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修罗
“你们为什么要把孩子跟狼关在一起?”
族长向卢贝尔解释狼神的事,因为表达能力有限,反复讲了好几遍才让卢贝尔完全听懂。
他不敢相信,现代还有这种凌虐动物、活人祭祀的野蛮传统。
“狼是天性自由的野生动物,用这么暴力的方式对待它们本就不对了,孩子更是一个无辜的生命,你们怎么忍心把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喂给狼?”
“祂不是狼,是伟大的狼神。我们得罪狼神,必须道歉。”
“我承认那是一头很有野性、不愿被人类驯服的狼,但它绝不是什么狼神。它不会理解人类的道歉,更不懂什么是祭品。”
一个种族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又岂是卢贝尔几句话能改变得了的,无论他如何婉言相劝,都无法左右族长的想法。
“你不懂,狼神如果不收下祭品,会报复所有人。到时候大家都会死。”
“这是一种迷信。”
族长坚决不听,只是纳闷:“关了这么久,狼神肯定早就饿了,可祂却不碰那小孩。一定是我们的道歉,不够有诚意,狼神不肯原谅。”
说着又带领一群族人去给狼神跪拜,请求宽恕,看得卢贝尔直摇头。
席恩给他出主意:“伯爵,要不我们趁半夜没人,把笼子撬开,偷偷把那孩子带走。”
卢贝尔认为不妥:“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不知你有没有留意过他们狩猎时展现的身手,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远胜过我们最精锐的侍卫。万一被发现,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怎么办?”
“这几天相处下来,我发现这里的人思维模式简单,又极其固执,就算我们救下这一个孩子,他们也只会抓另一个孩子代替,必须想办法改变他们的认知,才能从根本上杜绝新的受害者产生。”
“您说的虽然有道理,可传统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说改就能改的。”
“只要能改变一小部分人,不,哪怕只改变几个人,未来都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在未开化前,曾有过多少野蛮无知的习俗,不也都随着现代文明的出现销声匿迹?”
卢贝尔望向笼子里的一人一狼:“希望‘狼神’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努力说服这些人,帮助这个孩子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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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卢贝尔被噪声吵醒,披上衣服走出帐篷,发现十几名偃族人手举火把,把一个倒在地上的小孩围在中央。
领头的人正是族长。
“我就说狼神为什么不肯收下祭品,原来是你在捣鬼。”
地上的小孩明显已经被狠揍过一顿,衣服处处有撕破的痕迹,裸露在外的皮肤挂着淤青,一只眼睛肿起来,嘴角还有血迹。
卢贝尔见这些大人又有动手的迹象,忙抢先一步挡在孩子前面:“有话好好说,这孩子犯了什么错?”
族长指着不远处的铁笼:“都是因为这家伙每天晚上偷拿肉去喂,狼神吃饱了,当然不会吃祭品。”
卢贝尔借着火光,看清了地上孩子的脸,竟跟笼子里那个小孩长得一模一样。
“你们是……双胞胎?”
“他叫夜隼,笼子里的那个叫夜鸦,是他弟弟。”
“你们的父母呢?”卢贝尔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如果夜鸦有父母,怎么会同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祭品。
夜隼瞪着惊恐的眼睛,使劲摇头。
“他们两个是孤儿,爸妈在之前的部落就死了。”
有族人提议:“把他一起关进笼子里。狼神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等一等!”卢贝尔知道讲道理的办法对这些人无用,只能用他们的想法说服他们,“你们说他每天晚上偷喂狼神,说不定狼神对他心存感激,你们这样殴打他,会惹狼神不开心。”
偃族人一听,觉得非常有道理,又跪的跪,拜的拜,祈求狼神原谅。
“你们要是真心想得到狼神的原谅,就要对这个孩子好一点,把他放了。”
这一次族长却一口否决:“不行,放了夜隼,他又要偷喂狼神。狼神不吃祭品,我们无法送祂走。”
卢贝尔退让一步:“那把他交给我,我看着他,不让他偷喂狼神。”
族长跟众人商量一番:“除非把他拴起来,不让他接近笼子,我们才能相信。”
“这时候脑子又好使了。”席恩不动嘴皮地轻声吐槽,被卢贝尔瞪了一眼。
“可以,把他锁在我的帐篷里,不给你们添麻烦。”
就这样卢贝尔的帐篷里多了个脖子上拴着链子的小客人,卢贝尔对夜隼百般呵护,不仅尽心尽力为他疗伤,等到夜隼身体好一些,还给他念书,教他认自己的名字。
而关在笼子里的夜鸦和狼,却因得不到食物越来越虚弱。不光是偃族人,就连卢贝尔都无法理解,这头狼明明已经饿得皮包骨了,却愣是不肯碰夜鸦一口,仿佛真的有了神性。
卢贝尔步步为营,先是想办法说服偃族人,“祭品如果太瘦就不好吃了,狼神不吃祭品也许就是嫌他身上没肉”,成功让偃族人同意给夜鸦食物。
接下来又用“如果狼神坚持不吃祭品就会饿死,上天会惩罚故意饿死狼神的人类”这样的说辞,为狼争取到最低限量的口粮。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不管是关在笼子的弟弟还是锁在帐篷里的哥哥,都被喂得比以前胖了。夜鸦跟狼的感情越来越好,每天都蜷缩在它怀里睡觉,偃族人虽然觉得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继续养着这两孩一狼。
这段时间卢贝尔也没闲着,将现代文明潜移默化地在部落内传播。
他待人亲切,极具耐心,又懂得些医术,治好了不少族人的旧疾,很快就赢得了这些头脑单纯的人的尊重。帐篷外每天堆满大家送来的猎物,所有孩子都围着他转,甚至因羡慕夜隼能跟他住在一起而打架。
在治好一次全部落集体食物中毒后,卢贝尔抓住机会提出来:“你们一直把狼神这么关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妨试着把它放出来,也许狼神早就原谅你们了呢?”
偃族人竟接受了他的提议,双胞胎与狼重获自由。狼被放出来后哪也没去,每天跟着夜鸦寸步不离,夜鸦又跟着夜隼,夜隼黏着卢贝尔,伯爵从此多了三个小尾巴。
卢贝尔给狼起了名字叫夜牙,偃族人依旧把夜牙当狼神跪拜,每次打猎回来将最上等的猎物献给它,把夜牙养得身材壮硕,皮毛油光锃亮,整个森林都找不出第二头这么威风凛凛的狼。
之后,卢贝尔教偃族人制作打猎更好用的弩箭,渐渐打消了他们驯狼的想法,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三个月,是卢贝尔离开希尔德贝里最久的一次。
平静在某个下午被打破,夜牙咬了族长的儿子,锋利的牙齿轻而易举便咬断了他的腿。族人惶惶不安,认为狼神从来就没有原谅过他们,迟早会吃掉这里所有人,只有让祂吃下祭品部落才能逃过一劫。
眼看卢贝尔这些日子的努力瞬间化作泡影,席恩愤愤不平:“我亲眼见到族长儿子欺负夜牙,夜牙被弄疼了才会咬他。那小子跟夜鸦年纪差不多,干嘛不献祭他?还不是看夜家兄弟俩无父无母好欺负。”
“孩子生性顽劣,下手不知轻重,这样的惩罚属实过了。可夜牙只是野兽,不能以人类道德定义,也不能说是它的过错。”
席恩即便不十分赞同,依旧自愧弗如:“我可做不到像伯爵您这样,对好人坏人都一视同仁。”
“因为你先定义了好坏,才会分别对待。世间生灵,本无是非善恶,什么时候你真正理解了这句话,就能真正理解我。”
“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夜鸦和夜牙再一次关进笼子?”
夜隼摇着卢贝尔的手臂,可怜巴巴地仰望他:“伯爵,求求,救弟弟。”
卢贝尔目光温和,却总能给人以力量:“我去交涉。”
那天夜里,他在族长的帐篷中彻夜长谈,谁也不知二人之间达成了何种交易,次日早晨,族长同意卢贝尔带着双胞胎和狼神离开,族人都害怕得躲了起来,只有他一个人来送别。
“我把狼神带去首都,永远不让它接近这片森林,你们不用再担惊受怕。”
卢贝尔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身后跟着夜牙,告别了这个他生活了长达数月的原始部落。
走出数十米,席恩神差鬼使地向后一望:“伯爵,您看。”
卢贝尔转身,先前避而不见的偃族人们,都聚集到了一起,遥遥地目送他们离开。
见他回头,人们陆陆续续跪下来,虔诚伏地,分不清是在拜他,还是拜他面前的夜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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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隼为了讲明白这个故事,花了非常久,凌熠听得聚精会神,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在蜂族的时候,贝尔叔叔也给他们讲过跟狼关在一起的偃族少年的故事。
“那后来呢?”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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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贝尔带着夜家兄弟途经景埠穹廊,在那里见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海。前方负责探路的侍卫回来禀报,他们寻觅多年的蜂族栖息地终于找到了。
卢贝尔权衡之下,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决定让侍卫先送双胞胎和夜牙回首都。
双胞胎舍不得跟他分开,卢贝尔抚摸着两个人的脑袋:“我会写信拜托我的父亲照顾你们,让他送你们去学校念书。等我回去的时候,你们应该就能认识不少字了。”
席恩高高兴兴拿来相机:“这里风景这么美,拍张合影纪念一下,你们要是想伯爵了,就把照片拿出来看看。”
在学校的诱惑下,两个人与卢贝尔依依惜别,谁都未曾想过,这一面即是永别。
夜隼和弟弟被带到首都,见到了卢乎伦。卢乎伦听说他们是偃族人,很感兴趣。
“听说偃族人非常忠诚,一旦效忠某个人就会成为死士。我的儿子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将你们托付给我。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们。”
夜隼讲到这里,忽然不讲了。
凌熠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续:“再后来呢?”
夜隼声音没有波澜:“首相大人让我们进行忠诚度测试。”
“什么是忠诚度测试?”
夜隼沉默了一阵:“让我们完成一个任务,完不成就,打,一直打。”
凌熠心里一紧:“什么任务?”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直到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磨旧的皮绳上系着一颗锋利的狼牙。
“这是……夜牙的牙?”
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任务是,杀夜牙。我和弟弟都不想动手,一起被打。后来他们,发现没有用,就只打一个人。打我的时候,弟弟受不了,杀了夜牙。”
夜隼得知夜鸦死亡时哭得厉害,回忆起这段经历却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静叙述。
他语气越是平静,凌熠握住项链的手越用力,尖牙刺破他的皮肤,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我拔下它的牙做了项链,弟弟一条,我一条。弟弟通过测试,被选中了,我没有,被卖到船上。”
“这些年你一直在船上做水手,直到现在?”
夜隼犹豫,点点头。
“船上的人,不好,总是打我们。”
“你们是谁?”
“跟我一样,被卖到船上的人。”
凌熠不知该说什么,贝尔叔叔倘若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绝不会把二人托付给卢乎伦照顾。
但如若他没有失手杀死贝尔叔叔,待卢贝尔回到首都后,也会将他们接回来,不会任由悲剧发生。
“……抱歉。”
他第二次对他说抱歉,却是全然不同的含义。
夜隼摇头:“你帮我找到了弟弟,我谢谢你。我要走了。”
凌熠没有任何理由挽留,把项链还给他,两个人刚站起身,迎面遇到前来上课的兰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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