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途迷
沈祀惊讶:“我听说殡仪馆那边火化的名单已经排到一个月以后了。”
女人神情一僵,后座的男人——应该是马楼的爸爸解释说:“我们找内部的工作人员,花了点钱……”
沈祀懂了。
灵车沿路行驶,两边的行人和法国梧桐迅速后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让他有些反胃。
沈祀问车内的另外两人:“介意我开窗吗?”
马楼妈妈摆手:“开吧,辛苦你来了。”
沈祀拉开车窗,将头稍稍探出去一些,微风吹在脸上顿时舒服不少。
如今的沪城比原来要萧瑟许多,写字楼和商场里廖无人迹,大街上倒是有不少示威游/行的年轻人。
这些人里有学生也有刚入社会的996社畜,精力旺盛又愤世嫉俗。
他们要求医院尽快研发出治疗“空心人”的办法,并无偿服务于每一位普通市民。
沈祀盯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轻轻甩了甩脑袋。
红灯亮起,灵车在宽阔的十字路口停下,行人开始陆续过马路。
沈祀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不同高矮胖瘦和年龄层的男男女女,最后落在一位抱小孩的妈妈身上。
他疑惑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怎么了?”马楼的爸爸冷不丁问。
马楼的妈妈也跟着看过来。
沈祀唔了一声,不答反问:“马楼的墓地选在哪儿?”
马楼妈妈报了个地址,沈祀打开手机导航看了看,是沪城郊外的一处公墓。
“很快就能到了。”马楼爸爸大概怕他等急了,对司机说,“师傅,麻烦等下稍微开快点儿。”
沈祀赶忙说:“不急,安全第一。”
话音未落,绿灯亮了。
灵车再次飞奔起来,视野中的人和物如走马灯般掠过,等到下一个红灯,原本安静坐着的沈祀忽然站起来。
马楼妈妈一惊:“你要干什么?”
沈祀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男人,最后看向女人怀里的骨灰盒,无比冷静地说:“我要下车。”
女人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恢复如常,咬着牙问:“为什么?”
男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沈祀竖起手机,把上面的地图展示给他们看:“现在的导航很智能的,每个路口的红灯持续几秒都会有显示,像我们之前经过的那个红灯时长是40秒。”
女人冷冷道:“那又如何?”
沈祀叹了口气:“但实际只持续了38秒就结束了。”
两秒钟的时差。
灵车里静了静,男人艰涩开口:“也可能是你的导航出了问题……”
没等他说完,沈祀又指着窗外说:“这对母女我上车以后见过三次了。”
一次是在游/行的队伍里,一次是过马路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见女人准备说什么,沈祀挥手打断了她的辩驳:“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以前见过她。”
马楼父母以为他说的是母女中的妈妈,谁知顺着青年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却是被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大家都在沪城生活,哪天街上遇见了不是很正常?”马楼妈妈不以为然。
沈祀摇头:“不正常,因为我不是在街上看见她的,我看见的是她的照片,两年前的照片。”
周小宁被父亲周建波拐走的当天,游乐园里有一个小女孩在小卖部旁哭花了脸。
这一幕被沪大的一名学生拍下来,上传到了校内论坛,沈祀调查兔子玩偶案的时候恰巧看见了那张照片。
“两年前她应该五岁左右,然而两年过去,她一点也没有长大。”
沈祀又看了眼女人怀里的骨灰盒,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浅笑:“这里不是现实对吗?”
根据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理论,梦是现实与潜意识的映射,因此梦里的一切不可能凭空产生,只能基于当事人的记忆和经验。
沈祀平时走在大街上不可能注意每一个人的身高长相,所以在梦里无关紧要的路人面孔应该是模糊的,一旦变得清晰,就会是曾经见过之人的模样。
“马楼父母”脸上的悲痛之色如潮水般退去,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沈祀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变脸就变脸,立刻伸手去按售票员座位上的开门按钮。
女人尖叫着将骨灰盒丢向他,沈祀闪身躲开。
骨灰盒落到地上,啪嗒一声摔裂了,黄色的沙子从里面洒出来。
沈祀啧了一声:“道具组扣大分。”
“快开车!”男人朝司机大吼。
灵车再次启动,惯性让车内的人都站立不稳,沈祀顺势蹲下,抓起地上的黄沙,跌跌撞撞跑向车头。
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女人尖叫起来:“拦住他!”
男人艰难地伸出手,可惜晚了一步。
沈祀拍拍司机的肩膀,后者下意识回头,然后被撒了一脸黄沙。
司机被沙子迷了眼,灵车顿时失去控制,在大马路上扭出了S形。
“废物!”女人咒骂一句。
沈祀一把将司机揪起来,自己坐进驾驶位,然后猛打方向盘,刚刚站起来的“马楼父母”再次被甩飞出去。
继泥头车后,沈医生也没想过自己还有开灵车的一天。
瞬息之间局势扭转,从此刻起,这条马路这辆车以及车上的人,就都归他管了。
然而正当沈祀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耳边炸响,瞬间将他惊醒。
梦境破碎,周遭的一切如泡影般湮灭,女人歇斯底里的表情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沈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被他的动静惊扰到,纪浮光微微蹙起眉,隐约也有醒来的迹象。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持续。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二十三分。
他没叫外卖,也没有网购,房租前两天刚交过,不明白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找自己。
沈祀穿上拖鞋出了卧室,有过之前外卖小哥忽然发疯的经历,开门前他特意多留了个心眼,警惕地问:“谁啊?”
门外响起苏七月熟悉的声音:“沈医生,是我。纪总在你家吗?”
沈祀紧绷的神经微松,打开防盗门。
十月初的天气,胖助理跑出了一身汗,习惯性地用他那块小手帕擦脖子:“我打他电话没人接,只好找过来了。”
“有什么事吗?”沈祀边问边把人让进屋。
“嗯,一些失去心脏死亡的员工家属要求按工伤赔偿。”苏七月一个头两个大,“已经闹到公司楼下了。”
沈祀蹙眉:“这不是讹人吗?”
那些员工吃了心理医生的药才会变成“空心人”,怎么能把责任推到纪氏头上?
苏七月害了一声:“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多少人是理智的呢?没有彻底疯狂就算不错了。对了,纪总呢?”
“我在这里。”
纪浮光已经起床了,除了发丝稍显凌乱外,眼底一片清明。
“纪总,快跟我走吧!”看苏七月的表情简直快哭了。
纪浮光没回答,转而望向沈祀。
沈祀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推了他一下:“去吧,我等会儿就睡着了。”
纪浮光伸出手用力抱了抱他,轻声承诺:“我会尽快回来。”
“好。”
两人走后,出租屋的门被重新关上了。
沈祀一个人躺回床上,想到刚才的梦,他给马楼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响起前室友没心没肺的声音:“小四?怎么忽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沈祀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没什么,闲着无聊,所以问问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替人算命呗。”
沈祀惊讶:“现在还有人找你算命啊?”
马楼嘿嘿一笑:“小四你不懂,乱世人们才更相信命运,好多人都来我这儿问自己还能活多久。”
沈祀更惊讶了:“你算得出来?”
马楼:“当然算不出来。医生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沈祀:……
“那你怎么跟人家说的?”
马楼一脸深沉:“我说,如果只剩下一天的寿命,你就不活了吗?命是自己的,该咋活咋活!”
沈祀:“……马大师,我悟了。”
确认马楼还好端端地活着,沈医生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再次闭上眼睛。
之前的梦里他并没有见到虞罂,不知道是对方还没来就被苏七月的敲门声打断了,抑或是已经来了,只不过没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然还存在第三种可能,虞罂来了,并且就在他身边,只是沈祀没认出对方。
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虞罂扮演的又是哪个角色?马楼妈妈,马楼爸爸还是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