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糯啊
“道长们不要去那家,那家人心不诚,不是好人咧。”五六岁的小童一开口便是心诚不诚的话。
萧淼清心中有些不舒服。
张仪洲面色不改,语气平和地对拦在他们面前的小童说:“信与不信是他的事,我行我的好事,上天是看在眼里的。”
这话照理一般这么大的小童应该听不太懂,然而张仪洲的话音才落,小童面上就绽开笑容,给张仪洲让了路。
萧淼清虽然好奇,不过没有在这个时候问张仪洲,只是随着张仪洲走近屋里。
院子里有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一见到张仪洲就迎了过来,殷殷切切地喊了一声:“道长!”
那串跟屁虫般的小童此时一哄声跑远了,好似这中年男子身上有瘟病似的。
张仪洲点了点头说:“病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中年男子一叠声应是,将张仪洲与萧淼清带入矮小的主屋里。
主屋中只摆了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枯槁消瘦的老人,时不时传出一阵咳嗽声,屋里更有一股消散不去的脏臭怪味。
张仪洲毫不介意地在床边坐下,将指尖搭在了老人手腕上。
萧淼清则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床尾找到了一张矮小的桌案,桌案上摆着神君像,只不过除了神君像以外连半点果品都无,更不说燃香了。
似乎是察觉到萧淼清盯着神君像的目光,中年男人看过来,目光中有些忐忑局促,侧过身想要拦住萧淼清的窥探,然而足下一时失了脚,提到了那桌案边沿。桌案本来就残破,一下被踢歪了,神君像差点歪倒坠地。
中年男子的表情在这瞬息间产生了猛烈地变化,好像有极恐怖的事情要发生,人猛扑过去将神像捞进怀里,总算没摔破。
萧淼清往前一步,伸手将他拉起来,口中不经意说:“人小心别摔了,万一摔伤可怎么办?”
中年男子脸色发白,心有余悸地说:“人摔了也比摔了神君像好。”
“怎么?”萧淼清问。
中年男子喃喃道:“倘若摔了神君像,那……”他的脸色告诉萧淼清,如果神君像遭到损坏必然有很恐怖的结果,但是男子的话并没有说完,他后面的几个字全吞入了嗓子眼里。
再抬起头看向萧淼清时已然把话头全都收住,只是对萧淼清感谢地笑了笑:“谢谢小道长,我并没有摔到。”
萧淼清松开扶他的手,沉默地看着中年男子将桌案扶正,小心试探过桌脚的稳固程度,然后才恭敬地将神君像放了上去。
而张仪洲此时诊完了脉。
老人并没有其它什么严重病症,纯然是由饥饿引起的体虚无力,加之卧床久了有的一些褥疮。
张仪洲从袖中拿出荷包,排出一些碎银两递给男子:“等我再写个方子给你,照着先吃一个月,若有缓解便有转机。”
男子千恩万谢地接了,有些难堪地自白道:“还是我没用,种不出好粮食,卖不上价钱,叫我爹跟着我受罪,若是我能有余钱买些供品供给神君,我爹也不至于如此。”
萧淼清愕然,没想到这里的百姓迷信至此,正要说话,张仪洲藏在袖中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捏住了萧淼清的手腕。
萧淼清会意,将自己的话暂压在了心中。
张仪洲宽和地说:“不必太自责。”他将方子写好留下,这才跟着萧淼清走出院子。
方才一哄而散的小童们又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说:“道长们不该去他家的,我爹说他家信得不诚才生病的。”
“我们平时都远着他家咧。”
萧淼清平时觉得孩子乖巧可爱的多,此时对这几个孩子却心生烦闷,口中说道:“好了,你们自去玩吧,我和我师兄要走了。”
孩子们的话叫他一打断,也觉察到一丝无趣,哼唧着走开了。
萧淼清和张仪洲一直走到村外,确认后面没有村人了,萧淼清才得机会问张仪洲:“师兄怎么一句话就叫那些小童散开的?”
张仪洲说:“我前些日子来就发现,他们村中很信奉神君的村民口中常念叨的就是‘上天会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萧淼清了然,所以师兄故意那么说,叫小童以为他们也信神君,才得了进屋的准许。
这事实在可笑,不仅信得不“诚”会叫同村人排斥,就连父亲那样重病卧床,在得到救治机会的时候,男子第一个想法是先反省自己屋里供奉神君才使得父亲如此,甚至在神像有稍微受损的可能时就差吓得魂飞魄散。
萧淼清想到了昨天离开前斩星提醒自己的那句话。也许那句话有很多意思,但萧淼清现在感受到了其中的一众。
小心表象之下的欲望。
表面上很平和宁静的村落,实际上却因为自己的信仰而成了村民都未发觉的扭曲癫狂之状。
受欲望支配的何止此地,这村落恐怕也只是某个小小的缩影罢了。
萧淼清想到了兰通城中不日将要举行的十年一次的神君祭祀。兰通城的街头巷尾不无萦绕着祭祀前的欣喜与热情。
但倘若他们祭祀的是这样一个一味剥夺信仰之力,而枉顾信众的邪神,那这究竟是盛世之景还是末日狂欢呢。
第37章
萧淼清与张仪洲同回到春风楼, 未想邵润扬他们正在面客。
萧淼清见与他们同坐之人虽然面生,但是作修士打扮,心中也不以为意, 只跟着张仪洲一道上前客套地打过招呼。
付意正说到他们上回在云镶城里捉拿欲妖的经历, 见萧淼清回来便笑着叫他走近,夸耀说:“我小师弟虽然是第一次下山, 然而上次在欲妖面前也表现不俗, 可以说若不是有他, 恐怕已经叫那欲妖得逞了。”
萧淼清叫他夸得脸上发烫, 感到诸多赞许目光投来, 又加上一堆溢美之词。管他是不是客气礼貌,总归是萧淼清头一次听这样的话,叫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潮, 有意气风发之感。
不过话题不久便转开了。
“没想到兰通城尽管人魔两族杂居, 情况倒要比云镶城好上许多, 多日探访下来无甚可疑的。”
“正是了, 前日我还照他们指引去城西的神君庙看过,那里一派光明气象, 我随意上去求了道签, 结果竟与我所测算的一样。”
萧淼清本来在旁边坐着,剥出一碟干果来准备一会儿回去喂鸟。
自打那小鹩哥的屁股毛被啄了以后, 整日懊丧着不愿说话, 怪可怜的。
然而听见几个师兄们同道友说起神君庙, 萧淼清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除了当中正静静喝茶的张仪洲外, 其他几人无一不眉飞色舞。
此番同坐的几个道友来自逐龙宗,虽不能完全与云瑞宗比肩,但也并非小门小派。这几个修士也均有飒爽之姿, 临风之态。
他们显然对兰通城中的神君信仰也无半点恶感,更不说有发觉任何可疑之处了。
萧淼清没插话,只将耳朵支棱起来认真去听。
逐龙宗行二的师兄提议他们一道行进:“堕星剑重新现世的传闻四起,倘若真能找到堕星剑,岂不是最大的历练?何必将时间浪费在这样的芝麻小事上?”
“我今日去神君庙时还特意求问了堕星剑的线索,与我师兄卜算得没有出入,这十有七八是真的了。”
早在云镶城时,南苍派的弟子就曾经提到过堕星剑,萧淼清没想到在他们谈论神君时又会出现堕星的名字。
堕星剑是上古神剑,传闻堕星剑现身必然将要发生大事。历任传闻中的堕星剑主人,均是仙门大德,青史留名。为此堕星剑三个字对于几乎所有修士来说都是充满吸引力的,足以叫他们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消息而千里奔袭。
只是他们的态度越轻飘,萧淼清却觉得越古怪。当一件事情的可疑之处已经叫他这初出茅庐的小弟子都看出来,那到底是什么蒙蔽了其他人的眼睛?
他们好像看不见被掩盖住的内在,人有人欲,仙有仙欲,魔有魔欲,所有人都在涌动的洪潮下迷失了自己。
夜深人静,萧淼清侧卧在床上,睁眼并不聚焦地落在黑暗中的某一处。
他忽然想到了凌时。
倘若兰通城的神君真的是一位邪神的话,那最清楚邪神是什么样的必然就是另一位邪神了。
只是上次见过以后,萧淼清再没见到凌时,并不知他去了哪里。
萧淼清从黑暗中坐起,从床头摸出自己的乾坤袋,又在袋中摸索出一个小物件。是上次凌时给他的那只小拨浪鼓。
这东西小小一个很趁手,他放在乾坤袋一直没拿出来过,现下算作睹物思人了。
应该怎么找到凌时呢,萧淼清虽然假称信徒,但连基本的召唤自己神明的方法都没学过。
思索间,拨浪鼓在萧淼清的指尖来回一晃,一下发出两声低低脆响,声音不大,但是安静的夜晚唯一的声源。
萧淼清握住拨浪鼓,不叫他再响。他本意也不是要玩拨浪鼓,刚才只是失神一下错了手罢了。
没料想他背过身才将拨浪鼓塞回去,身后忽然有说话声传来:“怎么了?”
萧淼清本来扭身在黑暗里鼓弄乾坤袋呢,闻声差点飞了三魂出去,人瞬时蹿了床里侧,手已经握住了玉笛要吹,哪曾想对方早有防备,一根红绸瞬间飞出,将萧淼清握住玉笛的手腕牢牢绑在了床上。
萧淼清的手腕一麻,玉笛也便脱了手滚在了床褥中。
不过一见红绸,不必抬头萧淼清也就知道了说话的人是谁,他喘着受惊的气,瞪眼看着凌时:“你缘何神出鬼没的,差点把我的魂吓没了。”
是凌时总归比什么不认识的人要好,起码萧淼清现在笃定凌时应该不会随便杀了他。
萧淼清挣了挣自己叫红绸绑住的手,然而徒劳无功。红绸不留一丝空隙地将他的手腕紧紧贴在了床柱上。
凌时见他活蹦乱跳的模样,轻笑一声,未着急上前帮萧淼清解开束缚,反而悠闲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手肘靠在扶手上,手腕与指尖托着自己的脸,看着萧淼清挣扎的样子,颇有闲趣。
“你召唤我过来,反而说我神出鬼没么?”
萧淼清抬眼去看凌时,发现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凌时的眉眼好像变了。不似最初伪装时候的平凡模样,但也不像他原身时候的华贵,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只在眼眸中藏着夺目的艳景。
“我什么时候,”萧淼清正要反驳,想起了刚才的事,“原来摇一摇拨浪鼓就是召唤你啦?”
萧淼清还记得凌时第一次被召唤过来时候直接大开杀戒的样子,他哪里知道召唤和召唤之间会有这么大的落差。
凌时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又说:“毕竟我现在只你这么一个信徒,哪儿舍得叫你费心呢?”
他的语气中含着玩味的笑意。
萧淼清虽笃定凌时是在开玩笑,可还是后颈毛毛的。毕竟这是原著强力股,任何掺和进原著爱恨纠葛的人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玉笛不在手边,萧淼清估摸着倘若自己想要开口喊,凌时红绸瞬息就会堵住他的嘴。
何况都算老熟人了,何必来这套。萧淼清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正了正自己歪着的屁股,“不要开玩笑了,不过既然你来了,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凌时抬眸看向萧淼清。
萧淼清见他不语,便当凌时默认,麻溜开口问:“兰通城百姓所信仰的神君是邪神吗?”
凌时的神色不变,然而口中没给萧淼清他想要的简单回答:“这是你们人间的事,我如何能告诉你?”
萧淼清不解。
凌时又说:“每个世界都有其运行规则,我即便被召唤来,也只能应召唤我的人的请求,世间其他事情与我全无关系,即便我想插手其中也有心无力。”
所以原著中才会说被召唤过来的凌时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不过原本的千分之一,是本世界的运行规则在束缚他。
萧淼清懂了。凌时的意思就是他知道,但不能告诉自己。
萧淼清有些失望,但也有些在预料之中。
凌时见他垂眼抿唇的样子,却是先打破了沉默:“神像很重要。”
“嗯?”萧淼清抬头。
“无论正神还是邪神,神能降临到每一处塑像所在,无论大小贵贱。”凌时说,“在神像面前做出的一言一行都有被神听到的可能。”
萧淼清恍然明白,原来村民们说的“上天会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竟然算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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