那也是数千年玄门正派,他既开口,又说得有鼻子有眼,在场众修士都信了大半。
然而那位葛老剑主却好像并不太惊讶,平声道:“沈宗主只怕是误会了庭儿,这芥子眼下分明就在此处,怎会认了他为主?”
又道:“收下庭儿时,本座也已验看过他的神魂经脉,并无不妥之处,沈宗主多心了,芥子的事……他跟随师兄返回门派前,也已与本座说过,是与沈宗主你一道发现了芥子,然后那芥子将你卷入其中,庭儿修为浅薄,不敢轻举妄动,才有了后面的事。”
沈忆寒微微蹙眉,自然听出葛老剑主话中袒护之意,心下略觉不对,暗道这老家伙不会是已经和姓贺的小子达成了某种交易、沆瀣一气了吧?
毕竟贺兰庭身上宝贝可不少,随便拿出一两件,都是能叫渡劫期修士也眼红的东西——
正自想着,忽然厅堂中有人惊叫了一声,道:“蔺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沈忆寒一愣,扭头去看,却见那方才还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要与云燃寻仇的蔺无忧,不知怎的,竟忽然七窍流起血来,脸上印着一个鲜红掌印,他正举着一只手掌呆愣愣看着,瞧那样子,竟像是自己给了自己面门一掌,自己将自己打成了这副眼目耳鼻流血的模样。
旁边几个长青剑宗修士都吓了一跳,道:“蔺师伯……你怎么了?”
蔺无忧扭头看他们一眼,神情却痴痴愣愣,口鼻中仍止不住的流血,呆呆道:“我怎么了?我……我居心不良,罪有应得。”
他此话一出,倒把堂中众修士说得一愣,那几个长青剑修更是面色变道:“师伯你说什么?你忘了咱们此行是来做什么的了么……”
蔺无忧仍是目光痴愣愣答道:“做什么……自然记得,师尊轻口吩咐,只要杀了姓云的小子,给他老人家出了当年的恶气,便在坐化前将长青丹剑后一十二卷传予我……谁也……谁也不能和我抢,哈哈……哈哈哈哈……”
乍闻此等秘辛,还是当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说出来的,堂中诸派修士心下讶然之余,不免面面相觑。
云燃道:“他中了噬魂种。”
众人一怔,有修士反应过来:“云真人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像,噬魂种食人心智、记忆,被此物侵入灵台之初,无论问什么,都是‘有问必答’的,倒是和蔺道友这副形容一模一样。”
玉阳子的父亲,那位长青丹宗的云宗主起身走到蔺无忧面前,两指连点他眉心、胸前膻中两穴,闭目探过后道:“的确是噬魂种。”
蔺无忧半柱香功夫前还在蹦跶,要找云燃寻仇,谁知不过这么一会,竟就成了这样,关键他修为已臻大乘——
这等境界,居然还会不防备之下被人种下噬魂种。
这东西从植入灵台到发作,至少也要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动手的人一定在十二个时辰前就接触过蔺无忧,而且说不定还是他十分信任、全无防备之人。
云燃与沈忆寒二人才刚从芥子中脱身出来,因此虽与他不睦,倒是全无嫌疑。
那几名长青剑修感觉到堂中诸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面色明显都有些不大挂得住,道:“诸位这么看我们做什么……蔺师伯为何会中噬魂种……我等当真全然不知!”
楚玉洲叹了口气,道:“看来,咱们之中……的确已经混入了魔道奸细,此人播下噬魂种,还当着诸位的面,叫蔺道友发作出丑,岂非观我等正道有隙,趁虚而入,公然挑衅咱们?”
有修士怒道:“正魔两道分明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千年,咱们走咱们的阳关道、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好好的,如今这群魔修是什么意思?!害了贺家满门也就罢了,一路上还将我等猴儿戏一般的耍弄,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此番若再不将洞神宫妖孽一网打尽,往后咱们玄门正道诸派,岂不为人耻笑?”
此言一出,不少人附和,或道“还请楚掌门、云宗主牵个章程”,或道“魔修实在不能放任”云云——
这一场谈会结束过后,讨伐洞神宫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只等为首的几派商量好细节,一声令下。
那蔺无忧倒是被长青剑宗的几个修士灰溜溜领走了,临走时几人没再提一句要和云燃寻仇的事,显是蔺无忧当众丢丑,说了不该说的话,长青剑宗在诸门诸派面前脸面大失,他们也脸上无光,跑的那叫一个飞快。
沈忆寒心下觉出几分荒诞来,与云燃传音道:“姓蔺的已是大乘期的修为,也不知他体内的噬魂种该找谁才能祛除。”
云燃道:“长青剑宗自有主意,此人能将噬魂种无声无息播入蔺无忧体内,你我也要小心。”
沈忆寒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看贺家的事一团乱麻,未必真是洞神宫所为,他们要讨伐,就让他们去好了,咱们还是别再掺合为妙。”
若在从前,这种除魔卫道的事,云燃定是不会缺席的,此刻听了沈忆寒所言,却顿了顿,答道:“好。”
诸派修士就此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沈忆寒自然要与陆奉侠、常歌笑一起回落脚的客栈,云燃这次却没与妙音宗众人一道,他大约是有话要和楚玉洲解释,所以得先回昆吾剑派众人落脚之处,只在临走前塞给了沈忆寒一枚珠子,道:“若想见我,便用此珠。”
沈忆寒接过那珠子,但觉入手温而滑,珠质莹白细腻,他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自然认出这是北海一种蚌妖所孕之珠,分为子母两珠,三千年才吐一对,有互相传声留影之效——
此刻给沈忆寒的这一粒,应当就是子母两珠中的一粒。
这珠子罕见奇巧,但于修行用处却并不大,沈忆寒实没想到他何时还寻得这种东西,有些讶然的抬目道:“这珠子可难得的很……你从何处得来的?先前怎么没见过?”
云燃顿了顿,道:“机缘巧合得来,本想送予你做生辰礼。”
沈忆寒一愣道:“那你怎么不早给我,我千岁生辰都已过了……”
两人正说着,远处楚玉洲叫了一声“云师弟”。
沈忆寒知他要走了,云燃果然没再回答,只转身,但还没走,却又动作顿了顿,回眸望来。
沈忆寒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交汇,他握着手里那枚珠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眼神明亮如星,里头的意思是:
明天见。
云燃最终还是走了。
不知怎的,这千年来两人分明早已经历过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分别,眼前这次不过只是各自回到不同客店修习一夜,沈忆寒却觉得尤为不舍,在长街上看着云燃离去的方向,有些怅然出神。
常歌笑大约被他这副模样弄得牙酸,终于看不下去了,在他身边凉飕飕道:“师兄倒是生怕旁人看不出你俩怎么了啊。”
沈忆寒扭头看他一眼,道:“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难道如今他遮掩一下,旁人就会觉得沈宗主和云真人还是纯洁的友谊关系了么?
常歌笑挠挠下巴,咕哝道:“……这倒也是。”
妙音宗众人就此回到落脚的客栈,沈忆寒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师伯盘问的心理准备,谁知陆奉侠只目色微沉的看了他一眼,又不知怎的,看了边上常歌笑一眼,竟然并没有要细问的意思。
沈忆寒心下有些讶异,但既然师伯不问,自己好像也没有立刻上赶着解释的道理。
陆奉侠道:“宗主与云真人能从芥子中安然脱身,想是师父在天之灵庇佑,今日就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沈宗主听得这话,第一反应倒很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