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眉郎
他同样卸下了脸上的口罩和墨镜,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显露无疑。相较于同龄人,他明显要苍老不少,看着倒是极为忠厚的面相,一见就令人心生信任。
严粟和李山吾两人同时皱眉,小徒弟则一脸担忧 。他们一同看向林师傅。
明知众人视线齐齐聚焦在自己身上,林师傅丝毫不以为意。他之前受的伤深及肺腑,始终未能痊愈,今日跟着一行年轻人赶了这许久的山路,理当十分疲惫。然而此时,林师傅的面色看起来却比之前在摄影棚时还要好一些,大约是因为终于卸下了心头的重压,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我之前说过,我是二十四年前参与调查钟情死亡案件的一线人员。当年我们收到群众的报警电话,对方是一个业余的户外摄影师,在这附近采风时,拍下了一组湖泊的照片。他用的是当年国外才出的一款数码单反相机,因为兴致很高,拍完后当天就拿着存储卡去了影印店冲洗照片。
那款相机像素还可以,是影印店的人发现不对劲,提醒报警人说,湖泊中心的黑点看起来像是个人。报警人当时就给我们打了电话。其实接到报警电话的那个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而且案发地地形复杂,报案人也不知道详细情况,不是一个勘查的好时机。但因为可能涉及到命案,当时我们市局又在进行行业标兵比拼,好不容易可能来了个大案子,大家的斗志都很高,局里也很重视。我们没有耽搁,立即出警。
我们到了以后,也和现在差不多,太阳落山了,整片林子黑得可怕。我一进林子就差点踩到那条白蛇,接下来,怪事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迷路,我们请了当地人做向导,申请了警犬协助,用了大功率的照明设备,在林子里转悠了两三个小时,愣是没能找到路。最后,竟然是警犬嗅着那条白蛇留下的味道,一路追踪到湖边。
我们到了湖边,我见到那条蛇盘着身子等在湖边,像是特意在等我们,见我们靠近,也不害怕,好像个人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不知为什么,警犬也不敢上前。那条白蛇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悠闲地下了水,往湖中心游去,很快就没了影。
我们没法,只好派水性好的同志下去,岸上的人负责拉绳。我就是下水的其中之一。幸好当时我们的照明设备没问题,绑在身上一起带过去,一点一点往湖中心照,总算能找出个大概来。”
说到这时,林师傅瞳孔震颤,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像是再次回到当时那骇人的场景之中。
深更半夜,缺乏专业设备和受过作业培训的人员,贸然前往未知的水域探查显然是十分冒险的行为。然而当年的所有人都被一股凛然正气和不服输的精神刺激着,争先恐后、义无反顾地投入其中。林师傅自然也不例外。
据林师傅回忆,那片湖是天然形成的小型湖泊,湖水不深,时值盛夏,入夜后的水温也还算适宜,整段游湖的过程并不困难。只是莫名地,他们越往湖中央游动,受到的阻力越大,越游越慢,面前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粘稠且有弹性,正阻挡着他们的靠近。直至他们身上的照明设备即将照亮大半个湖心区域时,所有人都筋疲力竭,胳膊酸痛得几乎再也抬不起来。
湖心仍旧在不远处,看似只有一臂之遥,却总也无法企及,犹如隔着天堑。正如报案人所说的那样,似有一团人形的模糊黑影飘荡在水面,好像在随波逐流,然而始终稳稳地停在湖中央。
众人正迟疑着,一位经验老道的同志提议说,这样下去不行,大家的体力受不住,而且湖里头说不准还有蛇,别是尸体没找到我们先出事了。不如先这么远远地看几眼,估摸下情况,等回去后,再想办法搞条船过来慢慢查。
几个同行的人都同意了老同志的建议。他们努力又往前游了一小段距离,尽量从不同方位给湖心照明。几人中最年轻、体力最好的林师傅主动请命,驮着大灯往湖心那个黑点继续游动。他的任务是尽可能靠近那个黑点,想办法看清那东西是否是人、是否需要救援。
林师傅很快就要喘不上气,几乎是机械性地在挥动臂膀,全靠一股拼劲硬着头皮往前游。终于,在他即将坚持不住时,他背上的大灯扫到了湖心停着的那一个奇怪的黑点。
“灯一照过去,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我看见有东西动了。”
林师傅猛地吞咽口水,眼神直直看向浓黑的远方,近乎凝滞。
“是蛇。”
他用力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随即大口喘息起来。
小徒弟听得不解,问道:“师傅,是什么蛇?是之前那条白蛇吗?”
林师傅摇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道:“不止。有好多蛇,什么花色的都有,大多数是深颜色的,所以我们之前一直以为看到的是黑点,其实那是很多条蛇裹着的一个人……不,是一具尸体,一具女人的尸体。”
数不清的蛇,大大小小,粗粗细细,长长短短,首尾交缠、纠结,重重叠叠,盘绕在女人的尸体上,缠得几乎密不通风。直到灯光照射过来,群蛇受惊,纷纷蠕动着、挣扎着,终于露出蛇群底下的那具女尸的本来面目。
那张脸惨白如纸,在灯光的照射下,透着渗人的灰白之色,皮肤下的青筋尽显,上头时不时有蛇影飞速掠过。
尽管如此,林师傅依旧一眼就认出,那张脸属于正当红的巨星钟情。
她的长发散开,如水藻般随波荡漾。她身着经典的红色宽肩西服套裙,足下却套着一双格格不入的蟠虺纹绣花鞋。
最惊悚的是,她的躯干,竟是被人开膛破肚!大概是她体内的鲜血早已流尽,内里的脏器泛着不寻常的粉色。唯有子宫的位置,鲜艳异常,盘着一条莹白如雪的白蛇。
林师傅震在当场,无法动弹, 甚至无法呼吸。事后回想起来,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保持浮在水面的姿势。
整个画面像是定格在这诡异血腥的一幕。
他无法思考,脑袋一片空白,自然也不确定那条盘踞在钟情子宫里的白蛇是否就是他们之前遇见的那一条。
然而,那条小白蛇却像是有灵性似的,感应到林师傅震惊的视线,它抬起细长的脑袋,一双眼睛泛着红光,一眨不眨地看向林师傅几人,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
听到这里的众人如同当年的林师傅一般,屏住呼吸,骇然怔楞。
与此同时,只身前往湖中央探险的小黑猫并不知身后那群人类讲到了白蛇的鬼故事。
此时,就在他面前,湖中央的位置,赫然也出现了一条小白蛇。
一条堪称精致秀美的小白蛇,细长,只有两指宽,此时正瞪着一双通红如宝石般剔透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小黑猫。
若此时,身处白蛇对面的是拥有性别刻板印象的人类,他大约很容易会将白蛇与柔媚的美女联系在一起,得出美女蛇的结论,在惊吓之余,难免生出几分浪漫的遐想。
然而,小白蛇此时面对的是小黑猫。
在自然生物的眼中,对手没有性别,只有力量强大与否。
嗷呜——
小黑猫张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朝着白蛇咬了下去。
第80章 秘宝
小黑猫张口扑来时, 小白蛇还在愣神,身体本能地变得僵直,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它大约也是没想到, 眼前的大妖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想吃蛇。
眼见着小黑猫就要拿自己当辣条吸溜了, 小白蛇再也顾不得许多, 毫无形象地大声嚷嚷起来。
“啊啊啊等一下!您就不先问问我,我、我有什么苦楚吗?怎地上来就要吃我!难不成, 您身为妖族,竟甘愿受人类驱使?苍天何其不公!”
小黑猫闻言, 倒是收回大张的下巴, 好耐性地抽空回了一句:“问这许多作什么,叽叽歪歪,怪影响食欲的。本喵的事情, 岂容你这小妖多嘴。”
说罢, 也不给小白蛇继续叫屈的机会,小黑猫嗷呜一声, 再次张开深渊巨口。
小白蛇看得肝胆俱裂, 心思飞速运转。它心知对方道行高出自己不知多少, 卖惨无望, 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 只好直接亮出底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黑猫尖利的牙齿即将刺破小白蛇的脑壳时, 它猛地垂下脑袋, 匍匐在地,口中疾声求饶道:“大人,小妖知错了!请您高抬贵爪, 小妖愿献上秘宝,定叫大人满意!”
小黑猫闻言,旋即停下攻势。他再次收回下巴,一张毛脸蛋皱成黑乎乎的一团,面色显而易见地不是很好看。
“你怎么回事喵,一直重复张嘴闭嘴很累的。你最好是有,否则喵就……哼哼。”
威胁的话只说了一般,小白蛇自然听懂了,登时不敢再多言。细长的小蛇弓着身子,在水面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毕恭毕敬地将小黑猫往湖底方向引。
小黑猫压低嗓音,发出威胁似的引擎声。
小白蛇见状,连忙扭头,讨好地解释道:“大人勿怪,那秘宝就藏在这湖底,不入水是无法取得的。”
小黑猫纠结地疯狂甩动耳朵。他讨厌凉水,并不想在大冬天的晚上沾湿毛毛。然而就像老话说的那样,舍不得毛毛,套不着秘宝。小猫咪的小脑瓜嘎吱嘎吱急速运算。猫刨形象损失费、小鱼干油耗、毛毛沾水损失费、舔毛耗费精力、让人类等待的时长……综合计算,最终,小黑猫同意了,示意小白蛇在前头带领。
小白蛇连连点头称是。
小黑猫嗷呜一大口,猛吸一肚皮的气。他四爪刨水,长长的毛发散开,像一朵小乌云浮在水面,划动、旋转,久久下不去水。小黑猫无法,只得加速扑棱四肢,再次吸气、屏息,霍地往下扎了一个猛子,咕嘟咕嘟,小乌云终于冒着泡泡沉了下去。
小黑猫:“咕噜咕噜……上岸后一定要多吃点小鱼干补回来……咕咕咕嘟嘟嘟……”
深冬的湖水冰凉刺骨,小黑猫仗着有一身厚实绵密的毛发,毫无畏惧,只是眉头因入水后的不适感微微蹙起。小白蛇就在他前头不远处摇头摆尾,它的身姿轻盈缥缈,如一条细长的白练,在暗无天光的水下依旧清晰可见。小白蛇完美地融入水波,悄无声息,且游动的速度极快。
小黑猫不甘示弱,四爪并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打着旋儿甩动,犹如快速转动的舵叶。
他们飞快下沉、继续下沉,直往黑不见底的湖底游去。
而与此同时,留在岸上观察的众人仍在聚精会神地聆听林师傅的讲述,有关白蛇的鬼故事已进行到高峰。
林师傅说道:“当时我确实是冲在最前头,但是看见钟情尸体的人不止我一个。谁也没见过这阵仗,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也没人敢动。虽然我们没能靠近检查,但任谁见了当时的场景,也能断定那人肯定是死了,死得透透的。”
然而,事情的反常之处远不止如此。紧接着,更加诡谲的一幕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了。
时近子夜,天空倏然劈下一道巨大的闪电,横贯九野,生生将天地撕开一道口子。一时间,湖面被照得亮如白昼,哪怕身处岸上的人也能看清湖心的情况。紧接着,浓云滚动,猛地炸开一声惊雷,响声惊天动地,将整个天幕震得摇摇欲坠。
受惊的蛇群蠕动得更加剧烈。不少蛇解开彼此缠绕的姿势,四下逃窜,顺着水流消失在浓厚的暮色之中。女尸像是失去依托,渐渐没入水下、沉入湖底。
那条盘踞在女尸子宫内的小白蛇始终一动未动,就这么安静地随着女尸沉没。那双猩红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众人,直至墨色的湖水彻底淹没它的脑袋。
林师傅等人不寒而栗,体温自四肢迅速逸散,澈骨的阴寒侵入百骸。此时,白日里原本细密的小雨骤然转急,豆大的雨珠形成雨帘,重重砸在几人身上,很快就打得他们睁不开眼。
事已至此,他们只得艰难地冒雨游回岸边,汇报情况,等待下一步指示。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夜,烟屁股扔了一地,最终由老领导拍板,天一亮就去调设备和人力,下水捞尸。
冻得瑟瑟发抖的林师傅被送回市区,灌了一肚子姜汤后,辗转反侧一夜,终是不放心。雷电暴雨整整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气温骤降,林师傅穿上了春秋时节的长袖外套。一大早,他又赶去局里,跟着行动组的同志们一起前往案发现场。然而,他到地方后却被告知,根本没捞到尸体。
这片野湖水域不大,也没有连通大江大河,按常理来说,湖面下的水流动静应当很小,就算有暴雨冲刷,也不太可能一夜之间就将沉重的尸体卷到其他地方。行动队动用了专业的大型设备,打捞无果,随后又请教了专家,换了不少地方下水,终是没能找到那具诡异的女尸。
打捞事宜就这么搁置下来。既然死不见尸,只能根据林师傅等人的证词,从钟情本人入手。作为公众人物,钟情的社会关系网和个人行踪很好调查。案件被直接调去重案组。经过一番严密的排查,重案组基本确定,钟情已失踪多日,遇害的可能性极大。
据悉,钟情曾在当年三月的生日宴会中短暂露过面,——墨观至等人见到的那张礼服照就出自当天的宴会,——晚宴结束后,她就再未在人前现身过。换而言之,钟情失踪了足有三个多月。期间,无论是其亲友还是经纪人团队,竟无一人察觉到异状或是报警。
重案组深知事有蹊跷,连夜审问钟情的经纪人。钟情父母早亡,没有交往亲密的亲属或友人,她的经纪人算是她唯一联系紧密的关系人。
经纪人称,钟情每年都有一段固定时间是在休假的,她喜欢独处,期间联系不到人很正常,他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由此才没有报警。警方就此证词核实过钟情往年的行程表,发现确有其事,然而经纪人态度暧昧,显然还有所隐瞒。只是当警方再次问询,经纪人却三缄其口,不肯再多说一句。
重案组无法,只得将排查扩大至钟情的所有社交和利益往来。这一查,警方震惊地发现,钟情曾与多位男士交往甚密,其中不乏行业才俊、商业巨擘,甚至是地方政要。
情感纠纷向来是警方重点关注的犯罪动机之一。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钟情与这些人存在不当关系,重案组仍旧针对她的往来名单一一问询。然而由于关系人身份特殊,排查工作遇到重重阻碍,迟迟未能有进展。
无奈之下,重案组只好回归到经纪人身上。然而就在这时,经纪人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是食物过敏未能抢救及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经纪人的死亡像是某种危险的讯号,警告重案组及时抽身。上头甚至有人递话,勒令重案组不准再跟进调查。是遵从本心,为探寻真相一查到底,还是明哲保身,直接将案件定性为悬案封存库底?
一时间,案件侦破陷入僵局。
这期间,身为片警的林师傅是无权过问案件进度的。但出于某种莫名的心理,他仍旧想法设法探听出一二详情。也就是在这时,他隐约得知,钟情案件级别升级,被某个不同于警方的神秘第三方组织接管了。
说到这里,严粟适时插话道:“也就是我们区区神秘组织——非人办接受啦。下面的故事或许我知道的比林师傅还要多些。”
根据严粟所说,彼时的非人办才成立不久,只由几位德高望重的玄学大佬出头代管,对外保密级别高,哪怕是对同为国家机关的警方也不例外,各项办事流程并不似今日这般严谨完善,调查方式极为质朴粗暴。
非人办察觉到钟情案件背后的不同寻常之处,接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大功率水泵,直接将整片湖水抽干。工程队冒着大雨施工,紧锣密鼓夜以继日,连干数日,湖底终于得以见天日。
然而,非人办一无所获。
无论是女尸还是白蛇,通通消失无踪。哪怕非人办的成员们动用各家的法宝,寻踪问魂,一无所获。
雨,还在持续下着。
像是印证了夏至日下雨为诅咒的那个迷信,钟情尸体被发现后的接连一个月,毛春一直下着瓢泼大雨,时而电闪雷鸣。不过短短几日,竟生生将抽干的湖水再次填满。
大雨掩盖了人间的罪恶痕迹,好似无事发生。
直到一名巫族寻踪术的传人应邀加入调查,事件才开始有了转机。
第81章 巫
巫, 有别于道、佛,是玄门不可忽视的第三方力量。或者,更公平点来说, 巫应当是历史最悠久、最传统、最能代表玄学力量的一派。
自人类文明诞生以来,巫就与之同存。它与神话一样, 都是人类进化童年时期的产物。神话, 产自于人类特有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属于全体人类的童话, 是人类对于美和真永恒的追求。而巫,就是神话的歌者。
巫族是一种统称。在我国, 巫族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越巫。越, 乃古越,又称百越。《汉书》记载,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 百越杂处, 各有种姓。按照今日的版图,百越族人集中生活在东南沿海长达八千里的半月圈, 涵盖苏南、沪、浙、闽、粤、琼、桂等沿海地区, 其影响遍及两大洋的南岛居民。
古越人长期生活于泽国之地, 崇巫尚卜。这股好巫之风最早能追寻到母系氏族社会时期。巫既是一种职能, 同时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 由此往往与女性联系在一起。
事实上,巫女是巫术的主要承担者, 镌刻在各个民族神话中的第一位大巫师都是女性。单从字形来看, 巫字最初指代的就是女性。小篆的“巫”字,就像极了一位女子挥袖轻舞,以舞请神, 正所谓“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
时至今日,道佛两派以男性修士居多,而巫一派仍保有数量庞大的女性传人。哪怕是男巫,往往也需借助一部分原始的女性力量助其行使巫术。例如,之前杀猪法师作法通灵时,需身着女装、头戴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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