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花
就像春天的时候,他离开京城,站在山峦上往下看时那样。
“怎么样能让你开心呢……陛下?”
陛下醉了,神色中没有阴沉和猜疑,满是笑意:“朕不需要开心。”
“不行的,”雪沛皱着眉,“人都是要开心,才能活下去的。”
萧安礼站在他面前,声音被酒烫哑了:“那,你教教朕。”
暴雪困住了回宫的圣驾,把两人困在小小的天地内,彼此的距离那样近,能看到睫毛上的冰晶,天太冷了,把说出去的话也冻住,于是雪沛抬起手,摸了摸萧安礼的耳朵,想提前给暖一下,来让听进去的话也暖和点,舒服点。
“交朋友,吃好吃的,”雪沛想了想,“然后攒点宝石……”
萧安礼握住他的手:“你很喜欢宝石?”
雪沛坦率道:“我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呼出去的气给毛领儿濡湿了,露出红润的嘴,雪沛吃完鹿肉嫌渴,又喝了两杯金丝红枣水,萧安礼觉得自己醉得厉害,不然,怎么觉得对方说话都是甜味的呢?
“陛下有喜欢的东西吗?”
萧安礼没有说话。
雪沛又问:“那陛下有讨厌的吗?”
萧安礼点了点头。
雪沛叹了口气:“陛下真可怜。”
他的手还被萧安礼握着,对方的掌心有些热,身上的味道很清冽,睫毛上挂着冰霜,居然显得有些脆弱。
可雪沛还是觉得,萧安礼长得很好看。
要是会发光就好了。
雪沛问:“你是流眼泪了吗?”
萧安礼笑起来了,反问道:“陛下怎么会哭呢?”
“眼泪冻住的话,是冰,”雪沛声音很轻,“冰也很漂亮,亮晶晶的,我喜欢冰。”
萧安礼说:“是啊,你喜欢很多东西。”
他捏着雪沛的手,那么软,那么柔和,像是全无防备,任凭自己揉捏,骨头是细的,萧安礼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用点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折断。
但雪沛不怕似的,仰着脸笑,说了很多的话,萧安礼今夜贪杯了,这会儿拿醉眼看人,感觉雪沛的嘴很红。
说了什么呢,没听清。
眸子也很亮,什么宝石玛瑙的,比得上雪沛的眼睛吗?
雪沛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又开始冷了,劝了萧安礼那样长时间,可对方还是挂着脸,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他没了主意。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方法逗陛下开心。
他把手抽回来,转而握住萧安礼的手:“陛下,我给你看点有趣的。”
萧安礼安静地看着雪沛。
啊,他真的醉得厉害。
居然觉得,雪沛笑得这样好看,简直——
像在发光。
第21章 雪沛也没动,像是傻了,……
雪沛很挫败。
他就没见过这样难哄的人!
王家小孩是最好哄的, 吃食或者一枚风筝就行,飞蛾也好哄,发一点儿光都能让对方兴奋地去撞。
可陛下还是没反应。
雪沛都给对方拉过来, 悄悄地用掌心发光, 给萧安礼看了!
可能是这会儿雪太大了, 不够暗,光芒就没那样明显?
雪沛有点气馁。
可下一刻,萧安礼突然俯身,把脸埋进他的掌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嗯?”
他感觉陛下的嘴唇很热, 可能是被那碗黄酒烫得了, 灼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肌肤上, 有些麻酥酥的。
那点微妙的痒意, 游鱼似的往上蔓延,顺着指根,手心, 接着就是手腕内侧,在袖管要被撩起来的刹那——
热意骤然离开。
“奇怪。”
萧安礼放开了雪沛的手, 直起身子:“为什么朕会觉得, 你这般香?”
最开始见面的时候, 他怀疑对方熏香敷粉,可扔水里洗了一遭, 雪沛仍是素净的一张脸。
“有吗?”
雪沛低头闻自己的手,那一点鹿肉的味道早就被风刮没了,他什么也闻不出来。
他觉得,可能身为陛下,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吧, 譬如萧安礼,就总是疑神疑鬼的,他又不是鹿肉,为什么会香呢?
慢慢的,雪停了。
萧安礼要散酒气,雪沛纯粹睡不着,竟绕着猎场的围栏走了好一会儿,冬夜深重,遥远的山是渴眠人的眼,天地都歇息了,极零星的,才能听见几声野兽的嚎叫。
他们却一点也不困。
聊了很多,先是冬笋和葡萄酒,然后是王大海家的那几株桃树,又说了很多没什么用的,特别琐碎的小故事,萧安礼还问了句,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那会儿俩人已经在檐下坐着了,有些累了,歇会儿脚,宫人烫了黄酒来,也拿了些点心,萧安礼喝,雪沛抱着炉子暖手,同时往嘴里塞吃食。
他鼓起脸颊,说话就慢下来。
雪沛这个名字,是一个年龄很大的老道士起的。
也是第一个知道他精怪身份的人。
“夏虫不可语冰,”道士看着他,胡须和眉毛都是白的,“小虫儿,你能活到冬天吗?”
“能,”雪沛回答,“我能活很久。”
“那你要做什么,为何修炼?”
雪沛想了想:“我不知道呀。”
老道士笑起来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动:“好,好!”
他在纸上,写下了雪沛两个字。
具体的含义雪沛问了,可老道士不肯给他讲,还拿毛笔敲他脑袋,说朽木不可雕也,气得雪沛扭头就跑,觉得讨厌极了。
如今他看到满眼的洁白,才惊叹雪的美丽。
能亲眼见到冬天,实在太过幸运。
讲完了,也不知道萧安礼听懂了没,宫人都悄无声息退去了,周围静悄悄的,檐下挂着圆灯笼,里面的烛火正簇簇地跳着,雪沛偏脸去看,萧安礼靠在椅子上,似是已经睡着了。
雪沛给手炉放下了。
萧安礼垂着睫毛,呼吸均匀清浅,从容平静,但是眉眼仍旧浓墨锋利,斜斜地向上挑出个睥睨的弧度,让人忍不住地想,薄薄的眼皮儿下,是怎样暗藏杀机的眼波流转。
手里还端着黄酒呢,一点也没洒。
雪沛喜欢漂亮的东西,就趁这个机会,盯着人家的脸看,喝醉了酒的陛下耳尖有点红,雪沛突然好奇,黄酒有这样好喝吗,值得今夜喝这么多?
他凑近过去,悄悄闻了下。
一股儿酒味。
萧安礼的手很稳,修长的指尖扶在碗边,离炉子近,酒没凉透,雪沛摸了下,还温着。
他就借着萧安礼的手,抿了一口。
好辣!
醇厚而辛辣的酒火舌子似的,燎过他的喉咙,一路烧进肚子里,雪沛皱着眉哈气,想找颗橘子吃,清清口,但不知是萧安礼提前吩咐过,屏退了伺候的宫人,还是大家都去睡下了,这会儿旁边空无一人,好是安静,柔和的烛光下,只能看见远处的禁卫军。
但旋即,另一种芳香的后劲儿起来了,雪沛瞧萧安礼一时半刻不会醒来,这酒凉了也是浪费,与其泼到地上,不如给自己吃,于是小心地给碗接过,又尝了一大口。
慢慢的,居然给整碗都喝完了。
萧安礼一直没醒。
雪沛两眼有些发直,愣愣地看了会儿远处的山,他肚子里热乎乎的,皮肤也出了汗,但手心却是凉的,还有些燥。
“陛下?”
他喊了几声,萧安礼睡意昏沉,纹丝不动。
这该怎么办才好,雪沛站起来,想叫人,可刚离开凳子,膝盖一软,重新坐回去了。
他果然不会喝酒!
还好脑袋不痛,就是懵,心口儿发热,雪沛摇摇晃晃的,重新站了起来,睡眼惺忪的模样。
“陛下,我困了。”
他伏在萧安礼的膝盖上,稍微打了个盹,就慢慢往上爬:“不过,我没有醉。”
陛下斜靠在藤椅内,身上的银狐斗篷没解,柔顺地垂在金线滚边的厚重褥子上,雪沛挤着人家坐了,把酡红的脸颊挨在萧安礼的胸口处,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他背后是朱红高门的宫殿,前面是雪夜的寂静,北风慢慢停下呼啸,摇曳的烛光映着灯笼,拉出的影子也有些微晃。
雪沛睡得熟了。
过了会儿,萧安礼无声地睁开双眼,扯起斗篷,给雪沛完整地裹住了。
往怀里按了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