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遭剧透 第8章

作者:翻云袖 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他虽可恨,但任逸绝不得不承认,这份气度绝非寻常自命不凡者能够拥有的。

正因如此,任逸绝的把戏才全然无用,无论他想怎样逗这个人欢笑,逗这个人恼怒,逗这个人窘迫,到头来,只有自己无可奈何。

又过了一会儿,千雪浪方才摇摇头道:“我想不到。”

于是任逸绝便干脆利落地说道:“玉人现在懂了吗?”

“懂什么?”千雪浪疑惑地看着他。

“倘若你这一生一世都打动不了在下,那么这答案自然也就无法可解。”任逸绝道,“可在下的意愿,又与玉人有什么关系呢?”

千雪浪何等聪慧,当即明白过来,摇头道:“我如今困惑,我去思,去索,去揣度你的心思,只因我对你有求,既有求,怎会是毫无干系。”

任逸绝笑了起来:“不错,在下还以为玉人连这也不懂,本想从头雕琢。”

千雪浪皱眉:“无礼。”

“在下这就赔罪。”任逸绝看上去虽不诚恳,但好在没人同他计较,“先前论道,在下便隐有所感,想来玉人从未睁开眼睛,去看看自己之外的人。”

千雪浪不解:“何意?”

“别人冒犯你,你不生气,别人讨你欢喜,你也未必开心。”任逸绝道,“你眼中也从未有过我,甚至是凤先生,说慢待些,恐怕连令师也未曾被你放在眼中。你无忧无虑,不喜不怖,不知荣辱,因此你也只看得到自己。”

千雪浪默然半响。

任逸绝轻轻叹息一声:“其实这答案倒也好说得很,只是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只因你的心里只有自己,你若瞧不见别人,任何人与你说答案,都是无法叫你明白的。你只会问,可是问而无感,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时日来,任逸绝只能与千雪浪说话,他说话时不是绵里藏针,就是笑意盈盈,倒是第一次这般认真,也这般清楚明白。

那张或是带笑,或是恼怒的脸,难得沉静下来,倒显出几分慑人。

千雪浪听了这番话,不觉心中大震。

只是他生性便淡然至极,从未有过喜忧悲怒,也无从知晓此时心头涌起的是什么,本想对任逸绝说:“我生来便是如此。”

可隐隐的,却觉得胸膛一疼,一股腥意涌上咽喉,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需知人之七情六欲本就强烈,纵然是凡人这般喜怒随心,倘若情绪过于狂烈,也难免昏厥呕血,更何况千雪浪这般清心克制的修行者。

千雪浪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一会儿想到师父死时甜如蜜的笑,一会儿想到凤隐鸣忧心忡忡的模样,一会儿又想到任逸绝沉静的脸,只觉得如幻似真,仿若从未发生过。

他身子一软,径直晕厥了过去。

第12章 形骸有隔

千雪浪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瀑布喧声如雷,潭中水清如天,千雪浪卧倒在一颗大石上,飞沫如珠,竟有几颗跳溅在他的脸上。

和天钧正在抚琴,琴声和畅舒雅,水雾飘摇,叫日光照出七彩绮丽,却不沾他衣上半分。

“既是凶卦。”千雪浪问,“师父,你又为什么要去呢?”

这却不是八岁的千雪浪该问的问题,他也从来不曾问过和天钧这个问题。

琴音忽然中断,和天钧的面容隔着濛濛的水雾与灼眼的日光,刺眼得叫人看不分明,他的声音竟很温厚,穿越瀑声时仍显得那般清晰,于丝丝缕缕的水声中,激起一声轻笑。

“为师的小石人,你为何当时不问呢?”

千雪浪沉默片刻:“因为,因为我那时并不觉得伤心。”

“那时伤心对你而言,实是无用之事,生老病死,也皆是常态。”和天钧道,“为师所做抉择,不愿他人干预,你只觉不必伤心,是么?”

千雪浪道:“是。”

“其实,你心中是有七情的,只是较别人更淡些,也更透彻,因此压制起来甚是轻松。”和天钧又道,“可你现在要拾起它,再放下,却远不那么容易了。”

千雪浪道:“师父,我不明白。”

“你已达超然之境,不以外物悲喜,更无悦生恶死之顽念。”和天钧似动了动身子,却并没有转过来,他的手落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一个音,“难道还不满足?”

他声音轻柔,语调淡漠,倒似还在那座桥上,指点着那个寻求超凡脱俗的孩童。

“是。”千雪浪道,“我不满足。”

和天钧随手一拨,顿时水声大噪,如奔雷而来,他旋身而起,衣袂飘飘然若神人,背着日光向千雪浪走来。

“那就去吧。轮到你这石人死上一遭,叫它生出肉来了。”

和天钧轻轻一指,落在了千雪浪的心口。

千雪浪当即觉得心痛如堵,他忽然想了起来,自己本就是因这心痛昏迷过去的,现在竟又要因这心痛醒转过来,不禁想去握和天钧的手,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答案,可却挥了个空。

胸膛那儿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手,也没有心,只有痛。

千雪浪悠悠转醒了来。

他眼前还花,只觉得脸上浮动着一片青烟,好半晌才看清是青纱帐缦被放落下来,身下被褥软垫柔若春云,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师父的床。

幼时,千雪浪也曾在这张床榻上躺过几回,多是他生病或冒进受伤之时,师父常坐在床边照看他。

他又想起师父来,分明已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现在才觉出痛来。

心头悲意涌动,千雪浪又感喉咙腥甜,胸闷如堵,这下他实难控制,忍不住翻过身去,便一口血呕在了地上。

就在千雪浪呕血不止时,一只温热大手已贴到他背心上不住揉顺,待他缓过劲儿来,才又将一方帕子凑在唇边,将那唇边殷红尽数抹去了。

“怎么开始呕血了。”

听声音,果是任逸绝,千雪浪呕过血,仍觉得头脑沉重,只将脸儿依偎在他另一只手里缓和休息,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我……”

千雪浪喉咙嗬嗬作响,他竭力控制,强忍悲意,方才觉得心气稍顺了一番,本想与任逸绝解释眼下的状况,却忽然心念一动,犹如醍醐灌顶,当即忘却了一切。

“原来,原来师父是这个意思。”

千雪浪唇边朱红未绝,任逸绝正为着他擦拭鲜血,却忽叫他抓住手腕,挣扎着撑起身来,一双如烟似雾的眼眸亮起,仿若血也热了。

“皆空空,百年千载尽无用,原来师父是这个意思。”

千雪浪握着任逸绝的手腕,喜不自胜,心头一时悲喜交加,几乎又要晕厥过去,身子一沉,倒卧在软枕上不住地喘气。

任逸绝来不及问询什么,忙抽回另一只手,在千雪浪胸口揉按,只见他霜发散乱,脸色苍白若雪,到似也死了一般,唯有胸膛不住起伏,证明还是个活人。

任逸绝虽对千雪浪有气,但绝无加害伤人之意,见他情况竟如此严重,不禁甚是后悔。

“我……我没事。”千雪浪瞧见他脸上愧疚之情,低低道,“与你无关,只是我天性如此,你们寻常修士,七情过度也会伤身,我素来少情,若大喜大悲,也是一样。”

任逸绝道:“原来如此。”

情热如火,千雪浪寡性似冰,两相交融,自是互相消磨。

任逸绝心中琢磨:“却不知他心里想到什么,听他方才所言,大概是想到和天钧了,可他又明白了什么?”

千雪浪在床上想起来,却一时间觉得手足皆软,犹如新妇,便伏在床上又休息一阵,方才蓄了些力起来,缓缓道:“说起来,倒是要多谢你了。”

“谢我?”任逸绝不禁错愕,可见着千雪浪情况好转,确无大事,那点风流根性又不禁冒出,揶揄道,“却不知玉人要谢在下什么?”

“旁人我不知晓,可我这般的无情道,便有三个境界,分别是忘欲、忘我、忘情。”千雪浪淡然道,“忘欲一道,我做得很好;忘我,便做得不太好了,我却去修忘情,若非是你,我还不知道我已做错了。”

任逸绝将那方血帕叠了叠,斟酌片刻道:“玉人此言,倒是愧煞在下,在下不过是一时胡言乱语……”

“是否胡言乱语,我心知肚明。”千雪浪淡淡道,“纵你境界较低,也不必如此谦虚谨慎,初学者亦有大智,有时也许比上上人更显通透,毕竟所学越多,越亦困于自身。”

境界较低的初学者任逸绝:“……”

千雪浪又瞧了他一眼:“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任逸绝干干道:“在下明白。”

“你说的那个答案,我已悟出了。”千雪浪凝视着他,“你与我是两个人,便是形骸有隔,你难知我,我也难知你;可若人心有通,纵然是你我毫无关系,你便知我的苦楚,我也感你的欢愉,是吗?”

任逸绝微微笑道:“不错。”

他脸上虽是微笑,但心中却惊骇莫名,他原以为自己已是高估千雪浪,如今看来,反倒是远远低估了。

“我还……不能做到。”千雪浪轻轻一叹,“不过,仍是多谢你了。”

第13章 捉摸不透

世人困于红尘,受荣辱所驱,因是非而动,来来往往,皆因为一个欲字。

忘欲,便是入无情道的第一关,不为虚名而奔波,也不因诽谤而自毁,更不为金钱权势、美人享乐而动摇。

许多人虽修得道法高深,但这一关难过,只会心魔渐深,心境难以增长,倘若放任自己的私欲横生,也只能贪欢一时,必得惨烈结局。

过了忘欲这一关,可称为超然之士,随后便是忘我。

忘我则要舍弃“小我”,去观世间万物,人有万万般,情有万万种,倘若只困于自身己见,终究难得大道。

待过了忘我这一关,倒也称得上一句圣人,于是便到忘情。

天道循环,顺应自然,此情虽起,但却不为所动,便是太上忘情。

到了此境,便也可称作仙了。

当年和天钧已走至“忘我”一道,几近忘情,修得半仙之身,若不是那一场除魔之战殒命,也许如今已登仙途。

千雪浪又休息了一阵,再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浓黑一片,雾沉沉得看不到任何景色,床边倒是点上一盏灯烛,烛泪已淌满烛台。

房内并无任何人影,也不知道任逸绝到何处去了。

千雪浪心神疲惫,一时间也懒得去想,便将被褥掀开,低头去穿鞋子,烛光灼灼,照得地上光洁如新,他不由一怔。

那些血……

千雪浪还不甚清醒,慢慢想了一番,这才想到大抵是在自己休息时,任逸绝已将此地清理过了。

这次倒是真劳烦他了。

千雪浪取了烛台,将房内的灯烛皆都点上,这才走到镜桌之前落座。

他满头霜发流身,形容微见憔悴,照在那清水般的镜中,被烛火衬得如鬼似魅,不禁轻轻叹了一声。

年幼时,千雪浪常常站在门口,自背后瞧着梳发的和天钧,待师父将头发打理完,便会起身来叫他过去,又为他打理头发。

那时千雪浪还很年幼,又习惯叫人服侍,未曾学会自己怎么梳头,师父对别人甚是高傲,对他却很耐心,便一次次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