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情燕
“花娘你别求我爹,我受得住!爹,你就是今日把我打死,我照样这么说!我此生只爱花娘一人!我没过,我绝不悔过!”
二长老暴起,口喝孽障,再度扬鞭,哗啦啦又是十数鞭响,一时间血滴乱溅。我忙挡眼,不忍直视。
但二长老只打他不听话儿子,却不打所谓勾引他儿的妓子,倒是奇怪。
一个时辰后,符有期完全被抽成了个血人,浑身莫说衣服连皮都没见有完好的。花娘哭到无泪,双目泣血。
二长老哼声,拂袖而去。周围垂手立了半日的魔侍医修赶紧上前,将符有期拥进屋里,剪衣服的剪衣服施法的施法喂丹药的喂丹药。
花娘还是一样,没人搭理也没人为难,她也哭着进了屋。而后屋门关闭,我就看不到了。
我突然觉着,储物戒这事,符有期好像也不是那么对不起我。
我在屋外等到半夜,看窗边光华忽现忽暗,心里颇酸涩。
肩边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一点尖锐的寒意戳到了我耳后,定目一看,那是某人头上的银簪。
桓九微仰着脸:“你不待我魔宫等本君临幸,怎么跑这来抛头露面?”
早上找我,晚上找我,又不双修,他想作甚?
我将符有期之事前后讲毕,桓九哦然:“原来是这样。迟早的事死不了。你就别在这掺和了,跟本君回魔宫,本君找你有事。”
我问:“少主何事?”
他给我白眼:“你让本君少用急功近利的邪法,本君找了许多正道凝气阵法,昨日就想你挑拣哪些可用。本君记得,你这沈昼的大弟子懂阵,是个有些脑子的炉鼎。”
本是正当原因,我总觉得像个由头,便问:“奴只是半个阵修,圣教难道没有专门的阵修可看看么?”
说完我便觉他周身魔气有所翻腾,虽然脸上没什么神情,气息却写足了不满。
“……魔修阵法多易走偏,我找的是仙修阵法。只能你看。”他咬牙切齿。
他这样说,我更疑:“仙修魔修灵气流动方向相反,恐怕不好改阵。”
桓九冷漠道:“对,本君其实是想现在把你抓回去采补。你推拒不想回去的话,在这也行。”
“……”我默了片刻说,“其实将仙修阵法镜像翻转并修改少许细节,应该可以。如若不在乎仙修阵法使用时限制颇多、不够随心所欲、与魔修阵法道心稍微不同,也不是很难改。”
我感觉他红眸中在冒火:“那就跟本君回去改,现在。”
我还是觉着这是个由头。也许他又改了主意,又不想等一月之期。
无论他想怎样,都非我能拒绝。
我答:“是,奴遵命。”
桓九颇恶劣地抓起我前襟就走,我被他如此遛着,看不到他面容,只见着视野略低处一个披发的圆圆后脑勺,顶上小揪,正插着银簪。
他的精神状态似在发那次真疯后舒缓不少。至少这簪子是插头发里,而不是手背或手臂上了。
回到魔宫,桓九把所有魔侍赶出去,并亲自锁上门,另再加层防护罩。
他说,要看“阵法”。
我脑中过了《断袖春意谈》中某页,里面图文并茂,写以身为画纸,提笔作水墨,情到浓时体肤泛红,水墨画便增了黄昏落霞之意境。心中发毛。
桓九拽着我衣襟,将我拉至榻边坐着。经他这一路猛拽,坐下时,软榻边,昏黄无限旖旎的灯光前,我前襟已松动许多,换做女子,应有春光流露,很伤风化。
然后,桓九倏然向我凑近。
他这张脸经这灯如此照映,仿佛金线嵌无暇美玉,长且弯曲的黑睫扑闪,通透赤眸时隐时现。倘若,他不是想跟我用“阵法”,让如斯美好的开头沾染了少许变态之色,我怕是会忍不住捧来一啄尝鲜。
不知多少岁数的老妖怪,顶着张这样的脸来诱惑人,实在要命。
桓九又将云被抓来,用它将我俩绕住,围了个半圈。很好,他马上就要在床头烛光旁给我展示“阵法”了。
他手再度往我松得一扯便会落肩的衣襟伸。
我深纳口气,做好一切准备。只见他手掌一翻,数册仙法书籍出现在他手中。蓝封皮,无那种封图,仅有标题字竖着,第一本叫《五幻七生阵图》。
我:“?”
桓九认真道:“本君翻遍了圣教藏书阁箱底,才翻出这些仙修阵法。你快看看有哪些可转魔修阵法,帮助凝气提升修为。话说你这什么表情?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默默拽好衣襟,接书:“没什么。劳烦少主把灯点亮些,奴看不清。”
桓九往空中扔了个法术,空中盛光照耀,明如白昼。他哼了一声:“凡人就是麻烦。”
第19章 寿命
我展书看,目光死盯书页,而后开始走神。
仔细想来,自我那回差点被他逼得咬舌后,桓九都没再真正动过拆吃我的心思。也对,他逼迫我的那回便没有丝毫气氛,他一心唯有修炼。偶尔逗雀,只是顺带。
再一想,又觉以上我仔细想来的内容都很多余。说好做炉鼎侍奉他要无情,猜他心思作甚。
桓九抬手指过来:“你仿佛对目录有极深刻的领悟?”
我干笑,连忙翻两页,这次开始细看。
我本不觉得魔修门派中所藏的仙修阵法会是绝世好阵,然辨识片刻,便觉此五幻七生阵布阵复杂、内蕴深厚,虽不是凝气所用,却可通仙骨疗内伤,是上佳的疗愈阵。我将此阵为桓九简单介绍,而后问:“这阵不简单,书像是哪个仙门的内参书籍,圣教如何得到?”
桓九:“应是百年前仙魔争斗时,从哪个阵修储物戒中剥的。”片刻后他又强调,“除却我哥哥被截杀那次……我们圣教已与仙门数十年不曾有过直接冲突,哥哥在时,圣教甚至与部分仙门关系很好。你就当这是历史资材,不须有负担。”
我将书合上:“现在天色太晚,奴凡躯,需要休息。这些书奴还须研读一段时日。”我现在实没有心思认真看阵,诸事繁杂,很是心乱。
二师妹调查东海的事,符有期和他红颜的情形,以及我这止不住要强调自己不可动情的脑子。要坚定,桓九最近扒楞我扒楞得多是在逗鸟,见到他我后颈仿佛还在幻痛,他只爱自己,不喜欢旁人。
桓九向我蹭近,背身贴着我坐,又将环半圈的云被掩紧,把我俩膝盖都罩住。他身躯虽小些但并不薄弱,像一块不可撼动、一定要紧贴我、一定要被我环着的温铁,整个人半靠着我怀,倚得很舒坦。这反显得我像是只很庞大可靠的鸟。
他抄臂闭目,扭身再往里靠靠:“本君知道你很在乎符有期那事,但你无须自责担忧。只要他诚心,舅舅不会真拦,他和他的红颜肯定能成。”
我懵然,我仍被白日里二长老抽儿子的惨烈场面伤害着心灵,不敢置信:“都打成那样了,如何能成?”
桓九道:“因为我舅母、二长老的妻、符有期的娘亲,便是个废灵根的凡人。”
我更懵,迟疑说:“似乎没见到。”
“人魔寿数有别,舅母二十年前阳寿已尽,享年一百二十岁。此乃舅舅一生之痛,以致他魔心动摇,修为停于元婴中期,永难长进。”桓九缓缓睁眼,似有思绪,“世道轮回,而今符有期也喜欢上凡人了。”
桓九这么说,我略能理解了:“因此二长老并非嫌恶花娘,而是眼见符兄重蹈自己覆辙,甚为心痛。金丹后期寿数可达三四百年,花娘阳寿尽时,符兄又将重演二长老当年悲剧。”
本就事论事,我尚未联想什么,桓九忽然继续背身向我怀里大力一挤,捉我胳膊,将他当崽一样环住。他明明身躯甚为坚实,只是样子小些,就在我面前真装嫩,不知是甚爱好。
“远之。”他闷闷地唤我名。此种呼唤很像表剖的前奏。
我作洗耳恭听状:“少主说,奴在听。”让我听听怀中这硬挤进来要我抱的少年有什么感想。
桓九一阵默然,突又提气道:“似你这种凡躯,怕本就和那符有期红颜一样浅薄寿数,且以后做了本君炉鼎,寿数更是少之又少。但圣教亦有延寿丹药,为凡人续上十几二十年不是问题。因此你须得将本君伺候好了,本君有心情时,会赏赐一二枚。”
我现在有点想把他从床上推下去。
不过,的确到该把他推下去的时辰了。
我道:“少主说得对,似我这种凡躯,此时需要睡觉。”
桓九立刻开始言他,按了按膝上被,评价:“你这被颇薄。”而后又傲然扬头环视一圈魔宫,“这宫殿虽华美,可太过空荡,风声呼呼,你上回被冷风刮两下就风寒得一副要死样。只是现在又时间太晚,修为低的魔侍也要像你一样睡觉,本君不好吵醒他们再拿被来。”
我直接打断他的言他:“少主,为了休息好些、明日有精神看阵法,奴不想同你一起睡。”
怀中崽炸毛:“本君只是对你稍作关怀,怕你冷死,你敢揣测本君的意图?本君岂会想给你暖床?!”
这话我顾他颜面没明说,是他自己招的。我手被他抓在他身前环抱,捏得紧,抽不回。他总生气得莫名其妙。
我尽量哄些:“奴不敢揣测,奴只是想睡觉。”
桓九邪恶道:“这是本君的魔宫,本君的床,本君只是平日里怕疯病犯时伤人才去住那山洞旮旯,你住几日就当是你的了?现在本君是要你在我床上给我充当个人形暖炉,要你给我暖手暖脚,你才是那个暖床的,明白?”
他要面子,我只能答应:“是。”
团吧团吧云被,我便被他拽着倒下了。即便是倒下,他却还是不让我抽手,要我必须从背后环抱住他。于是他坚固的小身板压在我一只脆弱的大手臂上,且不时扭动,令我筋肉错位,他倒扭得很有乐趣。
等扭到个舒坦的姿势,他可算不再乱动。我虽然手麻,但光这些还能勉强能睡,不过……
之后他说:“不给你点颜色,你就会找理由搪塞我。无论作为炉鼎还是作为个凡人,你都不配揣测本君。”
我望着天上未熄的一团照明白光,静静答:“是。”
他不熄光,我又常常浅眠,睡觉还是有点太勉强了。不过如何装作睡着我还是会的,假寐多少能休息些。
我未料到,这一假寐寐出了点趣事。
未多久,手臂逐渐松和,怀中人极小心仔细地从我环抱的圈里从下方钻出去,又提被角,为我把手臂盖好。而后身上略重了少许,他还给我加了床松软厚被。
再之后,他仿佛意识到那团白光刺眼,一声拂袖将其熄灭。
再再之后,我便觉到面前榻边有温热鼻息,轻扑脸颊,忽远忽近。有点像床畔趴了只毛绒小猫,鬼鬼祟祟,在前后试探。
以他修为,细看未必看不出我在假寐。如此行为,很是奇怪。
睫毛微痒,被碰了一下。
很好,他又在逗鸟。本雀儿即刻怒目圆睁于他,给他一点逗鸟的惊喜感。
桓九下巴搁在床边,整个人正趴在床沿看我,一手还停在我眼侧不远,的确极像一只伸爪狸猫。他在昏暗中显得柔和许多的红眸缓慢眨了一眨,流露忧愁,开口却不是人话:“凡人睡不着觉会老得快,易变丑。”
我重新闭目,翻身向里。这次是真不想再理他。
渐有一缕温柔魔气从后背凝入,攀进心房,令我昏沉得极快。是昏睡的咒诀。
这竟是我第一次觉着,他原是有人性的。
就是,他的脸足够美玉无瑕,却为什么要长嘴。
第二日我醒时,外面天光大盛,正午。魔宫内不见桓九踪影,只桌上多了数盘肉菜数盘素菜,一碗米饭,外加两份小吃,拿魔气温着。
他带来的阵法书叠在枕边,并无任何温度。
我本以为以他昨日那股热情劲,今日他会在我研读阵法书时陪伴左右,上演譬如我看书他看我、我讲析他哈欠、我夹小吃他抢菜的戏码。正觉十分寂寞,转念一拍脑壳,我在遐想什么,真是昏头,无情断念还要每日自我强调。
他只是逗弄着有趣罢了。一定是。
下午,我研读阵法书,无所得。这是战利品,品质参差不齐,有上佳的阵法却非是用来凝气,有可凝气的阵法却对元婴期不顶用。一叠书看完,天色傍晚,斜阳金黄,风吹动帐边银铃,世间除却叮铃叮铃再无他声。到这时候,仍没见桓九来魔宫找我。
我又不真是深宫怨妇,他既不来,我自去外面溜达。
不由自主,又溜达到了符家。
再不由自主,去瞧瞧符有期和他红颜的情形。起初我分明对第一好兄弟的这段情嫌弃不已,而今反而莫名想深入了解。
勉强恢复个人样的符有期在庭院中软榻上躺着,花娘给他揉肩。不时有紫竹竹叶随风而落,飘到符有期身上,花娘也替他抚下。
花娘颓然道:“老爷带奴家去查了……奴家果然是废灵根。奴家要不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