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回南雀
分明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可大概这次意义特别不凡,总觉得……莫名有种“近乡情怯”感。
一出电梯门,就听到了走廊里有隐隐的钢琴弹奏声,起初我还以为是哪家住户在练琴,等往沈鹜年家再走几步,发现音乐声似乎正是出自那里。
门没关好吗?
才这样想着,前方的防盗铁门忽地开了,沈鹜年一手把着铁门,另一手扶着门框,探出上半身,笑意盈盈地看向我:“我还以为你要再晚点才能到。”
落日余晖从走廊一侧的成排格子窗户照射进来,叫他半边身体都染成了暖金。
我不由加快脚步:“你怎么知道我到了?”
他让开一条道,在我身后关了铁门:“我坐窗户那儿看到的。”
我换着拖鞋,往窗边看了眼,那张透明桌子上放着一只白瓷的咖啡杯,显然,沈鹜年刚刚就坐在那儿。
“你还带了礼物?”
经他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还拎着两袋水果。
“我想着一切按照我去白哥家的规格来,这样才逼真嘛。”我将袋子举到他面前,道,“而且我之前生病你照顾我,后来我喝多了你又照顾我,那么辛苦,我都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沈鹜年接过袋子,嘴里说着客套话:“我不辛苦,你比较辛苦。”说罢,他将袋子拿进厨房,让我在客厅自己玩。
墙边的柜子上摆放着一台开盖式的复古唱片机,唱针缓缓自黑胶唱片表面滑过,舒缓的钢琴曲随之流泻而出,颇为神奇。
我在沙发旁的杂志堆里翻了翻,翻到本最新的摄影杂志,便拿着它坐到沙发上翻阅起来。
构图、色彩、表现力,专业摄影师的作品洋溢着无边的想象力与创造力,犹如天马行空般自由不羁。我和他们一比,简直就是幼儿园孩童沉浸在无趣的过家家游戏中,幼稚还不自知。
本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看着,变成靠在沙发上,再后来干脆上半身斜斜躺倒下去,将杂志举到头顶。
“你这姿势不累吗?”沈鹜年俯身,将一碗清洗好的草莓放到茶几上。
我放下杂志,将它盖在自己胸前,落寞道:“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有天赋的人。”
他笑了笑,并未就此论点反驳我,而是问我:“你知道艺术家最快成名的方法是什么吗?”
“创作出人人惊叹的好作品?”
“是结识有名的策展人和赞助人,打入他们的圈子,缔交名流,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他抽出一旁纸巾擦了擦手道。
我一下坐起来,大感意外:“可是……”
可是什么,我笨嘴拙舌,难以表述,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19世纪,法国画家唯一获得名声的途径,便是将画作送往法兰西美术院参展。法兰西美术院代表着国家,拥有着绝对的权威,无法被选入沙龙展厅的画作,也不会被世人所看到。”他坐到我身旁,捻起一颗草莓,一面剥着上头绿色的蒂,一面娓娓道来,“落选者们为反抗法兰西美术院的霸权,于是自行创立了‘落选者沙龙’。你如今所熟知的一些举世闻名的画家,比如塞尚、莫奈,都曾是‘落选者沙龙’的一员。”
他将剥掉草莓蒂的草莓送到我面前,继续道:“所以,这圈子从不缺有天赋的人,缺的是有天赋、有野心,还懂得抓住机遇的人。”
“啊谢谢。”我没想到沈鹜年不仅给洗了草莓,还把草莓蒂去了喂到我嘴边,一时除了受宠若惊还是受宠若惊。
我抬手去接,沈鹜年手往边上一让。
“用嘴。”他发下指令,将草莓又往我嘴边送了送,抵住下唇。
睫毛轻颤着,我抱紧怀中的杂志,不停告诉自己这是在演习,是恋爱指导,是皮格马利翁效应……
垂下眼,我微微启唇,咬住草莓,用舌尖卷进口中。唇舌不可避免地碰触到沈鹜年的指尖,他却并未像我昨日那样退却,反倒游刃有余地推着草莓,将它更深地送进我的嘴里。
离去时,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食指指腹划过我的下唇,留下鲜明的触感。
口腔里酸甜的汁水刹那间炸开,我的脑子也如同果汁进了热油,噼里啪啦地炸开。甜美又险恶。
不是,这也太难了,这要我怎么学啊?
这怎么可能学得会?!
“我该准备晚餐了,你要来帮忙吗?”
在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地定在那儿时,沈鹜年已经跟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我急急咽下口中的草莓,点头道:“哦好,我……我可以帮你备菜!”
姨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觉得自己已经赚了钱养了家,家务就和他没关系了。杜敬川又是个被宠坏的,学习不行,学他爸倒是完美复刻。因此一家的家务基本都落到小姨头上,洗衣、做饭、教养孩子,有时还要为了我跟姨父吵架。
为了让小姨省心,也为了证明自己在家里是有价值的,我会主动每天倒垃圾,洗碗,替全家叠好晾晒的衣物,并且在寒暑假小姨还没回家前替她把晚上要做的菜洗净切好。
所以,备菜这种小事对我来说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芦笋切断,番茄切块是吗?”我站在案板前,将洗净的芦笋码成一排。
“对,芦笋的根不要,太老了。”
“这么长行吗?”我切了一段给沈鹜年看。
“再长一点。”他绕到我身后,握住我执刀的手,在芦笋上划下他要的长度。
这姿势实在太过亲密了,仿佛有一团火煨着我的后背,若是安静些,我怀疑自己都能感受到沈鹜年的心跳声。要是把注意力往下再放放,我的臀部说不准可以感受到他“有点东西”的地方……
手退开了,他身体却仍贴着我:“说起来,你真的不考虑抱我的大腿吗?我可以成为你的赞助人,供你各地采风,购买昂贵的摄影器材,为你亲自策展。不出五年,你就能声名鹊起,成为年轻一代最富盛名的摄影师之一。”
以前在摄影社听师姐他们说起过,许多艺术家背后都会有一个背景强大的赞助人,从最早的文艺复兴时期便是如此,可我没想过这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我从没有想过。”可能是姿势原因,让我很难集中精神去应对他的谈话,总觉得我们不是在沟通正经的投资赞助话题,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潜规则。
“这是条很好走的捷径,我会包装你,营销你,把你塑造成一位命运多舛的天才。”他几乎是半拥着我,在我颊边耳鬓厮磨着,“就说……你会走上摄影这条路,是为了纪念你的父母,他们可以是为了帮你冲洗照片的路上去世的。”
“家人总是很好用,去世的家人更甚。”他的声线分明还是很轻柔,却无端让人觉得寒冷。
“嘶!”一不当心,我的左手手指便被锋利的刀刃切中甲根,泊泊流出鲜血。
我静止在那里,身后魔拷般的低语也停止下来。
“我不是因为父母才喜欢摄影的,跟他们没关系。”我挣开身后的沈鹜年,将伤口放到水龙头地下冲洗。
鲜红的血水被冰冷的水流洗去,又再流出粉色的新血。
“哪怕他们不在了,我也不会为了自己去利用他们的。”我又气又伤心,简直想这样摔门而出,再也不要见到沈鹜年了。
他当别人是什么,当别人的父母是什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让我看看。”水龙头被拧紧,沈鹜年抓过我的手,用一张厨房纸按紧伤口。
我想抽手,但没抽动。
“过来,我替你处理伤口。”他抓着我的手,要我在外头沙发上坐下,随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医药箱,坐在我身边为我消毒包扎。
到这会儿,他身上那些冷漠刻毒又仿佛成了我的一场错觉,但我知道它们确实存在过,我负伤的手指就是证据。
“你刚刚太过分了。”我很少这样严厉地指出别人的问题,也很少用这样直接的口吻要求别人,“道歉!”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不道歉,我立马就走,立马说那个安全词,结束这场倒霉的实验。
安全词是什么来着,加……加拉泰亚?
“对不起,我错了。”
“加……”
出乎意料地,沈鹜年道歉十分地丝滑,叫我瞬间卡壳。
他替我贴好创可贴,牵起我的指尖,抬眼看向我的同时,吻在了我受伤的那根手指上。
“所以,别哭了。”
第18章 吊桥效应
这种时候还要教学,这个人也太敬业了吧?
“我没哭。”泪失禁体质的人总是很麻烦,生气会流泪,伤心会流泪,感动也会流泪,身体里的眼泪就跟工作狂一样,一有点情绪波动就要彰显自己的存在。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突然那样。”我吸着鼻子,张开口呼吸,努力把含在眼里的一泡泪水憋回去。
男人偶尔流一次眼泪,别人或许会觉得你感性,多了,你就成了软弱没用的代名词,谁都不会高看你一眼。
眼泪大颗有什么用?又不是珍珠,流得再多也没人稀罕。
我一点点抽出自己的手,郑重对他道:“我不会接受你的赞助,也不想走什么捷径,哪怕我最后选了摄影这条路,一文不名,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也许会认为我很傻,故作清高,可我总觉得这世上有比不断向上攀爬,追求成功更重要的东西,比如……爱。对家人的爱,对兴趣的爱,对万事万物的爱。那是绝不可动摇的本心,是塑造我的基石,是十三岁后,我贫瘠的人生唯一可以回首聊以慰藉的东西。
我不想让任何人破坏它,哪怕是我自己也不行。我更不想将自己的成功和失败同另一个人挂钩,特别还是沈鹜年。一旦扯上金钱、利益,关系就会变味,或许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不过,我和沈鹜年算是朋友吗?我不禁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疑问。
“我再次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谅我。”沈鹜年突然伸手过来,触碰我的眼睫。
我条件反射地一闭眼,眼里强忍住的泪珠便就这样前功尽弃地落了下来,被他稳稳接住。
“那些话,我对别人说过很多次,你是唯一一个拒绝我的。”他看着那滴泪,用厨房纸连着指关节处的鲜血一道细致地擦去,“他们大多数人都会欣然接受,并且很快就能想出比我还要精彩的点子。”
睫毛上沾了泪,湿漉漉地叫视野变得模糊,反正已经破功,我索性也不装了,抬起胳膊,用袖子大力抹掉剩下的一点泪花。
“原谅你了。”
抹了一个眼睛,还要再抹另一个,手腕便被沈鹜年攥住,轻轻拿开。
“别用袖子,用纸巾擦。”说着,他抽了张纸巾递给我。
我从善如流地接过,将其对折之后敷到眼睛上,随口问道:“接受你提议的那些人,他们最后都成功了吗?”
身前窸窸窣窣的,应该是沈鹜年将棉签、碘酒等物重新收进了医药箱。
“Une ordure comme ?a ? Il n’a aucune chance.”“嗒”地一声,医药箱合拢,沈鹜年的声线轻缓温柔,似乎带着无限的祝福,“有这样的野心,他们总会成功的。”
听到他的回答,我轻叹一声。
也是,追名逐利才是这世界的常态,我可能仍身处象牙塔,才会深觉颠覆想象。十年二十年后,等我被岁月磋磨得满心疲惫了,说不准我比他们还渴望成功呢。
内心的感慨让我连沈鹜年又拽鸟语都没有在意。
之后,由于我光荣负伤,沈鹜年不再让我进厨房,我只好待在客厅看书打发时间。
一个小时后,天色彻底暗下来,沈鹜年的晚餐也做完了。
一道西红柿牛腩烩饭,一道肉松鸡蛋卷,还有一道芦笋西蓝花焗鲜虾。
每道菜都可谓色香味俱全,而最让我震惊的,还要数我的那份烩饭,米饭竟然被捏成了小猫的样子。
那只有着咖啡色花斑的小猫躺在盘底,盖着西红柿牛腩的被子,还会朝我wink。
“你的怎么没有?”我看了看沈鹜年的那盘,就是正常的米饭。
“这是给好孩子的奖励。”他将叉子分给我,招呼我坐下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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