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其实当时魔道与正派之间的种种摩擦,魔奴所做的种种可怖行为,叫岱海众修士人人似惊弓之鸟,又怎是他一个不曾经历过的年轻人明白反应得过来的。
九方子鸣正苦苦思索时,水无尘又道:“我所知的也就只有这些,不知能帮上雪大哥什么忙。噢,不对,说来这是雪大哥帮我的忙才是。”
千雪浪缓缓道:“这案子之所以绕来绕去,多年找不出线索来,只因五怪人与太叔生满门皆惨死,只余下你一人。”千雪浪道,“任何事总有个缘由,因此当时岱海众人以为你欲杀人夺宝,或是为天魔寻觅奴仆,才将你指定为凶手,是吗?”
水无尘道:“不错。”
千雪浪低头沉思起来,将所有事联系在一起想了想。
九方子鸣恍然大悟,心道:“我怎么把这事儿想落了,她说得太情真意切,险些被糊弄过去,五怪人与太叔生都死了,又没旁人,除了水无尘还能是谁?”
显然九方师玄与他想到一处去了,不过这年长的弟子性情温良些,思索片刻道:“唔,晚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水夫人。”
“你但说无妨。”
“夫人既被人下药,是否有可能……是显露真身之后魔性大发?”九方师玄这话说得格外不忍,“要是被人下药所致,原也怪不得夫人,晚生非是责怪之意,只是……疑心这一可能。”
水无尘微微一笑道:“你是个好孩子,没什么可责怪的。这事儿别说岱海中有许多人想过,连我自己也想过,怀疑是不是遭人设计后,魔性大发,将他们杀死之后昏迷过去。”
两名弟子轻轻“啊”了一声,万没想到她这般豁达,将这话坦坦荡荡地说出口来,皆默然无语,不知该说什么好。
九方子鸣更是不知所措,他暗暗想道:“要是五怪人或太叔生下药,那死也活该,只是总有一方是无辜的……偏又害了水无尘,她原本没想杀人的。”
他想来想去,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沌,只觉得头痛得厉害,觉得往日在家中所学的本领道理,这一刻尽然都派不上用场。
水无尘淡淡道:“我封印魔性多年,若以半魔之身发狂杀人,手段必然凶残无比,身上难免残留血腥,因此我醒来后知道血案后,就检查了一下自身,纵然有人帮我打理过,可指缝之间,衣着残留,也总不能样样都清洗干净。因此我确定,并非是我发狂后杀人。”
她这话说得甚是平淡,却叫人不寒而栗。
众人一时无声,千雪浪总算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任逸绝,缓缓道:“我话中要有什么不足,你再添上,好么?”
任逸绝柔声道:“好。”
九方子鸣与九方师玄才吃过他的亏,见着他含笑温顺的模样,惊惧之余又感一阵恶寒。
“若无意外,下药的是五怪人。”千雪浪道,“放火烧屋,杀了太叔生满门的也是他们五人,太叔生许是有些本事,许是留了些心眼,没有真正晕死过去,却也中了招,与他们五人交战时不敌被杀。”
众人闻言一怔。
水无尘立刻问道:“那五怪人又是如何死的?”
“因为还有一人,这人杀死五怪人后,不知遇着什么事,匆匆离去了。”千雪浪道,“许是如此,叫你侥幸逃过一劫,又也许,他本就是要你做这个替罪羊。”
他又看了一眼任逸绝,任逸绝微笑道:“玉人都说到了,我没什么好补充的。”
九方策沉吟片刻,忽自二人脸上稍稍一转,目光犀利如鹰隼,问道:“不知这线索,二位是从何处得知?”
千雪浪淡淡道:“自有知处,无可奉告。”
九方策蓦然站起,被水无尘轻轻挽住胳膊,摇摇头道:“策郎,雪大哥所言必有他自己的道理,人家好心提供了这线索,许是不想卷入这麻烦之中,何必勉强呢。”
“可是……”九方策神色渐忧。
水无尘摇头微笑道:“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雪大哥说话绝不会无的放矢,难道人家三言两语地开句玩笑,他就真的信了么?他既来找我,说明这线索定然是真的。”
她盈盈看向千雪浪,腮边含笑。
“更何况,这线索已很足够了。”
九方师玄与九方子鸣正要听下去,哪里料到水无尘忽道:“好了,既话都说完了,那大家都去休息吧,想也累了。”
随后水无尘安排众人到客房休息,她瞧得出来两名弟子与丈夫谈得并不愉快,可既不肯离去,想来一定是件大事,要是赶出去也是待在外头苦等,干脆一并留下了。
时至深夜,月明风清。
千雪浪无心睡眠,更无意打坐,将剑匣解下放在桌子不住抚摸,只觉得下山之后,总是有许多讨厌的事儿,叫人大感厌烦。
他今日见着九方策与水无尘之间夫妻恩爱,又听水无尘谈起步月娘与太叔生愿为对方而死,没由来的想到师父。
世间的情爱,难道总这样甜如蜜,狠似刀吗?
他不禁迷惘。
窗纸上树影摇曳,忽投落一人身影,千雪浪目光一凛,顿将剑匣背负在身后,就听窗外有人笃笃敲了三下门,柔声说话:“雪大哥,你睡下了吗?”
“有事?”千雪浪在屋内回答。
水无尘甚是无奈:“哎哟,你要么请我进去,要么自己出来,哪有屋里屋外这样讲话的,你怎地比我还黄花大闺女做派?”
“要想进来,推门而入;要我出去,相邀就是。你站在窗外偷偷摸摸,想必自己也没想好。”
“嘿,我好心让你自己做决定,你倒不领情,那请雪大哥你出来吧。”
千雪浪干脆推门而出,只见水无尘已从窗边走过来,站在院子里,月光如洗,落花片片,她正背对着自己站着,两人一时谁也不说话,气氛静默了片刻。
好半晌,水无尘才幽幽轻叹道:“雪大哥,告知你这线索的,是五怪人其中一位对么?”
千雪浪沉默片刻,才道:“嗯。你怎么知道?”
水无尘轻轻一笑道:“难道天底下单只有你的任小友是个聪明人?晓得见微知著,睹始知终吗?你口才虽是不佳,但说得那般肯定,如同身临其境似得,除了有浮蝶蜕的五怪人还能是谁?难不成是罪魁祸首呀。”
这话是在说任逸绝白日察言观色,猜出袭击她的是九方门人一事。
千雪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知该先反驳“我的任小友”一言,还是先反驳“只觉得任逸绝聪明”此语。
最终千雪浪只好这样说:“不过是件小事,你何必打趣。”
水无尘调侃:“如此维护,看来这位任小友改变了雪大哥很多,我瞧他白日喊你玉人,甚是亲昵,也不嫌害臊。我原本以为你们二人不是道侣,这下倒真有些怀疑了,雪大哥,你是否好事将近?”
要是别人,水无尘当然不会随口说这些玩笑,可偏是千雪浪,他修行无情道,这些口业要是都看不破,那这修行喂狗倒快些,因此没什么顾忌。
千雪浪淡淡道:“称呼而已,有什么紧要,任逸绝生性多情,喜欢玩笑罢了。”
“哎……这事儿我倒熟了,雪大哥,你当年对我也是这样,水无尘来,水无尘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俩有仇。”水无尘低低一笑,“没想到现在也是任逸绝来,任逸绝去的,你难道没想过换个称呼吗?”
千雪浪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
水无尘柔声道:“雪大哥,我知道你性子冷淡,为人好清静,从不在意什么。可你既说任小友是个生性多情的人,想来他有时候也需你对他好一些,有所回应,这样才是朋友长久之道。”
千雪浪忽想到师父,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师父死后,他过了几十年才想起师父种种好处来,想如何补偿,想如何珍惜,也已是来不及了。
后来又……又遇到了未闻锋,他也什么都没能做到,只能眼睁睁见着未闻锋伤心难过,痛不欲生。
千雪浪默然片刻,又问:“你今夜来此,就是操心我与任逸绝的友情?”
“噢,这倒不是,只是随口拉些家常,这也是人情往来的一部分,雪大哥可以理解为没话找话。我瞧你大概是不曾体会过的,所以特意叫你体验一番。”
千雪浪忽道:“……你白日突然不继续,是知道谁有嫌疑吗?比如说,九方家的人?”
水无尘嫣然一笑:“看来这天底下见微知著的人又多了雪大哥一个。既多了个幕后主谋,那牵扯进来的人就都有可能是原因,不过,猜测毕竟只是猜测,不能成为证据。”
第66章 白眉伶仃
“那人能一下子杀了五怪人,修为显然极高,危石还说他在岱海颇有名望。”
既然水无尘已经猜出,千雪浪也不再遮遮掩掩,干脆直接说出来:“这种人想来不算太多,你有什么苗头吗?”
“修为高的人,往往都很有名气,可既说是名望二字,也就是为人所仰望。”水无尘略一思索,缓声道,“不过五怪人说的名望,又未必就是正道中人,说不准是他们这群怪人里为人所仰望的。”
千雪浪道:“你认为不止九方?”
“细数一下现在被牵连进来的人,无非是我与策郎。要是对方知晓我与策郎之情,故意想通过我设计策郎,那九方家的人确实最有嫌疑,毕竟那时策郎是继承人,权力之争,使出什么手段也不奇怪。可他们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又是如何获取五怪人信任呢?”
水无尘瞧着天上的明月:“也有可能是我惹下的仇家,想逼我身败名裂,却没想到引出策郎来,是以不敢再打草惊蛇。”
千雪浪忽然道:“任逸绝也曾说过这猜测。”
“那我们二人倒是所见略同了。”水无尘轻轻一叹,“原来不知不觉,已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管幕后黑手是谁,随着这桩旧事重新被提起,想来有人要方寸大乱了。”
千雪浪道:“你同九方策说了吗?”
“这还用我说吗?”水无尘笑道,“雪大哥你说的时候,策郎只怕就已明白了。他向你索要线索来源,只是为有个人证物证罢了,你空口白话地说了,眼饱肚仍饥,旁人怎么信服。”
千雪浪对这些事并不上心,神色仍是冷淡。
水无尘又道:“难得有了新线索,我置办些东西,明天去为太叔夫妇还有五怪人扫墓,也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雪大哥,你随我一道去吗?”
“嗯,还有任逸绝。”
水无尘知他们一同前来,定是要一同调查此事,仍不住调侃道:“好,也带上你的任小友。”
临别前,水无尘深深望了一眼千雪浪背上的剑匣,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水无尘起个大早,到附近城镇上买了些香烛纸钱,又准备些鲜花瓜果。
三人出门之时,正遇到九方子鸣与一只花奴吵嘴不休,原来是九方子鸣清晨起来外出练剑,眼下要回来,这花奴却不准他再入内了。
花奴不知是什么花,脸盆极大,虽不能口出人言,但花瓣不住抖擞,显然气势颇佳。九方子鸣与它叽叽哇哇地吵了一大通,几乎累倒,见着三人出来,赶紧冲了过来。
“你们快帮我跟它说说——”九方子鸣瞧见水无尘提着的东西时,声音突止,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水无尘道:“我们要去扫墓,你不嫌弃的话,就一起来吧。”
九方子鸣犹豫片刻,点点头道:“好。”
走了一会儿,稍落在三人身后的九方子鸣忽然喊道:“喂——”
三人转过头来,谁也不知他在喊谁,只见九方子鸣神色扭捏起来,犹犹豫豫地说:“你手上的东西……我帮你提吧。”
水无尘将东西递过,微微一笑:“那多谢你了。”
四人一路前行,很快途径一处废园,只见这处废园之中断壁残垣,处处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已瞧不出什么原本的面目。
等又过去一段路程,就是五怪人与太叔夫妇还有其奴仆的葬处。
九方子鸣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那刚刚,刚刚那处就是太叔生的家吗?”
水无尘道:“不错,那儿就是太叔生的家。”
九方子鸣不知想些什么,默然无语,只是蹲下身来,帮着水无尘一块儿在坟墓前摆放祭品,插好香烛,又道:“你常来祭拜吗?”
“也不是经常。”水无尘云淡风轻道,“几十年前只能让策郎帮忙,后来风头慢慢过了,其实非要说的话,也算是将当年的人都熬得半死不活了,我才能来。”
九方子鸣听了,心中很是难受,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烧起纸钱。
任逸绝将四下都看了一遍,忽然问道:“当初收敛时,尸体都齐全吗?”
“齐全。”水无尘道,“虽大火烧得厉害,但五怪人与太叔生身上法宝武器仍在,不难辨别,倒是步月娘当时已……”
她并未说下去,只是烧了些纸钱,又道:“策郎根据我的说法,分辨出步月娘的尸体来,将她与太叔生合葬,五怪人也葬在一处,至于其他焦尸则难以分辨,只好一样敛埋。”
这样说来,危石当时肉身已死,浮蝶蜕是保他灵识重生,难怪那幕后黑手来去匆匆,没有察觉出异常来。
任逸绝心中一热,想到浮蝶蜕既有死而复生的本事,想来消除母亲体内魔气,也绝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