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修罗
眼前这个人好像变了,当他站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一刻,就像贝类动物打开密闭的壳,暴露出深处的柔软。
凌熠鼓起勇气:“能给我讲讲您舅舅的事吗?”
奥瑟视线落在了卢贝尔的画像上,凌熠的目光也下意识跟了过去。
“我的父王为政治目的娶了首相的女儿,两个人却没有任何感情。
“得益于初代人造子宫的诞生,两个连手都没牵过的人也能拥有后代。
“从我出生,他们一次都没有抱过我,父爱母爱是什么,我从未体会过。
“只有贝尔舅舅,像亲生父母一样将我养大,教会我所有的事。
“也许是童年滤镜,贝尔舅舅在我心中是个完美的人。
“从小到大,每个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凌熠在心里应了声:我信。
“贝尔舅舅在我十二岁那年被少数种族的文化吸引,决定出版一套介绍各地风土人情的丛书。
“为了这个目标,他走遍帝国各个角落,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停留几个月,深入当地住民的生活。
“隔一段时间,他会带着礼物和故事回来,就在这个房间里,整理完全部手稿,再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凌熠:“您当时一定很盼着他回来吧?”
“……嗯。”
他的整个青春时期,就是在盼望这种心情中度过的。
每当贝尔舅舅回到希尔德贝里的时候,就是奥瑟最开心的时光。
“贝尔舅舅的最后一站,是西南边陲的景埠穹廊,据说那里有帝国最美的花海,是蜂族的栖息地。
“我不知道最美的花海有多美,只知道舅舅去了那里,就再也没有回来。”
不想被凌熠发现他的脆弱,奥瑟背过身去。
“你见过一座城市一夜之间全城缟素吗?我见过。
“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的灵柩被运回来,全城百姓为他送行,放眼放去找不出第二种颜色。”
一滴泪自凌熠眼角滑落,他无比感激奥瑟此刻背对着他,才能让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
“随从们说,他是被蜂族人害死的。”
凌熠也不清楚声音是如何从喉咙里发出来。
“你恨他们吗?”
奥瑟顿了很久:“……恨之入骨。”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仍然给了凌熠心头一记重锤。
“起初的那段日子,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手刃凶手,为贝尔舅舅报仇。
“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能坐下来,翻看他留下的文字,发现蜂族不是我想象中的恶徒。
“在贝尔舅舅笔下,蜂族人勤劳淳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所以我更无法理解,贝尔舅舅的死因。
“我问遍每一个人,他们说是一场意外,无论我怎么追查,都找不到真相。”
指甲不受控制扣进了肉里。
“如果找到害死您舅舅的人,您会怎么做?会要他偿命吗?”
奥瑟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不可能了。我外公失去他最爱的儿子,将怒火波及到整个蜂族。
“无论凶手是谁,都没可能活过那场血洗。”
“我是说,如果呢?”
奥瑟想了很久。
“如果此刻凶手在我面前,比起复仇,我更想问问他,为什么?
“贝尔舅舅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夺走他的生命?”
奥瑟感到背后有异样,凌熠缓缓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转身,凌熠的唇精准地找了上来,他下意识给出回应。
这一吻温柔、绵长,与欲望无关,更像两个灵魂彼此温暖。
也许凌熠只是出于同情,但他太贪恋这一刻的温暖,放弃思考献吻背后的动机。
墙面光影绰绰,尘封的时光染上几分旖旎,演出一场缠绵缱绻的纯情把戏。
油画像上的男人温柔地注视着,注视着尘世间的凡人。
命运的齿轮,最终还是咬合到了一起。
第50章
直到周遭氧气稀薄,两人才不舍地放开彼此。
唇齿已然分离,目光依然纠缠,对方眼底晶莹一闪而过,奥瑟只当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两个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了异样,两双眼睛朝门口方向望去。
鲁玛直挺挺站在那里,震惊与愤怒各自操控了一半的表情。
想象中的斥责并未到来,这个终日将宫廷礼仪挂在嘴上的卫道士,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掉头便走。
“……她不数落我,我反倒有些不习惯。”
“这个房间除了我,就只有她能进来打扫,所以可能一时接受不了。”
“我早就想问您了,唐德队长说您也让她三分,是不是因为您舅舅的关系?”
奥瑟的语气就像陈述天气一样平淡。
“贝尔舅舅每次出游,带回来的不只是特产,有时候还有人。
“有一次他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她的家乡发生了鼠疫,几乎一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
“贝尔舅舅发现她的时候,老鼠正在啃食她妈妈和弟弟的尸体,于是就把她带了回来。
“那个女孩就是鲁玛。”
凌熠心情复杂。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讲这些?”
奥瑟扭头正视他:“因为你太善良了,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会同情。一旦同情,你就会让步,会委屈自己遵守你厌恶的繁文缛节。
“我希望你把这里当成家,家是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意想不到的答案让凌熠愣住。
“更重要的是,鲁玛刚来时,也不懂什么规范礼仪。佣人们嘲笑她是村子里来的下等人,所以她才拼了命地学习,对别人苛刻,对自己也是。我不想你变得跟她一样。”
奥瑟的指节划过凌熠脸颊。
“我还是喜欢小野草。”
凌熠脸上一烫,两个人都为他的反应有短暂错愕。
奥瑟没想到他会脸红,凌熠更想不到,他欲盖弥彰地把脸别向一旁,但这只是让红晕看起来更明显罢了。
奥瑟嘴角浮现心知肚明的笑,这一笑更惹恼了凌熠。
“笑什么笑!”
“色诱我的时候都没见你害羞过。”
“我现在是OMEGA,变害羞了不行吗?”
奥瑟见他恼羞成怒,收起几分促狭。
“鲁玛这些年管理城堡很辛苦,我在南方还有一处庄园,等贝尔舅舅忌日过后,就送她过去颐养天年,也省得你们天天斗气。”
凌熠沉默。
“怎么,觉得找乐子的人少了,不愿意?”
“她是您舅舅带回来的人,您舅舅肯定也有希望你照顾她的想法。野草到哪都能生长,在温室长了一辈子的花,换了土壤要怎么活呢?”
奥瑟眯起眼睛:“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你哪里都不许去。”
“我打算在这里扎根,哪里都不去。所以打算跟原住民处好关系,免得被当野草铲除了。”
.
鲁玛因恐惧跌坐在地,在她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小白鼠窸窸窣窣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探索这个陌生的环境。
她想大声呼救,声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凭空出现一只手,小白鼠从面前消失。
鲁玛挣扎着抬头,看到最不想见的一张脸。
“……是不是你……故意把它放到我房间?”鲁玛咬牙问。
凌熠双手插兜:“我可没那么无聊。”
“不是你干的,你来做什么?我懂了,殿下连伯爵的房间都允许你进,你是来跟我耀武扬威的。”
“啧啧,”凌熠摇头,“你不感谢我帮了你就算了,还反过来诋毁我?”
“你?帮我?你会那么好心?”
“因为我是专程来跟你谈和的。”
“……谈和?”
“既然你跟我谁都没有离开希尔德贝里的打算,不妨各退一步。你对我睁一眼闭一眼,我也不再说露骨的话故意气你,至少我们可以表面上相安无事。”
他“满满”的诚意让鲁玛怀疑这是诡计的另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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