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花
“……所以,你一早就想抓我们了,只是受伤卧床了一整年,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雪沛呆呆地看着他,吃力地从喉咙里发声:“你这是在杀人,你真恶心。”
侍梨老人兴奋得手指都在抖:“你知道老夫等了多少年吗,世间以后就没有精怪了,终于,只有你们……咳、咳咳!”
它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是手劲儿还是很大,雪沛和飞蛾完全挣脱不开,呼吸也更加困难。
“你们现在有两条路,”侍梨老人喘了会儿气,“要么和老夫一道,共谋长生成仙,要么,就暴毙于此,如何?”
飞蛾的翅膀抖了下,使劲儿去踢对方:“长生有什么好的?”
侍梨老人闷声笑了:“你们难道不想长生?”
——雪沛还真的不想。
他现在只想活着,无论能活多久都足够了,因为每一天都那么珍贵。
可喉咙处的手指,又加重了力气。
侍梨老人贪婪地吞咽着,它的灵力要比对方高出许多,刚才真的是大意,才被那大扑棱蛾子抽个正着,天知道它得知陛下请自己出山时有多兴奋,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可惜这萤火虫和陛下有苟且之事,侍梨老人只得造势,试图将其从陛下身边带走,它早就想好了,这俩小虫先吸食殆尽一只,然后养着一只,使其长期供给灵力,让自己能够延年益寿。
万万没想到,没有飞蛾的踪影。
而雪沛,它居然近不了身。
陛下盯梢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别说是直接求见了,哪怕一只蚊子都不能飞进去,侍梨老人对于陛下还是有所忌惮的,他总觉得此人不怀好意,心思阴沉,若是被识破身份,极有可能惹得一身麻烦。
它只得在宫墙布下天罗地网,想要私下捉住雪沛。
结果,又被跑了。
好容易逮着机会,麻奶奶胡同这里的禁卫军临时撤走,侍梨老人悄悄化为原形,刚从窗户缝看一眼,就心跳起来,那飞蛾居然也在!
侍梨老人不打算多话了,准备直接给飞蛾掐死,将雪沛带走,毕竟后者看起来更好掌控,就在这个瞬间,它的瞳孔突然紧缩——
“啊……!”
眼睛像是被灼烧一般,痛得直接飙出泪水,而手劲儿甫一松开,雪沛一把抓住飞蛾就往外冲,他们明明没有任何交流,但像是早已商量好一般,飞蛾变为原来的大小,正好能被雪沛攥在手里,沾着蛛网的门被推开,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雪沛踉跄着奔跑,听到了后面的怒吼,而与此同时,烈马扬蹄嘶鸣,赤红的鬓毛在夜幕下翻飞——
萧安礼扯紧缰绳,一把将雪沛拦腰抱起:“放箭!”
“咻!”
无数支箭矢带着尖锐的哨声,恍若炫目的流星,刺破肃杀的风。
随即,房屋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雪沛身形一僵,萧安礼已经凑近他的耳畔:“朕和王大海说过了,已经给他赔了新的宅子,放心。”
说完,萧安礼重新看向前方,翻滚和嚎叫声隐藏在夜色里,禁卫军早已将此处团团包围,不住地放箭,浸了油的尾羽在空中就已开始燃烧,落在房屋顶上,更是火光冲天。
当着众多将士的面,萧安礼也要低头去亲雪沛,微烫的嘴唇落在脸颊上,声音很轻:“是朕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放心,这种东西怕火,不会再出来兴风作浪。”
雪沛“啊”了一声:“你已经知道了?”
萧安礼喉结滚动:“嗯,回去了再讲给你听。”
雪沛的后背靠在陛下胸膛上,蹭到了伤口,但他一点也不疼,而是很高兴的样子:“陛下,我刚听侍梨老人说,世间以后可能就没有小精怪了,而我们,也不会长生不老。”
夜风呼啸,萧安礼有些怔然。
雪沛笑着:“和你一样,生老病死。”
他们低声交谈,似乎没有注意到,有只焦黑的蜘蛛顺着门缝往后院爬,受了重伤,已经苟延残喘,而一只雄伟的大公鸡踱着步子飞奔而来,一口将其啄住,吞进肚子里。
丁佳打了个响指,赞叹道:“还是陛下心细。”
除了放火,附近还安排了一溜儿的鸡笼,全是色彩斑斓的公鸡,就等着这漏网之鱼。
陛下刚愎自用嘛。
说了让那人死,就不可能留其到五更。
这才叫天罗地网,万无一失。
雪沛只顾看萧安礼,他把手放在陛下的手背上:“多好呀,这样能一直互相陪伴着了……咦?”
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雪沛疑惑地打开一看,一只灰色的小飞蛾静静地躺在掌心里,触须不住地抽抽。
雪沛:“啊,对不起,我差点把你给忘了!”
飞蛾不说话。
雪沛继续:“没关系,你可以说呀,陛下是能听到的!”
萧安礼也跟着低头去看,只见那飞蛾抖了两下,就挣扎着要爬起来,而雪沛突然表情一变,暗叫一声不好,就迅速合拢了双手——
飞蛾胡乱地撞着他的掌心:“让我出去,我要去扑火!你看那火多漂亮!放我扑火!”
萧安礼:“……”
雪沛笑着抬头:“不好意思啊陛下,飞蛾喜欢火,有时候它控制不住的。”
萧安礼点头:“朕能解。”
房屋依旧燃烧,禁卫军早已疏散了附近的百姓,也在防止着火势蔓延,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黑烟袅袅升起,有些呛人,萧安礼从后面抱着雪沛:“去旁边看吧?”
雪沛点头:“好。”
骏马调转了身体,很慢地往外走,萧安礼问:“你会觉得朕残忍吗?”
“不会,”雪沛说,“它罪有应得,害了很多人。”
萧安礼叹了口气:“是的。”
个中曲折,他不想现在就和雪沛说,因为火光映衬下,雪沛的眼睛好明亮,萧安礼只想吻他。
可偏偏有人不解风情。
雪沛偏过了脸,没让陛下亲,他的两只手还握着,脸颊已被火色染红了:“陛下,飞蛾在我掌心里乱撞呢,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萧安礼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我喜欢上你之后,一样的感觉。”
雪沛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捂住自己的胸口:“这里,感觉有一千只飞蛾和蝴蝶,一起在撞。”
飞蛾没眼看,悄悄地溜走了,月亮也觉害羞,幸好有烟雾可以躲藏,雪沛伸手勾住萧安礼的脖子,凑过去亲他:“后来我认了字,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好解风情的小萤火虫,笑得那么美,眼尾都带了钩子——
“陛下,这叫怦然心动。”
第36章 雪沛呜咽着:“喜欢。”……
雪沛吹牛呢。
他虽然知道了这个词, 但并不明白该如何去写,只知道是形容动心的。
就像此时。
好多的飞蛾,不, 是蝴蝶, 因为蝴蝶的翅膀五彩斑斓, 像是闪烁着莹润的光,在雪沛的心里撞啊撞,一点也不疼,柔软得要命,他就这样勾着陛下的脖子, 絮絮叨叨地说你看我逃出来了, 好厉害的, 但才说两句, 就不想提别人的事了。
雪沛贴着萧安礼的脸:“陛下,我刚才说了这么好听的话,你怎么不来亲亲我呢?”
萧安礼胸口起伏着, 凑近,把滚烫的嘴唇贴在了雪沛的眼皮上, 痒酥酥的, 而下一刻, 骏马嘶鸣着奋蹄,掉头冲入如墨的夜色中。
长街寂静, 两侧的侍卫全部背转过身,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响在夏夜的石板路上。
奔跑的速度太快了,雪沛被人从后面抱着,都觉得有些害怕, 微凉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刚一偏头,陛下就捏了下他的侧腰。
“别说话,喝风了肚子疼。”
雪沛就真的闭上了嘴。
很快就到了皇宫,朱红色的城墙下立着手持刀剑的侍卫,却没有了闪着寒光的蛛网,雪沛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拍萧安礼的手:“陛下,你怎么给这玩意去掉的?”
陛下没有说话。
跑得急,肋下甚至开始微微发疼,萧安礼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说来也可笑,明明没有人追他,脏东西也被一把火烧光,但萧安礼就是慌,不痛快。
就像他查出侍梨老人的腌臜事时,那猛地跳起来的心脏——
当时,萧安礼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原本还以为是朝中利益纠葛,党羽纷争,结果事情却越来越不对劲,萧安礼早就心里有数,那胡太傅是个摆设,跟风倒的墙头草,腹内空空的饭桶,一听能有个好名声就屁颠颠地跟过去,差点给自己也搭进去。
不然,他不会容忍胡太傅这么久。
身边适当的有些蠢人,是有用的。
可问题出在哪里?
为什么特意针对的是雪沛?
桩桩件件,事无巨细,萧安礼都要亲自给过了目,见面的时候雪沛说,陛下别派人盯梢了,怪不好意思的,其实他哪儿只派了几个人啊,几乎给麻奶奶胡同都给层层包围了,怕雪沛出事,又怕雪沛嫌他多疑,卖糖人的老头,走街串巷的小贩,包括白日里来来往往的路人,全部都是陛下安排的。
陛下心细如发。
也终于查出了侍梨老人的问题。
虽说开坛讲学,隐居山林,但称颂他的文章可不少,再三润色传抄天下,一开始,萧安礼没有过多在意,文人好名声,情有可原,但沽名钓誉太多,夹杂在里面的一些秘密,终于被发现。
敛财,欺诈,以及,似乎对幼童格外上心。
若是抱着孩子去求见他的,无论当时多忙,侍梨老人也一定会见,而令人称道的是,若是孩子夭折,侍梨老人慈悲为怀,还会给予父母一笔体恤。
见雪沛之前,萧安礼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其软禁起来。
而当回宫后,面对他看不见的那些“天罗地网”,萧安礼亲自前往相国寺,在佛像前长跪不起。
菩萨庄严,金刚怒目,远处的撞钟声悠悠传来。
陛下最讨厌熏香,也嫌和尚们的诵经声吵闹,但檐下金铃声响,有鸟雀掠过湛蓝的天,萧安礼怔然地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湿凉一片。
方丈站在他的身侧,双掌合十,颂了声佛号。
“万物有灵,我即万物,”方丈垂下眼眸,“陛下悟了。”
萧安礼站了起来,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