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就像是九方家的弟子一样,到底是谁在偷偷为白玉骷髅通风报信,至今也无人知晓。
为不出意外,他要这群剑门弟子发誓。
苍天在上,修仙者若违背重誓,必成劫数,因果循环,终有报应。
万云涛与紫眸剑客目送着千雪浪离去,过了许久,紫眸剑客才道:“云哥,你为什么这么信任这个人?他的本事的确不小,可你我联手,未必斗不过他。”
“然后呢?”
紫眸剑客一怔:“然后?”
“斗得过他,未必就杀得死他,他如今既肯放低身段与我们和谈,想来并无恶意,难道你要激怒他,让他站到我们对面去吗?”万云涛淡淡道,“你瞧见他背上那支剑匣了吗?”
紫眸剑客道:“里面不知藏了什么,怪叫人不舒服的,一靠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匣里藏了一把诛魔之剑,他若将那把剑取出,不要说你我,村子只怕也无法幸免。”万云涛轻笑了一声,“你如今还敢夸口说,芜秽,你我联手未必斗不过他吗?”
芜秽深深皱起眉来:“既是如此,云哥,你还让他进村?”
“我让不让一点也不要紧,你没听他方才说吗?是一个叫花含烟的女人让他来此,他不达目的就不会离开。”万云涛摇了摇头道,“你一再抗拒又有何用?难道你关上门,不允许他来,他就会乖乖听话离开吗?他要是真有这样听话……”
万云涛轻轻叹息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望着天上的冷月出神。
芜秽被说得哑口无言,又见路边千雪浪带着一群剑门弟子而来,也就干脆不再多说什么了。
剑门弟子见着万云涛的模样,皆吓了一跳,几乎要下意识结成剑阵,在千雪浪冷淡的目光下勉强克制住,不过仍是把背着鹤云涛的宁舟团团围在中心,生怕他们被擒。
“都到齐了?”万云涛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过,“芜秽?”
芜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确实都到齐了,一个不少。”
不过纵然芜秽再怎么不高兴,还是只能随万云涛,将这群外来者带往空置的屋子处。空屋要经过广场,众人走过广场时,见着摆放着巨大的花轿跟各色花环,不由得有些奇怪,一名弟子因着年纪还小,好奇心起,立刻问出口来:“这些花有什么用?”
他刚问完,就受到众人的注视,自己也反应过来不是该发问的时候,立刻噤声,藏在了其他弟子身后。汤问贤站出来挡了挡芜秽的视线,咳嗽一声,也不甘不愿地说道:“对不住,我这位师弟心直口快,不是有意冒犯……”
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名弟子一眼,小弟子缩了缩脖子,苦着脸不敢说话。
哪知芜秽冷冷地瞧着他们,出乎意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魔母还是人身时最爱的花,叫做月见,只在夜间开放,花期短暂,因此我们会在月见花开放的时候举办祭典,这是魔母的车架,你们不要乱动。”
“魔母还是人身时?”那名小弟子与身边的师兄弟嘀咕,小声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这声音已压低得几乎有些听不清,可在修为较高的三人耳中却清晰非常,只不过这次芜秽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没再解答什么。
等到芜秽与万云涛离去后,小心翼翼的剑门弟子这才长松一口气,更有甚者倒在地上大喊道:“天啊!憋死我了!我路上真担心突然跑出十几只魔来把我们撕得粉碎。”
宁舟将背在身上的鹤云涛放到床铺上,推窗往外看了看,见一片黑暗寂静,脸上略显忧虑,他先是看了看千雪浪,然后才看向汤问贤。
这时地上坐起那名小弟子来,他倒不像其他人那么忧虑担心,盘着腿笑道:“原来他们魔也有祭祀庆典的,这跟人也差不了许多嘛!倒是那个紫色眼睛的魔,看着怪吓人的,没想到居然会回答我们的问题……”
汤问贤打断道:“魔就是魔,跟人当然不同!倒是你,什么情况就敢开口说话!”
小弟子遭了一顿骂,顿时萎靡下去,不敢说什么了,其他弟子见他可怜巴巴的,就劝了两句,汤问贤这才罢休。
千雪浪并不在意剑门之间的同门情谊,他也在想芜秽所言的那句话:魔母还是人身时——
在千雪浪的印象里,只有被种下魔印的魔奴才会从人转变成为魔,听那名紫眸剑客所言,村落里供奉的这位上古魔母,想来也是天魔当年的一位仆从。
难道花含烟所谓的成魔,是指这个村落本身就是天魔的追随者?
千雪浪闭上眼睛,他幻想了片刻村落血流成河的模样,匣中的诛魔感应到他的杀意微微颤动起来,片刻后又恢复平静。
不……不可武断。
第104章 上古情歌
既带了外人进来,当然要担起这一责任来。
此时天色虽晚,但万云涛也只能搅扰村长的好眠,好在今夜村长还在筹备庆典之事,尚未睡下,听见敲门声就招呼道:“进来吧。”
“村长。”
芜秽先入内,见村长正眯着眼睛在写些什么,雪白的长髯沾到一点墨痕。
“我听见外面有动静,怎么啦?”村长虽已老迈,身材也已佝偻,但看起来仍十分高大,他身上魔化的部分并不多,乍一看就与一个体格健壮的凡人没什么不同,“还是两个人一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他暂时将笔搁下,取了一根拐杖支撑身体,又指了指椅子:“我这年纪上来了,就不跟你们客套了,自行方便吧。”
万云涛与芜秽各自坐下,村长支着拐杖,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笑道:“你们俩来我这儿发呆的,怎么谁都不说话?难道是什么喜事儿?害臊说不出口来?”
遇见玉人确实是喜事,却还不到害臊那一步。
万云涛哑然失笑,他之所以不说话,是想将机会让给芜秽,哪知芜秽惜字如金,居然也一言不发,他道:“既然芜秽不想说,那就我来说吧。”
他说话惯来平和沉稳,简略将剑门弟子与千雪浪之事大概说了一遍,让村长心里有个底,又转头对芜秽微微一笑:“如何?我有没有哪里说得不好。”
芜秽脸上一红,神色愠怒:“我又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你实话实说,难道我会不讲道理吗?”
万云涛含笑:“我可没说你不讲道理,是怕我说得不对,才问你一句。”
村长打断他们俩道:“咳咳,总之是小云涛自己做主又带回了一个云涛大哥是吧,我记得,前不久茀离还在说那个好心的小道士带着他玩了什么,搞得村里其他孩子心都散了。既然来都来了,也算有缘,不是什么大事儿。”
芜秽脸色一变,欲言又止:“可是村长……”
“唉,傻孩子,我知道你一心为村子好,可现在既然拦不住,又何必强求呢。说不准是魔母娘娘的安排,再说那人救了小茀离,想来也是个好孩子,应该没什么坏心思的。”村长摇了摇头道,“更何况咱们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可贪图的,要是为了什么名利,云涛不是说了吗?那个叫做千雪浪的大人物会帮我们的。”
芜秽冷哼一声道:“谁知道是真是假,外界这些人本来就靠不住,当年……”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看了眼万云涛,哼了一声道:“算了,既然村长你都这么说,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要是他们犯了忌讳,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万云涛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那你要记得给他们说清楚有哪些忌讳啊。”
芜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芜秽离开之后,村长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走到万云涛的身边,两人一同看着苍茫的夜色。
万云涛缓缓道:“村长,我是不是叫你为难了?”
村长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什么为难的,这一日在很多很多年前来过,很多很多年之后也会再有。这世上哪有真正与世隔绝的所在,那不成了仙境了吗?就算是仙境,住着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到头来也会变成凡间的。”
“只不过……你对那个叫千雪浪的道君很熟悉吗?”
万云涛愣了愣,本想应下,可不知想到什么,随即又摇摇头道:“不,不算熟悉,要看村长问得是什么了。倘若说是人品,他绝对可信,倘若说是其他,我却……说不上来。”
村长沉沉地看他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招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来陪我走走。”
两人在寂静的月色之下行走,拐杖的声音极有节奏地在青石板上响起,这座小小的村庄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静谧安宁,万云涛真希望永远不会有人打破这份安宁。
“你到村子里的时间并不久。”村长道,“我还没有跟你说过魔母娘娘跟天魔大人的故事吧?”
万云涛迟疑片刻,摇摇头:“没有,孩子们倒是跟我说过一些,不过多是羞羞脸什么的,我只知道他们很是恩爱,别的倒不是特别清楚。”
魔母就是天魔的妻子。
来到村子的第一天,万云涛就已结合村人的讲述跟百无禁所说的信息将其联系在一起,可是天魔与魔母到底发生过什么,他的确全不知情。
两人往魔母像处走去,村长注目远处,不紧不慢道:“魔母原本是个凡人,是一个小国的公主,也是那个国家的继承者。她生得蛊媚绮艳,身份高贵,又能力出众,像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奉到了她的面前。”
万云涛却听出一丝隐隐约约的不祥气息,倘若真有这般幸运,如何会从人成为魔?
他问道:“然后呢?”
“也许是上苍的嫉妒,魔母很快迎来了她生命之中最动荡的一年,当年具体发生什么,已无从知晓。只知道她的母亲为了自己的情人欺骗了她,她的父亲因母亲的不忠而舍弃了她,权力一去,她的未婚夫同样背叛了她。几乎是瞬息之间,她的一切就被剥夺了,再然后,魔母娘娘被她的国家放逐了。”
万云涛沉默片刻:“她遇到了天魔大人吗?”
“遇到?不,不是遇到,是她主动找上了天魔大人。”村长摇摇头,神色看上去有些复杂,过了许久,才缓缓道,“魔母娘娘经历过背叛之后,看着人与人之间的厮杀,觉得十分厌倦,于是跟随着天魔大人四处征战。”
万云涛道:“厌倦厮杀,却又加入征战,听起来有些矛盾,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合理。魔母娘娘想要终结那个时代的混乱吗?”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魔母娘娘心里是怎样想的,也许是为了报复,又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也许……也许是人类的感情折磨着她,所以令她对人彻底失望了,甚至就像你说的,也许魔母娘娘想要终结那个混乱的上古时代。”
“很快,天魔大人就爱上了她,一开始,魔母娘娘并没有答应,她拒绝了天魔大人的求爱,只一心一意地想为天魔大人创造一个属于魔的世界。好在天魔大人很快就打动了魔母娘娘——”
万云涛问道:“嗯?天魔大人是如何得到魔母娘娘的芳心呢?”
村长口中讲述的故事,虽然听起来有些危险,但魔母既然愿意为天魔分割自己的魂魄,想来也已爱上这个丈夫。
村长摇摇头:“魔……魔是贪婪的生物,谁也不知道天魔大人做了什么,总之在不久之后,魔母娘娘的确答应嫁给他。这座村子曾帮助过被放逐的魔母娘娘,因此得到了魔母娘娘的庇佑,于是村子信奉着魔母娘娘直至今日,在天魔大人与魔母娘娘成婚后,村子也很快迎来了人魔通婚的风潮。”
“我记得你当日好奇过为何村子里起名如此特殊,尽是些不祥的征兆。这其实也是因魔母娘娘的缘故,她因为遭遇,并不喜欢什么吉利的话。”
万云涛惊讶道:“哦?”
“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耀采于夏月。魔母娘娘认为,污秽未必不能诞出洁净,晦暗未必不可生出光明,世人好吉,又有几人真正吉祥安康?倒不如接受这些不祥,反得吉祥。”
村长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背。
万云涛却想起百无禁提起上一任天魔体的名字,厉万劫,那时百无禁也说似是传统——
他心下一动,问道:“村长,你知道厉万劫吗?”
村长沉思片刻,摇摇头道:“不认识,怎么了吗?”
“没什么。”万云涛没再多提。
如此看来,厉万劫应也来自一个信奉魔母娘娘的村落。
万云涛心中又多一条线索,又问道:“村长,你对我说起魔母娘娘与天魔大人的过往,想来不止是为了让我知道村子的过去吧?”
“确实,你一直都这样聪明。”
这时候两人已走到魔母像下,村长寻了块石头颤巍巍地坐下,忽然唱起一首歌来,他所唱的歌曲非常晦涩,拍子打得相当随意,却仍能听出曲调之中的热烈情意。
这支歌极为短小,不多时,村长就唱完了。
万云涛听得入迷,问道:“村长,这是什么歌?”
“这是一首上古的情歌,写的是天魔大人对魔母娘娘的情意。”村长看着他,慈爱地笑了笑,“他热情地爱恋着魔母娘娘,全然明白魔母娘娘的本事,可是他始终看不见魔母娘娘的心,这相思的痛苦像剧毒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万云涛哑然。
“魔这个种族,实在是非常非常贪婪,要是看到什么,全身心似乎都会投入进去——嗜血、好战、痴狂。人当中也有许多这样的存在,却不是人人如此,有些人的平静几乎连高傲的神族都要为之动容。”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人才有无限的可能,才最终成为了这片大地真正的主宰。”
不错,所以任逸绝必须压抑本性,必须……大局为重,可是万云涛却可以面对自己的本性。
万云涛黯然片刻,已完全明白村长在说什么了:“我表现得这样明显吗?”
“不是很明显,只不过村子除了人品,实在不需要太多了解那位千雪浪的道君其他地方,老头子实在想不出还要问什么。”村长已经年纪一把,可仍笑嘻嘻地对万云涛做了个鬼脸,“你这孩子聪明谨慎,可你的心出卖了你,你爱上他,就像天魔大人爱上了魔母娘娘那样。”
万云涛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