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崖无涯
但是从那以后,赵郢真的少抽许多。
这段时间他经常频繁地陷入到有关韩谦的记忆里,仿佛在刻舟求剑,明明清楚地记得划痕刻在哪里,却永远找不回遗失的东西。
都是徒劳,都是无用功。
赵郢上一秒这么说,下一秒就刷到某个00后同事的朋友圈,是一张在寺庙拍的风景照。
这年头信这个的小年轻一抓一大把,拜财神,拜佛祖,义乌十几块一条的开光手串丁零当啷能戴一满手。
但有个信仰也不是多大坏事,慰藉罢了,赵郢心想。
一刷新,那条朋友圈多了条评论,罗廉开发的,问这家寺庙地址在哪。
那位同事回复得挺详细,赵郢把地址保存到备忘录,提前一小时下班开着车过去了。
寺庙并不大,名气和人流量也不是南水市最好的,门票十块钱一张,除了烧香还可以撸庙里师傅喂养的流浪猫。
赵郢摸了一路,朝佛殿点香拜三拜的时候还有一只肥橘围着他的裤腿蹭来蹭去。
他沿着台阶爬上去,登上万佛宝殿,看到佛前一左一右摆着两根成年男性手臂那么粗的蜡烛,已经烧了三分之二,被塑料材质的柱形保护罩包围。
赵郢拉着一个路过的师傅问这种蜡烛怎么供,和尚打扮的僧人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施主稍等,我把住持请过来。”
等待的间隙,赵郢跪在蒲团上端端正正朝佛像磕了三个头。他的愿望很简单——希望韩谦下辈子投个好胎,有个正常的爹妈,事业顺利,无病无灾。
一抬头,赵郢余光无意间瞥到蜡烛底座的一行小字:
信众韩谦,供于2023年5月8日。
这是他和韩谦正式离婚的那一天。
住持匆匆赶到,看赵郢盯着烛火发呆,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这是佛殿专供的蜡烛,点燃之后,可为爱人、家人、朋友祈福请愿。”
“请一对多少钱?”
“施主,说‘缘’不说钱。”
赵郢改口问:“多少缘?”
住持叫人取来pos机,笑盈盈地说:“一共一百万缘[1]。”
赵郢出示支付宝付款码,pos机“滴”了一声后,弹出支付成功的界面。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他说道。
住持:“施主请讲。”
赵郢跨过佛殿的门槛,把位置让给后面来的香客,他站到一棵银杏的树荫下,“供那两支蜡烛的人,说没说过是为谁祈福?”
住持面露难色:“我们不能随便透露其他施主的隐私……”
“我认识他。”赵郢思考片刻,补充道,“我姓赵,赵郢。”
半晌,住持叹了口气。
“赵先生,我想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
他原本就是带着答案去问的,赵郢心想。
韩谦的情感向来浓烈分明,他从不会小气吝啬地爱一个人,尽管这种澎湃而汹涌的爱时常让赵郢手足无措。
在他的成长环境里,爱是不均等的,是有偏好的,就像一盆巨大的富贵竹,他需要源源不断地输入水源,赵父赵母对他的爱才不会枯竭。
“施主准备为谁祈福?”住持问他。
赵郢简短地回答:“韩谦。”
“他的生命不该终结在二十四岁。”住持有话要说,他摆了摆手,“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些人夭折在婴儿时期,有些人死在新婚不久,有些人还没来得及等儿女长大成人。死的比韩谦早、比韩谦冤的比比皆是,但我私心太重,说希望他投个好胎都是假的,我压根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来世。”
他仿佛在心上扎了个口子,将这些天郁结的情绪一股脑排了出来,又仿佛没排干净,导致精神癫狂起来。
赵郢冷笑一声,说:“他想让我一辈子于心不安,一辈子记住他,未免太歹毒。我不好过,难道会让他好过吗?”
“寺庙还有几个佛殿?剩下的蜡烛我都要了。”
反正他有的是韩谦的钱。
老住持从赵郢支付宝扫走三百万缘,颤颤巍巍地拄着僧人递来的拐杖。
虽然他已经接受过新时代的洗礼,知晓如今除了异性恋还有其他性取向,却还是被赵郢惊得大开眼界。
赵郢在名册上留下姓名和手机号,正要离开,住持追着叫住他。
“缘会则生,缘离则灭[2]。人死不能复生,不过赵先生心诚……”
住持擦了把汗:“这个这个……”
赵郢心领神会地接了后半句:“心诚则灵。”
第7章
大概是赵郢提前下班的报应,一回去,他饭还没吃上就被白舒沅夺命连环call,让他上线处理一个甲方的邮件。
他把充电线插在笔记本电脑的接口上,端了碗十分钟搞定的拉面,一边喝汤一边单手敲键盘。
在职场做乙方是最头疼的事,睁眼改策划案,闭眼改策划案,改来改去十几版,最终拍板定案的还是先开始的版本。
赵郢编辑到一半,扔在沙发上的手机震个不停,虽然开的静音模式,嗡嗡震动的声响依旧很难忽略。
百忙之中他歪头看了一眼,是白舒沅的消息。
白舒沅:[老大,前线最新战报!罗廉开的升职调动泡汤啦!]
赵郢回了一句“在忙”,半小时后,回复邮件发送成功,他拿起手机一看,白舒沅给他转发了一段群聊记录。
群内有八个人,分别是白舒沅和几个其他部门的同事。下午六点的时候,有人在群里冒泡,说华中区总监这个香饽饽可能要花落别家了。
这句话发了没多久,余下七个人全被钓了出来。
AAA人力资源老张:我猜应该是赵经理吧[偷笑]。哎,也说不准,万一天降奇兵呢?云升又不止南水这一家分公司。这事儿啊,我看得问小白@白天的我活得像具尸体。
AAA人力资源老张:小白?小白?
AAA人力资源老张:……
白天的我活得像具尸体:男朋友出轨,正在全力抓奸中,对不住了老张,过会儿再回!
群聊记录终止在白舒沅这一条。
赵郢和张简荣也算打过几次交道了,这种级别的老油子,白舒沅对付起来倒是挺得心应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回到和白舒沅的聊天框,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真的在抓奸。
白舒沅:[忙着搞事业呢,哪来的男朋友!编出来唬张简荣的啦。]
白舒沅:[话说回来,赵哥,我感觉你真的有可能诶!]
赵郢正要打字,视线却扫到角落的置物柜,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跳了上去,一脚踢倒了韩谦的遗照,专心致志地啃着波士顿蕨的叶片。
他一只手托着这只采草大盗的腹部,一只手按住语音键:“我从来不信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张简荣有句话说对了,云升不止南水一家分公司,谁知道最终人选会是谁?一切等公司安排出了再说。”
赵郢将甲方的要求和新一版策划案发给白舒沅,“通知团队其他人,今晚把各自负责的内容修改好,甲方明早就要。”
白舒沅连发三个“我命好苦”的表情包,老老实实回复“收到”。
赵郢把踢倒的遗照扶正,端起碗筷走到厨房,拧开洗碗池的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地流淌蓄积着,很快没过碗顶,水面漂浮着一层散开的油星。
洗洁精只剩一泵的量,他将瓶子反过来,用力敲了敲瓶底,勉强又挤出一泵半。
这时赵郢的手机铃声响了,他以为是白舒沅打来的,也没看来电人是谁,接通道:“是策划案有什么问题,还是团队里有谁今晚抽不开时间,做不了?”
“剥削这么狠啊,下班了还不放人休息?”
电话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女音,“哥,是我,赵莱。”
赵郢闻言一愣。
他跟赵莱并不常联系,也许有她初中肄业被赵父赵母逼去打工的缘故,整个家里赵莱只和他这个大哥最亲。
“怎么不想想你哥也是被剥削的那个?”赵郢半坐半倚着池台,肩膀微微低垂,是很放松的姿态,“晚饭吃了吗?最近好不好?”
“没吃,有好有坏吧。”赵莱说。
她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有什么事先闷在心里,等到旁人问起,事情已经被她解决完了。
赵郢难得听她主动抱怨,用围裙边蹭了蹭手上的水,“和哥说说。”
“前段时间接了笔大单子,赚了很多。”赵莱这两年在芸城做外贸相关,起初勉强只够日常生活,换渠道后慢慢有了起色,客户源稳定下来,收益也水涨船高。
赵莱停顿一秒,这是要讲到“不好”了:“昨天妈给我打电话,催我回家相亲,不回去她就和爸一起喝农药自杀。还有赵宝瑞今年六月高考,他们想让我负责赵宝瑞上大学的学费跟生活费。”
“我上个月才转了十万到爸妈卡里。”赵郢手指不自觉地掐着围裙的花边,那块布料被他揉得皱皱巴巴。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而且现在才四月,赵宝瑞考不考得上大学还两说。”
“你人还在芸城?”
“不在。”赵莱嗤笑道,“妈查到我租房地址了,目前我搬到隔壁市暂住一阵子,风头过了再说。”
赵郢已经习惯了,可能有些父母天生不爱自己的孩子,或者有偏向性地仅仅爱其中一个。
如果像赵莱那样只有恨也还好,可以不联系,可以躲到找不到的地方,但偏偏赵郢心里生长着除了恨以外的感情。
“赵莱,你别回去。明天我跟他们说,以后我负责赵宝瑞读大学的钱。”
话音未落,电话另一端的人刻薄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钱啊赵郢?每年你转爸妈的钱,不说七八十万,四五十万总有了吧?这他妈可是你半年的薪水!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这么多钱哪去了?”
“你让我别回去,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真打算被他们吸一辈子血吗?”
沉默一阵,赵郢笑道:“对啊。”
“你——”尾音戛然而止,赵莱轻声道,“算了。”
赵郢在手机里听到风呼啸的声音,仿佛赵莱在江边、湖边之类的地方。
“哥,他两不会真的喝农药吧?”赵莱话里夹杂着几分纠结。
“不会的。”
赵郢语气肯定地说,“我喝农药的可能性都比爸妈大,放心。还是老规矩,爸妈问起来我就说你在山里采风,信号不好。”
赵莱发出一声短促的单音,两人同时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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