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浩然天风
连青酌周身紫焰涌动,张牙舞爪,文雅清隽的身形之外又叠了一层清晰的虚影,宽袍广袖,尖耳紫瞳,眼熟得很。
观昏晓微微瞪大眼:“你是那个……”
“……你在第二份稿件邀请里让我画的人。”连青酌抿了抿唇角,抬手重重拍击眉心,隐去虚影和一身寒焰,“抱歉,那天晚上我在你家附近追缉妖怪。之前不说是因为不想吓到你。”
“……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还有最后一个,但现在不能说。
连青酌轻咳一声,将点菜单还回去,顺势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我的涂鸦。”观昏晓暗暗注意他的神情变化,喝了口绿豆汤,没有戳穿他显而易见的意图,“它刚才替我挡了一下火妖,看起来似乎对它有克制作用,而且从你的反应看来,这种作用不止是针对它。”
“确实如此。”连青酌忽略掉背后一阵阵汹涌的寒意,叠好点菜单放入口袋,若无其事道:“涂鸦先放在我这里,我带回特物局帮你查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不要再画画,你的画可能可以克制它们,也可能成为引它们前来的诱饵。”
闻言,观昏晓想起火妖那句“你比其他人更香”,默然点头。
“吃饭吧,不必悬心。”连青酌继续点绿豆汤,这回加了一道要加钱的,必须用新锅炒的不辣的菜,语气平淡,“有我在,这些都是小事。”
观昏晓看了看他,眼前陡然浮现出他一脚把门踹飞,以及那夜站在月间捏碎手中黑影的场景,漂浮的心霎时稳稳落地。
“知道了。”他夹起一片裹满辣椒的甲鱼裙边放进连青酌碗中,“你也吃。”
“……”
连青酌叹了口气:“恩将仇报啊……罢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观昏晓笑眯眯喝绿豆汤。
……
午后,观昏晓提着打包好的饭菜和绿豆汤回家,坐在台阶上,一边听表哥被辣得哭爹喊娘的嚎叫,一边等某只出差的猫归来。
从三点等到五点,两个小时的时间足以让他将许多困惑之事想清想透,所以当那颗煤球猫猫头伸进门缝时,他握住腕上少了颗吊坠的手链,懒散地向它一笑。
“回来了?”他放下右腿,手臂搭在屈起的左腿上,躬身冲天窍勾勾食指,衬衣绷紧,收束出漂亮的腰线,“来,我问你一件事。”
从他平实无奇的口气中听出一丝危险的意味,天窍在门边探头探脑来回试探,终究还是躲不过去,垂着尾巴龟速挪过来。
它坐在下一级台阶,仰起圆乎乎的脑袋看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观昏晓伸出一根手指戳向它的头顶,它乖乖压下耳朵等待,可快要碰到时,观昏晓又把手缩了回去。
“天窍。”
“喵呜~”
“连青酌。”
“喵……?”
第32章 掉马(下)
沉默,是此刻的观家。
背景音里有簌簌的风声,有邻居家走动的杂音,有表哥的鬼哭狼嚎。
画面中央的主角二人却相顾无言,彼此间流动着一种凝滞而诡异的气氛。
观昏晓垂眸静静打量身前的猫,它浑身紧绷,炸着毛僵成一条崎岖的弧线,每一根毛发都透着紧张、震撼和不知所措,眼神也定格下来,仿佛被施了时间静止术,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它越紧张,观昏晓就越淡定,也越证实自己的猜测,悬在半空的指尖终于落下,轻轻敲在它眉心。
“流浪猫,天窍,六窍太太,连青酌——你演洋葱演得挺好,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吗?”
听到这话,天窍的身体倒是渐渐放松下来,先前百般酝酿的装傻否认伎俩都可以作废了。看这情形,如今唯有一计可救——天窍跳上去蹭他的手背,从手背一路蹭到手臂,再跳进他怀里。
这下轮到观昏晓僵住了,下意识张开双手,却半天没落下。
撒娇的猫是可爱,可爱得让他忍不住心软。但一想到这副可爱面孔下是个善于拿捏人心的狡黠妖怪,他的心肠立马又硬了起来。
观昏晓在心软和强硬之间反复拉扯,来回踌躇,一时不慎被它抓住空挡,等回过神来,它已经爬到自己胸前,摊开四爪,像张猫毯子似的扒得紧紧的。
观昏晓捏着它后颈皮尝试扯了扯,小东西纹丝不动,尾巴还一甩一甩的,仿佛网上常见的猫挂钟,看上去颇为惬意。
他哭笑不得:“连先生,请正视你不是一只猫的事实,不要耍赖。”
天窍张嘴,可可爱爱的一张脸上发出温柔含笑的男声:“不管我是不是,你都收养了我,若是把我赶走,我可要到动物保护协会举报你弃养了。”
观昏晓戳它耳朵,努力板起脸:“妖怪修出人形,怎么也得大几百年吧,怎么您给我的感觉是刚满五岁?”
“我的猫身就是五岁。”天窍用力张开一只小肉垫,“我一共因为五件事变过猫,一次算一岁。”
观昏晓指着自己鼻子:“我算一次?”
天窍摇头:“五次都是你。”
“……”
这猫怪会哄人的。
观昏晓本来心底压着气,觉得它带着目的接近自己,类似算计。可在它一番连消带打下,这股气轻轻松松就被化消了个一干二净。
他拍掉那只小爪子,天窍换一只继续杵到他眼前,耳朵压得很低,眼睛圆睁,小脸上满是认真——无论是人是猫,它看观昏晓时总是这种眼神。
“我没有骗你,也不是有意用这种方式接近你,更从来没有想过要算计、欺骗你的感情,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没这么没品。”
天窍往上爬了爬,将下巴抵在观昏晓的锁骨窝里,呢喃道:“我可以解释,但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在找借口。”
观昏晓觑着猫毯,隐隐觉得它是在装可怜,又想听它能说出什么:“你说,是不是找借口我自有判断。”
天窍埋头蹭他锁骨,掩去眼中计划得逞的笑意:“那我就从我为特物局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讲起吧……故事有点长,我们能回房说吗?”
“为什么?”
观昏晓不太想带个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情圣猫妖回自己房间。
“你没发现你表哥的鬼哭狼嚎越发刺耳了吗?”
“……”
房间里,观昏晓关上门窗,拉实窗帘,灯也不开,营造出一个听鬼故事的绝佳场所。
天窍依旧挂在他胸前,任他使尽解数也不松爪,他最终只能倚在床边,手肘支着床面托住下巴。
故事的开篇是一个写在信上,由传信鸟妖递至连青酌手中的任务——入画月山谷古墓擒捉本相境怨妖。
这是他退休前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
拿到信笺,连青酌第一时间动身赶往画月山谷,到了地方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现实中的地界,而是怨妖的封印之地,独绝于现世之外。
但经过数百年蹉跎,封印已经破损得差不多了,连青酌抵达时正好赶上怨妖破开封印,四处发狂,害了不少人命。
他和怨妖一通交手,虽然最后成功拿下怨妖,自己却也在它的癫狂打法下身受重创,无法维持可以被人眼观视的本相人身,只能退而求其次化为妖身,并缩小形体,微调了略显怪异的本貌。
“我八十年前苏醒于一座古墓,初入人世,是特物局第一任局长收留我,带我融入世间,所以我答应会为他守特物局八十年,去年是最后一年。”
天窍几不可察地轻叹:“从前一直在为任务东奔西跑,遇到你后我才开始考虑退休的事。我本打算一退下来就来找你,用什么方法、身份都好,都要赖在你身边。”
观昏晓轻笑:“你还挺执着。”
“八十年弹指一挥间,你是我流水浮云般的岁月里唯一的执念,我当然执着。”天窍又往上爬几步,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颈窝里缓缓磨蹭,“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出了这事,我又不想耽误时间,就只能先以流浪猫身份赖上你,等伤势痊愈再图谋其他。六窍是我在恢复人身后开的账号,最开始那三张例图,画的都是你。”
闻言,观昏晓一愣:“都是我?第一张不是小男孩和猫……么?”
话音未落,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虚幻轻响,那是记忆之匣开启的声音。
带着暖黄散光的童年记忆里,是有一幕模糊的画面能与那幅例图对应。大概是在他五岁或六岁那年,他和表哥在乡下疯玩,村子里的叔叔给他们烤了两只麻雀,表哥的丢了,他的则拿去喂了一只……猫吗?
观昏晓揉揉眉心:“不对啊,我记得当时喂的好像不是猫,是……狐狸?还是别的什么……”
“是我。”
天窍依依不舍地松开爪子,跳到他身前一转身,猫身化羽褪尽。
出现在观昏晓面前是一只相貌奇异的生灵,通体雪白的毛发,紫色眼睛,面貌很像猫,耳朵却纤细尖长,卷在身侧的尾巴也又大又蓬松,类似狐狸。
似猫似狸,奇特却不怪异,但也跟可爱不沾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清冷凛冽的妖异气息。
观昏晓瞪大眼,仿佛是童年的自己附体,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记忆片段陡然变得清晰,催促他伸出手,摸向面前生灵的大尾巴。
天窍……连青酌弯起双眸,主动将尾巴放到他掌心。
柔软,顺滑,绵密如云的触感漫过观昏晓的指缝,他在这熟悉而又怀念的感觉中露出了极浅的微笑。
“是你。你要是把画上的猫换成你的原形,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连青酌甩甩尾巴,一身松软的长毛微微蓬起,眼睛也笑得眯成两条缝。
“但是。”观昏晓语气一转,神色淡了下去,“我还是生气。”
连青酌刚眯起的眼眸瞬间睁圆:“为什么?”
“照你所说,你的伤势好了大半个月,却一直没想过告诉我你的身份,反倒一边在我身边装乖卖萌,一边用通过猫身得来的情报在网上钓我。对此你能解释什么?”
观昏晓收回手,长而卷的睫毛耷拉下来,犹如垂下的屏风掩去眸间情绪,表情淡若云烟,也看不出喜怒。
“给我送砂糖橘,是知道我买的橘子坏掉了。故意卡十五号的点约我,是因为我那句‘我既然说了有事,也不能骗他’。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六窍和连青酌从来不回我消息,反之一样,他们回我消息时,你也从不在我身边。”
“除去手链上的妖力结晶和你的妖力颜色相同,气息相近之外,其实你还漏了不少破绽,只是因为我在意天窍,所以之前不会多想罢了。”
清点完“罪状”,观昏晓开始戳连青酌脑门,它的本体毛又长又厚,一戳一个坑。
“欺骗我感情,浪费我信任,撩我却不拿真实身份,还潜藏在我身旁当猫形监控,哪一件冤枉了你?”
连青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哪一件都没冤枉,我知道错了。”
认完错,它又马不停蹄地争取道:“可是就算数罪并罚也不能直接判死刑啊,有些罪状我有苦衷,总能减刑吧?”
观昏晓睨它:“看你表现。但现在你得先做一件事……”
连青酌尾巴一甩,不等他说完就变回黑毛团子,一个飞鼠起跳扑到床上,滚进没叠的被子里。
“我不走!”
观昏晓:“……”
是他俩真有默契,还是这家伙过于聪明?
临卿和就着三瓶冰镇绿豆汤、两根牛奶雪糕和一大瓶牛奶吃完了观昏晓打包回来的萍乡菜,正浑身冒烟嘴里斯哈地往外走,想借环境温降降嘴里好似着火般的温度,一出门就见自家表弟和他的猫互相拉扯的场景。
物理拉扯。
天窍四只爪子紧紧抱住鸟架子,观昏晓上手碰一下它就喵,碰一下它就喵,叫得那个清亮高亢绵长悠久,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把那群麻雀吓的啊,炸着毛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豆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