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崖无涯
须臾,来自不同人的笑声在半空中高低起伏地交错开来。
上山的时候,赵郢领头带他们走了一条还算平整的小道,他用一根捡来的木棍荡开前方的屏障,动作娴熟,显然之前来过这里。
缀在他身后的小尾巴里也有人这么问了,赵郢发出一声单音,思绪不禁飘到几年前。
那是他和韩谦在一起的第一年,约会的地方是韩谦选的,因为赵郢有要求,不能影响下周一上班、尽量在南水市内,最多到隔壁市。还有,不能爬太高的山,他没力气。
双人的露营帐篷有点小沉,他们换着背,没走到山顶,韩谦拉着他在视野开阔的某一处停下来。
“这里特别适合看日落。”韩谦说。
也是一个春季,气温怡人,风光正好。
晚霞像一卷铺开的鎏金宣纸,流云行走其间,时不时变换着形状。一根巧克力蛋白棒伸到赵郢眼前,他接过去,耳边恰巧传来韩谦咬断蛋白棒的“咔嚓”声。
“这是我人生中爬过的最轻松的山。”韩谦吞咽完了才说话,嘴角有一点碎渣,“但却是最快乐,最有成就感的一次。”
赵郢爱干净的毛病大爆发,食指蹭掉那粒巧克力屑,“为什么呢?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没尽兴。”
韩谦身上保留了一些老外的习性,像喜欢极限运动、经常健身,在阳光明媚的沙滩上晒背,把自己晒出均匀的小麦色,尽管没多久又白回去了。
他眼底倒映着日落的光辉:“完全不会。我大一入学的时候,跟着社团的朋友爬过喜马拉雅。我是小队里高反最严重的一个,只觉得吸进肺部的每一口不是空气,是刺痛的冰刀——但最后我还是坚持攀到了峰顶。”
“攀登的过程就像征服和对抗。”韩谦耸耸肩,“这次陪着你,是纯粹的欣赏风景,每种玩法都有它的乐趣。”
赵郢有些听呆了,半天后愣愣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在大多数人看来,年轻的恋人代表着无限的精力、有限的包容和耐心,除了年轻力壮以外一无是处。
赵郢并不这么想。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无法形容——他本以为这段恋爱只是一场茶余饭后的消遣,存续时间不会太长,爽够了就行。
可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每一天都在对他公开处刑,举着喇叭高喊:赵郢,你沦陷了!
他还记得小学三年级写过的作文,题目是“我想成为——”,同学们众说纷纭,有的想抱着喜之郎上太空,有的想做大英雄,有的想暴揍奥特曼动画片的大怪兽。
第二天赵郢的作文交上去,他半自拟的题目是,他想成为一只鹰。
拥抱过自由的人不会渴望自由,陷落在沼泽的飞鸟才想重回天空。
或许,韩谦就是他想成为的,擅长高空盘旋、栖息地遍及全世界的猛禽。
太阳在天际摇摇欲坠的那一刻,赵郢坐在树墩上,韩谦先是站起身,再然后单膝跪在他面前,棕色的发丝仿佛打上浅淡的金色框线。
“咳,其实并不是想要求婚。”韩谦轻轻圈着他的手腕,下巴抵在赵郢手心,“就当是合适氛围下的一种承诺吧。赵郢,我希望陪我看每一场日落的人是你,陪我一直走下去的人也是你……好吧这跟求婚也没多大区别。”
韩谦摸了摸裤兜,为难地说:“可是我忘了带戒指。”
求婚日他本来另有打算的。
“为什么不看日出?”赵郢问。
韩谦噎了一下,说:“怕你起不来。”
赵郢:“……”
“赵郢。”
韩谦伸出一根手指,修长的指节缓缓弯曲,在他右手中指的尾部形成一个牢牢的环扣,“暂时用这个当戒指了好不好?”他清清嗓子,“你愿意……”
赵郢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你完了,他这样想着,然后指尖轻轻往回勾。
“我愿意。”
此刻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季节,其他同事已经四散开各自拍朋友圈的九宫格,赵郢走到那颗树墩旁边,摸了摸粗糙表面一圈圈不规则的环形树轮。
大巴到达莫湖岛,韩谦没有如约出现,不知道这条鬼飘到哪个山头了,赵郢心想。
太阳即将落山,他听到白舒沅喊人的声音,大概是要走了。
正当他准备动身,斜后方密集的树丛中传来哗哗异响,他已经做出“H”的口型,却看到来的人不是韩谦,是廖彦川。
“……怎么又是你。”赵郢无语道。
“刘总让我来找你。”廖彦川一边过来一边低头摁亮火机,烟尾钻出一圈呛人的白雾,“问了好几个人,听小李说你在山上。”
赵郢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条件反射地开了录音键:“哦,那下山吧。”
“赵郢,你真是一刻也不想和我呆。”廖彦川敛眸笑道。
“你不是知道原因吗。”赵郢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和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呆在一起?没看着你的脸吐出来,我已经很有素质了。”
“毕业后我每隔一段时间都托人把我的联系方式送到你手里,多少年了……九年?十年?你一次也没放在心上。”
廖彦川笑容有些崩裂,他高声道:“你以为是我情愿的吗赵郢?我父母很传统,他们接受不了同性恋,逼我结婚生子——现在同性都他妈合法了,他们还把老一辈的话奉为圭臬!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和你分手……”
“你恶不恶心。”
赵郢没有表情,平静地说:“我真的要吐了。”
“你爱我,所以瞒着我跟家里安排的女生相亲。你爱我,所以宁可让我不明不白地留在你身边,也不肯向我坦白一切,一起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哪里爱我了?”赵郢拂开被风吹乱的额发,“你通过婚姻,在那位杜总监的助力下平步青云,我看你享受得很。”
“够了!”
廖彦川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上前一步试图拉扯赵郢的衣袖:“你只看到我表面的光鲜,赵郢,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我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哪怕反抗一次,也不至于彻底失去你。”
他说:“小郢,南水市的调令是我自愿申请的,这次我是为你来的。还有谁会像我一样爱你呢……韩谦吗?他死都死了。”
“你他妈才死都死了!”赵郢一巴掌挥开他的手,怒不可竭地瞪着廖彦川,“再敢碰我,信不信我让韩谦爬出来揍你?”
廖彦川听笑话似的笑出声,他把烟头扔到脚下,用鞋底碾灭火光,一步步靠近赵郢:“只有傻子才信鬼神之说。韩谦是什么神奇宝贝吗?赵郢,他都化成灰——呃!”
眼前的男人轰然倒地,赵郢前一秒还以为他在演,后一秒看到廖彦川倒下后,手持一根粗壮木棍的韩谦,身心双双放松下来。
这人穿着一身黑,黑色卫衣、黑色兜帽、黑色口罩,比廖彦川还像骚扰犯。
不过赵郢用了不到一秒,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阎王派黑白无常把我接走,说是要做一份投诉回访。我说能不能改天,他死活不放我走,摁着我填那个破问卷。对了赵郢,我好像百分之百化出人……”
他没能说完,因为赵郢像一只凌空蹬起的猫,闪电般地撞进他的胸膛。
赵郢侧着耳朵,听到了迟来的心跳,每一下都蓬勃有力,体温也不再是冷冰冰的冰碴子。
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天已经习惯了,一出声,哽咽地说不下一句完整的话。
隐忍再三,赵郢揪着韩谦的卫衣系带,把眼泪都抹在他胸口。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第26章
赵郢和他抱了一会儿, 然后听到下山的同事折返回来找人的声音。
“怎么办?”赵郢的下颚顶在韩谦胸骨正中间,掀开眼皮向上看他,将以一个难看的姿势倒在一旁的廖彦川忽视得很彻底。
“你要不躲躲?”
韩谦兜着手掌, 贴合着一片细韧的腰身,他不轻不重地揉一揉捏一捏,仿佛患上了一种名为“赵郢饥渴症”的罕见病。
“都变回人了,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 “不过你这样说, 有点像我们在偷情。”
韩谦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在Greta的片场里生龙活虎地乱蹦跶了,好歹也是看着别人拍戏长大的, 演技至少吊打一众只会瞪眼大叫的流量明星。
他屈指在赵郢肩膀上“咚咚”敲两下, 另一只手恶趣味地揉了揉被休闲裤包裹着的软肉:“嫂子开门, 我是我哥。”
赵郢:“……”
神经病。
他在同事赶到的前一刻把韩谦推远了些,嫌弃地拎着廖彦川的衣角, 但没有要把他扶起来的想法,只是做做样子。
当小李扛着鱼竿第一个赶到, 惊恐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赵郢抬手探着鼻息, 神色自若地说:“廖经理滑了一跤,可能是磕到哪了, 我没敢动他。”
“帮忙打个120。”他说。
小李面露难色:“赵哥,我打不了, 手机掉湖里了还没捞上来呢……”
他话刚说完, 白舒沅一行人姗姗来迟,有人见状讶异地“嚯”了一声,不是对晕倒的廖彦川, 而是对成功隐于阴影中,不细看压根看不出那里有个人的韩谦。
“你是?”白舒沅狐疑地朝他看过去。
两名男同事怕面朝下的伤患呼吸不过来,小心翼翼扶着廖彦川的脖子,给他的脑袋换了个角度。
赵郢站起身,发现韩谦不知何时又在全副武装的脸上添了副黑墨镜,看着像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一样。
他解释道:“这位也是来露营的游客,半道上碰见的,担心我找不到人,所以留下来陪我照顾廖经理。”
小李傻呵呵地笑:“原来是游客啊,我还以为是在逃杀人犯呢,包这么严实。”
不包严实,直接把脸亮出来吓死你们吗,赵郢心想。
他看了看韩谦,小李其实也没说错,这身打扮简直离谱。
“抱歉,我刚整过容。”
韩谦一本正经地编瞎话,缓慢道:“新割的双眼皮拆线不久,还垫了鼻子打了玻尿酸。”
120到这得有一段时间,赵郢决定在场的人走一半留一半。他和韩谦作为目击者肯定要留下,其次是对韩谦的“整容项目”非常感兴趣的小李,再就是廖彦川团队的小方。
“呃……哥,你一个男的为什么要整容啊?动刀子可疼了,我之前拔个智齿都一个月没好好吃饭。”小李说。
有墨镜挡着,韩谦瞥他他也看不出来:“人为悦己者容,男的怎么就不能整了?”
他戏瘾犯了,手指摩挲着吹牛说花了几十万整出的亨利卡维尔同款下巴,高深莫测道:“实不相瞒,哥就是靠这张脸吃饭的。”
小李“哇”了一下,很捧场地说:“能告诉我你叫什么,演过什么作品吗?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着的大明星!”
“不行。”韩谦婉拒道,“因为——”
小李:“因为不方便?”
“Absolutely not.”
韩谦摇摇头,说:“因为我比较糊。”
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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