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沙雕
康柯再度感受到那种微妙的脱力感,仿佛幻境的主人知晓这一切都是无法更改的、注定的结局,于是他们失去了抵抗的斗志。
百万骑兵碾向泅水的网中鱼。
康柯倒不在乎这些,反正他再怎么脱力,死是肯定死不了的,他现在更困惑的是:
千年前,妖精们是在为恐惧之神卖命的,那为什么千年之后,恐惧之神要来灭妖精的族?
他一把抓住旁边终于忍无可忍的寰的手腕:“别撕,再看看,万一这里面有关于‘神明诅咒’的线索呢?”
寰冲着他温和地、寒恻恻地笑了一下——虽然看不穿黑雾,但康柯感觉这人脸上大概就挂着这种皮笑肉不笑:“干.我.何.事?”
就算有人因神明诅咒而死,有世界因神明的诅咒而崩溃,干.他.何.事?
看看沾满淤泥的衣物,如果不是杀不死康柯,他恨不能将人摁在泥水里溺死,他——
康柯没动:“用我的一个秘密来换。”
寰:“……?”
目光在泥水与康柯之间徘徊,足足七秒的摇摆后,寰乖巧缩手:“你想怎么看呀?兵荒马乱,小心误伤。”
正准备把时间往前调一点,引导妖精们多说几句的康柯:“?”
呀?
第27章 (三合一)
时间无声回溯,将康柯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来。
才渡了一回河的大军被迫在河面上反复摩擦。几次循环,康柯才卡准插嘴的时间,赶在首领回身低斥前询问: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神明是不是哪里对我们不满,才……”
眼前的幻境突兀地卡顿了一瞬。
下一秒,首领的低斥声和上一回一样传来:“够了!快走……”
“……”
康柯重重地啧了一声,听着首领念了一遍和上一轮完全相同的台词,可以确定,幻境里的这些废物小点心们并不知道这个答案,且编织幻境的神明也不乐意回答。
他倒是有心想把幕后的神明直接揪出来揍一顿,可惜这位欺诈之神狡猾得很,本尊根本不在这里,矿场里只有一堆一戳就破的幻境泡沫。
“……?……?”旁边的寰满腹狐疑。
他刚刚差点被溯回的时间按在泥水里跳探戈,幸好脚踩进泥水的前一刻,他及时屏蔽了回溯对自己的影响,不然他这会非被气疯不可。
但没踩进去,他就没证据质疑康柯是不是故意的,要跟康柯斗嘴,他又觉得失了矜持,反正他是做不到像康柯那样主动踩进泥里,就为了幼稚地把另一个人拽进泥水里的。
因为同款死装偶尔吃闷亏的寰戴好乖顺的面具,无声挨近康柯:“秘密?”
“什么都没问到呢,哪来的秘密。”
康柯搡开气压骤低的寰,熟练画饼:“再看看后续的幻境,也许能碰到机会。”
“……”被推开的寰,气压顿时变得更低了。
他像是自顾自纠结了什么,有那么几秒,身边的空间依稀出现扭曲,但都被康柯像挥赶几只轻飘飘的蝴蝶一样拍散。
康柯:“轻点气,小心弄破了幻境。——再退一万步说,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寰不可思议:“你骗我。”
他又有些恼火:“我杀不死你,但可以杀死这些小废物。即便你能将时间倒流,但我同样能拨转时间。我可以和你一直僵持——”
“对你有什么好处?”康柯把时间往后快进了几秒,找到下场救人的最佳时机,“只要能给我添麻烦,你就心情舒畅了?这就不觉得浪费时间了?”
时间对寰来说本就没有意义:“有何不——”
康柯:“康柯·鲍沃尔的确不是我的真名。”
寰:“?”
他还在消化这个消息,康柯已经在行伍中穿梭了。
他动作迅速地将那些即将砍伤小点心的人类士兵、即将反捅士兵一刀的小点心们全部击晕。
幻境破灭的瞬间,这些“人类士兵”就变回了晕厥的画师们,脸上还残留着被闯入房门、试图自保的惊恐。
康柯抬脚拨开画师们手中捏的雕刻刀,基本弄懂了这场小把戏:
将目标投入幻境中,让他们看见最恐惧的一幕,并笃信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恐惧的神力将这种心中的无力投射到现实中,再让这群手上都没几两力气的倒霉蛋们自相残杀——
康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明都是什么性格,反正按他的想法来评判,他感觉这手段比起缜密的布局,更像个临时起意的小玩笑。
哪晓得入局的全是没啥武力值的艺术家,还有一群心志不坚定的未成年妖精,菜鸡互啄一来二去,居然也啄出了鸡命官司。
“康柯,看。”
身后传来寰的低唤:“这画家在陷入幻觉前,正在画一幅神明宴饮图,坐主位的应当就是恐惧与欺诈之神。”
康柯回头望去,就见那幅画的左下方印着一个扭曲奇怪的手印,看久了像一个恐惧呐喊的骷髅头,移开视线再看,又变成了一个狡诈礼貌的笑脸。
“手印上残存着神力,这大概是恐惧之神留下的印记。”
寰笼在黑雾里,看不见表情,康柯分不清这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阴阳怪气:
“仅仅因为信徒的一幅画,就送来大费周章的神迹,真是一位有求必应的好神啊。”
康柯:“……”
真的吗?那他这个神明肯定能年年评优。
吐完黑泥的寰又挨近过来:“矿场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后续的秘密呢?”
“康柯不是真名,我已经猜到了。不能算秘密,你只是承认了它。”
“那……是不是该有后半句秘密?”
寰的声音放的很轻,像那股幽淡矜冷的兰香化作了声音,羽毛一样搔过耳道。
康柯开始思考:制成不能发声的手办摆件,会不会折损通缉犯先生原有的价值?要不还是做成傀儡:
“我说了,秘密得用神明诅咒的线索换。现在线索还没有影子,你与其催我,不如祈祷后续的幻境里有线索——还有,别调气压了。”
康柯无语地感受着身遭的气压不断变化,时而稀薄得几近没有,时而挤压得像是被丢进深处:“我没那么容易爆炸。”
有些人还真是,目标明确,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的寰失望地嗟叹,停下控制:“你可真难杀。”
“我就当是夸奖了。”康柯举步走向临近的肥皂泡,虔诚地祈祷:如果不精彩的活,希望是泡面番。
·
康柯是被好几双手推搡醒的。
“雷文!别睡了!”
“昨天你向我们承诺,会说新的故事,还会带好吃又昂贵的无花果,无花果呢?”
什么雷文,什么无花果?康柯缓缓睁眼的过程中,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很多很重要的事。
[不对劲。]
这种怪异的直觉充斥了他的头脑,但他实在想不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记得自己是……是……
对了。
他是[雷文],雷文·裴恩·埃尔多利亚。
他的母亲,是克里斯汀·埃尔多利亚,罗曼帝国的公爵,也是皇室血脉中最年长的一位。
他的父亲,是瑟埃·裴恩,曾经的妖精之王候选者。
他们因意外相识,又因共同的政见逐渐深交、相爱,最终在一个吵闹的、充斥着酒与汗臭的酒馆中,生下了他。
……
……
消弭隔阂,是颗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星星。
抱着书本,被掏空了所有小零食库存的雷文爬上某棵粗壮的橡树,愣愣地望向远方的原野。
野草在风的吹拂下掀起绿色的浪潮,雷文忽然又觉得,他和他的父母,就像这浪潮中的三株小草。
风吹来,他们就会倒伏;周围的群草稍稍倾轧,他们就可能会被折断。
人类与妖精的隔阂是不可能消弭的。
因为帝都的贵族不会允许。
剥削和买卖是他们获取大额利益的最好捷径,没有多少贵族会为了“和平”“友善”放弃唾手可得的金币,去思考更麻烦的吸金方式。
所以,哪怕他的父母再怎么竭尽全力想摘下天上的星星,直到他出生的这年,人类与妖精的隔阂仍旧高墙矗立;他行走在妖精的族地中,依旧是那个备受冷眼和排挤的混血。
雷文揉了下被抢夺时,推搡间撞到的腰部,小声地轻嘶了一口凉气。
布料被尖锐的石头剐蹭破了,染了脏兮兮的血。
他熟练地勾起白水晶灵摆,用从母亲那里习来的炼金术重新熔炼丝线,修补布料,水元素将藏血一并洗净,再用经过火的热风快速烘干。
迅速打理完衣表,他才卷起上衣的下摆,去看那片被刮破的伤口,抿着唇开始包扎。
这一整套流程,他已经能做的老练而有条不紊。
剔出伤口中的碎石渣时,他忍着痛回想与父母的对话。
“……为什么要停留在妖精的族地?我们随便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不好吗?”
他曾经这么问过父母。
他记得克里斯汀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贵族是贪婪的蚊虫,如果不在蚊帐里藏好,它们就会冲过来吸食血肉。”
“妖精至少比人类好,他们虽然排斥混血,但从来不会杀害混血。这是流淌在妖精血脉中的,护短的本能。”
“我们留在妖精的族地,为的就是蹭这一份来自本能的保护……但如果真有一天,连妖精都背叛了我们……”
他母亲不说话了,只带着头疼似的表情,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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