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悄
不到四岁的小崽崽面对着十四岁的少年响亮地回答:“弟弟!”
梨觉之前还在烦恼没有说出名字的圣子哥哥的称呼要怎么和其他哥哥们区分开来,现在不用纠结啦。
崽崽有很多很多的哥哥,这还是头一回有弟弟呢~
小孩子开心起来在床上蹦个没完,连发尾金灿灿的小卷也跟着跳跃。
圣子重新趴在床边仰头看梨觉,看见月牙一样的笑眼和小酒窝,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不伤心了。他想。
*
许凌西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城堡的花园,安栖日的第二个上午,他正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看书,下午回学院会有一个小型测验,考察王国大陆前期整合史。
知识点他早已烂熟于心,不过还是再多看几遍,以防有什么疏漏。
艾斯特瑞尔城是卡斯特封地最繁华的城市,是经济文化的中心,几乎所有有点儿规模的学校都坐落在这里。
贵族学院的孩子们和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样需要学习菲亚兰的各种历史,不同的是,那些出现在课本上的人物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串串繁琐的、没有任何实感的名字,而是他们的祖父母、曾祖父母,是幼年记忆中或威严或慈爱的长辈,是挂在家中的肖像画,是姓氏里承载的自豪。
许凌西默念着卡斯特家族镇守南部海岸线的卓著功勋,遐想着每年都会去巡视的家族舰队在海上炮火连天时有多壮观。
然而他的思考被楼下蓦然传来的笑声打乱。
男孩皱眉。
家里的仆从们清楚地记得小主人的日程表,安栖日这两天经过花园都蹑手蹑脚,尤其是这个上午,都会自觉地为这位刻苦的未来继承人营造出绝对安静的学习氛围来。
到底是谁这么没规没矩?
难道有新来——
他的思绪一顿。
近来,家里新添的仆人也只有那一个了。
许凌西搁下羽毛笔,合上课本,推开窗户朝下望去,木芙蓉和迷迭香的花坛之间,果不其然有个小身影在跑动。
那浅金色的、仿佛被阳光亲吻的长发飘扬着,明晃晃地扎进他的眼底。
两天前他回到家,不留情地冷落了对方后,那个小男仆一直低落得很。
遇到自己要么绕道走,绕不开就垮着小脸闷声闷气喊一声小少爷,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现在倒是玩得蛮开心的嘛。
许凌西不觉得家里没有其他下人叮嘱那小孩这个时间段不得进入花园、尤其不能大吵大闹,半是不悦,半是疑惑地朝别处打量。
很快,在姹紫嫣红的绣球花墙前的木质秋千上看见了圣子,以及立在他身旁、宛若守护神的大祭司。
还没有人告诉小少爷,小小男仆已经被伯爵送给了教廷。
男孩看着幼崽疯玩儿了一圈后开心地跑向秋千,叽叽喳喳跟少年说话——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但能看得出来很开心——心底陡然生起一簇恼怒的火苗。
那个小男仆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凭什么——凭什么现在在对别人笑?
他还记得小孩子一开始充满期待地看向自己的眼睛,记得被拒绝后怯生生的表情,记得他在远处偷看自己,像个被抛弃的小动物。
现在,已经转向圣子殿下撒娇了吗?
他也会那样亲昵地喊圣子的名字——哦,这个不可能,圣子的名讳可不是凡人能够知晓的——总之,也会用那双浅金色的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别人吗?
因为自己不能做他的朋友,所以去找别的朋友了吗?
就这么迫不及待?
许凌西把稿纸攥住深深的几道褶皱,他在窗户的玻璃反光处看见自己愤怒的眉毛,非常惊讶。
自己这是在生气吗?
……为什么?
这完全不像他。
许凌西可是卡斯特家族的继承人,学院里当然有很多孩子巴结他、簇拥在他身边;也有一些门第相当、志趣相投的可以成为真正的朋友。
他对这事儿向来看得开,愿意一起就一起玩儿,别人有了更好的朋友也没关系,反正友谊只占据了人生的一部分,甚至是不怎么重要的一部分。
许凌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为朋友而吃过醋,更何况……更何况那个小男仆根本不算他的朋友!
等等。
他刚才是在想“吃醋”吗?
小孩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才七岁,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贵族间的确有为儿女早早订下婚约的传统,不过这并不存在于卡斯特家。
许凌西早慧,从文学作品中模糊地明白大人之间的感情和孩子是不一样的,有一种名叫「独占欲」的特殊情愫;而它增添到日常生活中最普遍的表现就是吃醋。
吃醋,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和现在一样胃里纠结地拧在一块儿,心里发酸,喉咙发苦吗?
男孩恍惚地想,如果这就是「吃醋」,难道自己喜欢对方?
那个小男仆有什么好?
不就是长得可爱、像个会动的洋娃娃;
不就是看向自己时漂亮的眼睛格外明亮;
不就是喊他名字的小奶音又甜又软……
……不是,怎么好像全是会被喜欢的优点啊!
许凌西从对梨觉生气,改为了对自己生气。
他想发脾气,把桌子上连书本带笔带摆件都拂下去,杂碎昂贵的花瓶和灯盏,然后在废墟中大吵大闹,引得所有仆人都过来哄着捧着,跪在地上请求他息怒;密德尔顿公爵的妹妹和伦纳德子爵的侄子经常这么做。
可他是卡斯特家的小公子,这些没教养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许凌西会做的只有关窗户的时候比平时用了更大的力气,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坐回桌前,重新摊开书本,试图沉浸回波澜壮阔的菲亚兰历史中,却发现那些以前读起来很轻松的字符此刻弯弯绕绕得像蚯蚓,嗜咬着他的心脏,叫他一刻不得安宁。
今天恐怕是学不成了,小孩泄气地趴在桌上。
他的胸口憋闷得难受,又不知该如何排解。他眼眶又酸又胀,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
秋日午后的阳光最是温暖舒适,温柔缠绵地洒落人间。
梨觉躺在花坛中央,像只忽扇翅膀的小蝴蝶那样快乐地挥动双臂双腿。
他明明躺在花朵之上,却没有压坏任何一枝,反倒是万千花儿向他倾倒,柔弱的花瓣彼此交叠,连成潋滟而绮丽的一片海,虔敬地托举起这位亲临人间的小神子。
有圣子殿下在场,卡斯特家族的仆人不便直接进入花园,有什么消息都需要先通过随从教徒传递给大祭司。
不能直接下地、只好一直坐在秋千上的少年抬起头,看着监护人走向自己,俯身耳语了什么。
“就是这样。”大祭司直起身,打量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儿,“要告诉他吗?”
圣子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不知道的话,会伤心。”
大祭司的眼神带着探究:“你好像很在乎他伤不伤心。以前我可没见你这样关心过其他人。”
圣子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包括你?”
大祭司坦然:“包括我。”
圣子看向埋在花海中展颜的小孩子:“他很可爱。”
男人不置可否。
他其实并不介意,那个孩子对圣子来说就像是新养的小宠物,总会有一段爱不释手的新鲜期,并不会成为恒久闪耀的爱意。
小圣子的双眼不会总看向别人。不能长久地看向自己以外的人。
他不允许。
大祭司欠身:“那我去了。”
然而转身的动作却被小小的力道阻止。
他低头,看见少年抓住自己的衣角,目光有请求的意味:“我来。”
这些都是可以答应的任性小要求。男人看向少年的赤足:“我抱你过去。”
却得到一个摇头,一个微弱而坚持的回答:“我自己走。”
男人条件反射皱起眉:“你不能……”
“可以的。”圣子低头看向秋日里泛黄的草坪,难得有反叛之心,“花很洁净。”
他不能被红尘俗世所污染,出门在外双脚从不沾地,这是从八岁以来延续多年的习惯。
菲亚兰感恩自然,一花一草一木都是神明的恩赐,它们是洁净的,他当然可以触碰。
大祭司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由他去。
圣子走下秋千,久违地感受着双脚接触大地那奇妙的体验,与自然融为一体。草尖儿刺着他被护理得极为娇嫩的皮肤,痒中带着些微的疼痛,却并不叫人讨厌。
是奢侈的,名为自由的感受。
圣子走到间隔栽着紫茉莉和粉凤仙的花坛,小孩子晒太阳晒得快要睡着。
“哥哥。”圣子按照先前的约定呼唤梨觉,声音柔和,怕搅扰了这宁静而美好的一幕;但他只知道如何放轻声音,并不知晓怎样委婉表达,“许凌西,马上就要走了。”
崽崽听到这么个名字,顿时自暖融融的梦境中惊醒,从花海中爬起来:“希希……?”
“回学校。”圣子简单地解释。
梨觉一下子就慌了。
希希现在不认识他也没关系,他会想办法让他想起来;就算想不起来,也可以重新认识,做一对新的好朋友。
可前提是希希不会离开。
好不容易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中等到最信赖的人,难道又要被丢下了吗?
又伤心了。圣子在心中叹息。
“想去送他吗?”他提议,试着像普通人那样给出安慰和纾解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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