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花
他们跟着人群往前走, 护城河那边马上就要放烟花,萧安礼比他要略微提前半个身位,替他挡着莽撞的行人。
过年嘛,总该压岁辟邪,大齐就有这种故意戴“鬼面”来吓退邪祟的传统, 所以萧安礼戴着面具走在路上, 并没有引得人注意, 反而雪沛, 让不少人回头,多看了几眼。
因为他一直在笑。
不知是晚上吃醉了酒还是怎么,雪沛的脸和耳朵都是红的, 他本来就皮肤白,稍微上一点颜色就格外明显, 再加上那过于细腻的肌肤, 被晚上的烛火一照, 竟有种淡淡的珠光感。
自然引得人垂涎。
有动了歪心思的人过来,亲昵地与其搭话, 周围太吵了,雪沛听不清,那人就蹭着往这边挤,还没挨着呢,就被挡了回去。
他还不服气, 梗着脖子喊:“喂,我和这小美人讲话,关你什么事?”
雪沛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这小美人仨字唬了一跳,他扭头看陛下,面具也没摘下来啊,怎么就看见里面的脸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有禁军跟着吗,他是不是该联系一下丁佳,保护陛下?
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肩,不由分说地给雪沛带着往前,声音有些阴沉:“别看了,说你的。”
雪沛:“哎?”
他几乎整个人都被萧安礼护在怀里,踉跄着往前走,实在觉得好笑,拿手指着自己:“我吗?”
萧安礼淡淡的:“嗯。”
雪沛没忍住:“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捂住肚子,只恨汹涌的人群挤散了王大海一家,不然,定要把这么有趣的事讲给他听,给飞蛾听也行!实在太可笑了,雪沛还没发光呢,竟就被认为是美人了,什么眼光呀。
过了会儿,雪沛偏头看萧安礼:“你怎么不笑啊?”
萧安礼:“……”
他不说话,只给雪沛揽得更紧,今夜人多,哪怕已经提前部署过,也可能会出现不可控的意外,所以萧安礼的精神还是绷着的,任凭头顶烟花灿烂,也没有分心去看一眼。
“陛……”雪沛换了个称呼,学着丁佳的叫法,“主子,你怎么在这里呢?”
摆脱了后面的登徒子,萧安礼的胳膊稍微松开了点:“我出来看花灯。”
雪沛笑吟吟的:“也是,民间街头的花灯,就是比宫中的漂亮。”
萧安礼问他:“宫里的不漂亮吗?”
快到护城河边了,周围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一部分还在逛街市,一部分早在堤岸边占了有利位置,萧安礼放开了雪沛,两人慢慢地往前走,飘渺的乐曲传来,他们偶尔会轻轻地碰下肩。
雪沛说:“主子,你知道春天的时候,我离开宫中,在很高的山上往下看时,想到了什么吗?”
萧安礼没说话。
雪沛继续:“我觉得,偌大的皇宫从高处看去,好像一块小小的手帕,然后里面的花朵就跟绣上去似的,看起来金灿灿的,但完全不会动。”
当时,他看得有点难受。
面具挡住了萧安礼的表情,雪沛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你就是因为这些,才不开心吧?”
毕竟萧安礼没有翅膀,飞不出那样的深宫高墙。
萧安礼轻声说:“是啊。”
雪沛不会安慰了,就也握了下萧安礼的手,又是一年春天,微风吹拂起额前的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眼,萧安礼看着,突然换了话题:“你在外面的时候,有人欺负你吗?”
说话间,两人继续往前了,雪沛歪着头:“没有啊。”
萧安礼顿了下:“我指的,是刚才那种。”
这话隐晦,雪沛想了下才明白,就点头:“还真有。”
萧安礼问:“那你怎么办的?”
“我骂人啊,”雪沛不紧不慢道,“不行就跑,如果跑不开的话就发光,刺瞎坏人的眼睛。”
他兴致勃勃地给萧安礼讲,自己之前遇见拦路的劫匪,是怎么机智逃脱的故事,结果说一半扭头,萧安礼停在原地,不走了,语调有些怪。
“你还给别人发过光?”
雪沛这次的反应很快,立马接道:“不是不是,和你那种不一样的!”
他语调急,双手都跟着比划:“我给你看的多好看啊,那么柔,一点也不扎眼。”
萧安礼:“哦。”
见到他这样,雪沛有些想笑,莫名想到之前王大海家的小孩儿,也是这样,他给其中一个编了狗尾巴草,小孩美滋滋地拿出去炫耀,结果发现对方手里也有同样的,嗷一嗓子就哭起来。
雪沛发现了,人喜欢偏爱,喜欢被特别地对待。
陛下也是这样的。
他又去牵萧安礼的手,努力逗他开心:“你看,我就只拉过你的手。”
萧安礼没动:“真的?”
雪沛忙不迭点头:“当然呀!”
这会儿,萧安礼也反手过来,给雪沛的手牢牢牵住,他们没去人多的地方,走到了相对下游的河边,周围是高矮不一的垂柳,绿芽初长,温柔地抚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雪沛给手往外抽,没抽出来,萧安礼已经找到了块干净的石头,拉着雪沛一同坐下:“在这看。”
没到正式放烟花的时候,天空中零星地炸着小朵,雪沛挨着萧安礼,稍微有点不自在:“主子……”
“别叫这个,”萧安礼还是没摘面具,“不习惯。”
雪沛“啊”了一声:“可是,这会儿在外面呢,总不该再叫你陛下。”
萧安礼轻笑一声:“亏我还夸你聪明,难道不能想个别的?”
还真不能。
他俩目前的关系挺尴尬的,雪沛觉得萧安礼没把自己当朋友看,朋友哪儿有亲嘴的呀,所以不能随意地叫哥或者兄弟,也不是什么同窗或者师长,可真给他难为住了。
“聿初,”萧安礼突然开口,“这是朕的字。”
雪沛眨着眼,没吭声。
萧安礼顿了下,翻过对方的手,在掌心上把这两个字写出来:“认得吗?”
雪沛诚实道:“不认得。”
也不太好记。
还是王大海这一类的名字好记。
“那你的小名是什么呢,”雪沛终于得以给手收回来,“我听说,人都是有小名的,亲近之人才能叫。”
说起来,之前那次他钻桌子底下,听见太后叫他什么来着。
萧安礼的身形,明显地顿了一下,哪怕带着面具,雪沛都能感觉到对方抽了口冷气。
他试探着开口:“……礼儿?”
萧安礼唰一下站起来了:“放肆。”
雪沛却眼睛一亮。
怎么回事,这种大逆不道的感觉,有点快乐!
“你说了在外面,”他索性耍无赖,“那只能这样喊名呀,什么字的,我记不住!”
岩石高大,下面的水流又深,雪沛就这样晃着自己的腿:“莫不是你害羞了?”
萧安礼又坐了回去,冷硬道:“不是,这不是我的小名。”
雪沛更有兴趣了:“哦,那你的小名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远处河堤上的人群传来欢呼,一朵金灿灿的烟花在空中炸开,随即,就是几道响亮的哨声,无数朵各色的烟花,也纷纷绽放光彩。
雪沛的心思完全不在烟花上了,他往萧安礼那边凑:“给我说嘛!”
萧安礼转着身子,不搭他。
雪沛就跳下石头,跑到人家面前:“给我说说嘛!”
烟花的声音响,雪沛的声音就更响,他不仅嘴上闹腾,手也跟着去拽萧安礼的衣袖,来回扯人家,萧安礼被他闹得没办法,才反手扣住对方作乱的手腕,憋了会儿开口:“……阿荔。”
雪沛:“哎,是哪个?”
“荔枝的荔,不是礼,”萧安礼这次没在人家掌心写字,“认得吗?”
“当然!”
雪沛这下认得了,使劲儿点头:“夏天的时候,岭南那有好多的荔枝树,特别甜!”
萧安礼短促地笑了下:“我的母亲,就是岭南人。”
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他不想跟雪沛讲太多,只是重新给对方扯过来,坐回石头上:“这下开心了?”
雪沛笑得眼睛都弯了:“阿荔,这个名字好听!”
萧安礼:“……”
“阿荔!”
被上元佳节的气氛感染,雪沛格外放肆,连着叫了好几声才停下。
而萧安礼,就静静地看着他。
雪沛不敢叫了。
他心虚地咳嗽了声,转而指向被染得昏黄的夜幕:“你瞧,烟花真好看。”
萧安礼想都没想:“没你好看。”
雪沛噌得一下往旁边躲:“噫——”
“刚才不都被叫小美人了,”萧安礼慢条斯的,故意学雪沛刚才的话,“莫不是害羞了?”
“我才不会害羞,”雪沛脸都皱起来,“你真酸。”
燃放的烟花照得世间通明,山林的野兽躲起来了,鸟雀也从枝头飞走了,水里的月亮被吵得碎了又圆,圆了又碎,风把硝烟味儿吹得哪儿都是。
萧安礼的面具也被映红了,他拿了个酒壶:“要喝点吗?”
雪沛瞪大眼睛:“陛下,你从哪儿掏出来的,你会变戏法吗?”
萧安礼笑得肩膀都在抖:“别管这个,喝酒吗,是之前说过的葡萄酒,很柔,明早起来不头痛。”
说着,他就把塞子拔出来,朝雪沛递过去。
雪沛犹豫了下,低头尝了口,微凉的酒液渗入口腔,带着发酵后的葡萄味儿,酸,有点涩,后味才是芳香,雪沛喝完抹嘴:“你小心眼!”
萧安礼慢悠悠的:“怎么小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