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花
话是这样说,但触须已经愉快地抖动了两下,雪沛就知道,飞蛾不生自己的气了。
飞蛾很好,它只是在为好友担心。
雪沛笑了会儿,也往地上一躺,陪着对方装死,刚才飞蛾说他脑壳有病,其实飞蛾也是这样的,所以才能成为朋友呢。
就喜欢一起做很莫名其妙的事。
今夜没什么星星,夜幕已深,浓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往下压,这种季节,小生灵们都喜欢躲在草叶下面,因为翅膀会变潮、变笨重,屋里安静极了,雪沛微阖着眼,把这窗户当做花朵,房梁看成草茎,而那一砖一瓦就是叶片的纹路——
外面突然响起动静,沙沙的,有些奇怪,像是细密的土壤被倾泻而下,流动的声音。
雪沛和飞蛾对视一眼,都屏住了呼吸。
声音越来越近。
却在靠近门口时,突然消失。
雪沛安静地闭着眼睛。
屋里再次响起沙沙声,带着土壤和腐朽落叶的味道传来,嗅闻声也出现了,像是在检查地面上的两只小虫,是否真的已经死去。
漫长而揪心的沉默中,飞蛾率先沉不住气,睁开了双眼——
门窗上全是细密的蛛网,发着惨白的光,而一只毛绒绒的黑色蜘蛛停在上面,正在吐丝。
飞蛾大脑一片空白。
它第一反应是,原来细密的绒毛一点也不漂亮,太可怕了!
而在这个电光火石的瞬间,雪沛也被动静惊到,翻身爬了起来。
狭小的屋子里,一只硕大无比的大扑棱蛾子,正在一边尖叫,一边疯狂地用翅膀抽打蛛网和蜘蛛,嗓门嘹亮到要刺破耳膜——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好丑啊怎么这么丑!”
那蜘蛛似乎完全没有料到,飞蛾能长得这么大,被抽得晕头转向,连连惨叫,而泛着白光的蛛网也纷纷落下,缠在蜘蛛身上。
雪沛心头一跳。
这雪白而杂乱的丝网,好像侍梨老人稀疏的白发啊。
可飞蛾完全不给他认真去看的机会。
“啪叽——!”
由于力气太大,大扑棱蛾子都在空中趔趄了下,屋内重新恢复寂静,片刻后,飞蛾颤巍巍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翅膀。
雪沛目瞪口呆。
飞蛾不仅挣开了蛛网。
那硕大无比的扑棱翅膀,直接给蜘蛛打到了墙上,几乎成了饼状,然后缓缓地滑落而下。
不愧是令飞蛾和萤火虫都恐惧的蜘蛛。
真可怕。
然后“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可怕死了——!
第35章 好解风情的小萤火虫
雪沛和飞蛾, 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又同时移开目光。
他俩一个萤火虫,一个飞蛾,都对蜘蛛有着本能的恐惧, 毕竟属于天敌, 所以, 刚才飞蛾乍然变成大扑棱蛾子,实在是本能作祟。
太可怕了,控制不住啊!
还是雪沛先开口的:“死、死了吗?”
话音刚落,地上的蜘蛛就抽搐了两下。
飞蛾已经吓坏了,立马挥动翅膀, 眼看着又要抽打过去, 雪沛连忙拦住:“等等, 我想问话, 等我问完你再打。”
抽搐的蜘蛛停下了动作,不动了。
雪沛化为人形,小心翼翼地蹲下, 努力不挨着那散乱的蛛网:“侍梨老人,是你吗?”
大概是刚才被抽得太猛了, 蜘蛛摔得够呛, 没有回答。
雪沛从旁边找了根树枝, 过去戳它。
“你为什么要在皇宫布下那种网呀,都是你吐出来的吗, 这么多,不累吗?”
“织网就算了,怎么还布了法力呢,我背上的伤现在还没好。”
雪沛一边说,一边戳, 试图叫醒蜘蛛。
“你看,我也没有得罪过你,陛下兢兢业业地治国,你却说他荒淫,还说他胡作非为,实在不应该。”
直到这时,蜘蛛才终于动弹了下,颤巍巍地伸出带有细密绒毛的脚:“你、你……”
“提到陛下,你总算有反应了,”雪沛皱着眉头,“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蜘蛛可能是上了年纪,不仅动作迟缓,吐出来的丝没什么光泽,看起来白惨惨的,说话也不顺畅——
“你住手,不许再戳老夫……啊痛痛痛!”
雪沛愣了下,不大好意思地给树枝收回去:“你早说呀。”
蜘蛛这才缓了口气儿,抬头看向雪沛,又看了眼后面硕大的扑棱蛾子,冷哼一声:“无耻小儿,居然装死来骗我。”
它在窗户外面盯了好久,眼看这两只小虫都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还以为真的死了,毕竟它在外面也吐了毒丝,若是那种灵力低下的小虫,闻到就会晕头转向,昏厥,甚至暴毙。
可蜘蛛不放心,就进来再吐了一圈的丝,反正无论是一时昏倒还是真的死了,带毒的蛛丝给门窗都黏住,不怕它们碰不到。
结果,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扑棱蛾子!
以及这两只小虫,为何依然神采奕奕,没有丝毫不适的模样!
“你到底是谁啊?”
飞蛾没忍住,从雪沛身后探出脑袋:“长得好吓人。”
蜘蛛瞬间抬高音量:“你这等畜生,也配说老夫……啊痛!不许戳!”
雪沛继续用树枝戳它:“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什么畜生不畜生的,雪沛不太高兴,都开始摆脸色了,他觉得这蜘蛛很没礼貌,心眼不太好。
蜘蛛被戳得连连呼痛,往后退了好几步,突然原地一转,凭空化出一道佝偻的人形,苍老,阴鸷,但衣着文雅,峨冠博带。
雪沛瞪大眼睛:“果然是你……”
而下一刻,那枯瘦的手如闪电般伸出,眼看就要掐住雪沛的咽喉——
“啪!”
飞蛾疯狂地挥动翅膀,尖叫得嗓子都劈叉:“好可怕的蜘蛛快点给我滚呐!”
侍梨老人被拍了个正着,但这次他稳住身形,没有摔到墙上,甚至还能腾出另一只手去掐飞蛾:“你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虫……”
他咧着没牙的嘴:“抓到你们了。”
雪沛骤然被控制住,呼吸不过来,乱蹬乱踢:“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侍梨老人嫌恶地看了眼右手,飞蛾也被他拽住了,翅膀不住地抖,但动作幅度越来越小,他阴恻恻地笑着:“难道你们就没发现,天地间的灵气越来越少了吗?”
——以至于蜘蛛开始采食童男童女,才能让自己的灵力逐渐提升。
他最早也不想这样的。
侍梨老人至今都记得,自己初开灵智时的感觉,似乎一个盲眼多年的人,忽然得以看清世间,它不再仅仅是只知吐丝的蜘蛛,慢慢的,它有了心跳,能化为人形,当踩在柔软的青草上,俯瞰山川之际,有种恍惚的错觉——
它可以拥有一切。
最开始,真的很顺利。
侍梨老人借助灵力,用了一些小小的取巧,它连中三元,不到而立之年就官至宰相,平步青云的同时,也从未放弃过修炼,梦想着能够得道长生,羽化登仙。
可真相狠狠地打了它的脸。
在相国寺的密室里发现那本古书时,它压根不肯相信,虽然天地间灵气越来越少,但它可以继续修炼啊,怎么可能和普罗大众一样,生老病死呢?
侍梨老人撕了那本记载了奇闻异志,说明灵力的书。
它不甘心,趁着过年期间探访名山,终于认识到了一个现实,那就是成仙不可能实现,因为世间真的没什么灵气了,不足以支撑它的长生,甚至除了自己,侍梨老人从未见过别的精怪。
像是天地只是打了个盹,泄露出了一点点的灵气,就连忙收回,可已足够留下不少的传说故事,而如今,便是美梦醒来之际。
侍梨老人急流勇退,回归乡野。
都说它看破红尘,懂阴阳之术,已位列仙班,但其实,它始终没有放弃过寻觅长生之道,最后,终于窥得一丝天机。
它知道了,该如何吸取童男童女身上的灵气,虽说普罗大众身上的灵气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起码侍梨老人是这样认为的。
而稚子心性,最是纯善。
山林间,有名士开坛讲学,桃李满天下。
都说得到侍梨老人的祝福,能长命百岁。
所以,为了孩子给侍梨老人磕头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婴儿。
这就最好办了。
婴儿易夭折。
它不会全然吸食对方的全部灵气,总会留下一点儿,日后的是非好歹就与其无关,再加上往往去祈求祷告的父母,都是抱着自己的病孩子,它只需要抚摸一下孩子的脑袋,叹口气,就够了。
孩子没了,父母也只是哭,恨其福薄,而不会怨恨老先生。
侍梨老人很坦然,它觉得自己是做了好事,能让孩子们少受几天的罪。
但为什么,它还是一天比一天地衰老?
不可以!
感知到陌生灵力那天,侍梨老人激动得从床上滚下来,摔断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