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扇九
温形云不回他消息,反而去找祁绚做什么?
“少爷, ”祁绚低声,“他知道了。”
知道, 知道什么?
温子曳第一时间都没敢往那处地方想,但祁绚直直盯着他,以一种柔和、宽慰、却不容逃避的眼神,剔透的瞳仁宛如蒙了层雾。
在这无声的注视下, 温子曳心底一点一点沉重起来,默然片刻, 才说:“怎么回事?”
“他突然找到我,想要确认当年的事情,说出的情况与事实一般无二。”祁绚歉疚道, “我很抱歉,少爷,那个时候我无法征求你的意见。”
“……你告诉他了?”
“我做不到继续骗他。”祁绚说,“二少爷有权力知道真相。”
温子曳垂目不语。
他和祁绚的想法不一样,他从没打算过让温形云知晓这些。
苏家曾如何算计他,苏枝曾如何虚情假意地待他、伤害他,他都可以慢慢说服自己不去计较,重新和温形云维系良好的兄弟关系。
可一旦温形云知道,一个人的问题变成两个人的问题,就会成几何倍地复杂起来。
温形云将怎么看他?还会和以前一样心无芥蒂吗?
他呢?他又要怎么面对这位弟弟?
“你可以骗他的……为什么不?”
心底一片混乱,温子曳低下头喃喃自语,“形云很好骗,他绝不希望承认这件事,你随便说点什么他都会相信……”
祁绚安静地听着,温子曳将他的衣角越攥越紧,大少爷愿意在他眼前放下伪装的平静,露出难堪的软弱来,这很难得,因此他很有耐心。
他抬手抚摸温子曳的后颈,就像舔舐一头受伤幼兽的毛皮,轻声问:“那真的好吗?”
不论温形云从哪里得知了这些,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即使他能编出天衣无缝的谎话骗过对方,也不可能瞒一辈子,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到时候,温形云要同时面对来自母亲和哥哥——两个最为亲近之人的欺骗,他又该如何自处?
“在你看来,这或许是善意的谎言、不知该怎么办的拖延和逃避;但在他眼里算什么?”
when的事情里,温子曳也这样骗过他。
祁绚对此很有发言权,直到现在他还能回想起撞破真相时的愤怒和失望。
那无关乎事情本身,而是他一下子明白了温子曳背后的态度。
“——不信任。”
祁绚说,“我觉得,这才是破坏一段关系的根基。”
温子曳怔怔地,妄图辩解,却无话可说。
他困惑难安,不解至极:明明自己已经尽可能小心地避免去伤害对方,可为什么好像反而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是我做错了吗?”他问,脸颊笼罩在阴影里,显得十分苍白。
祁绚摇了摇头。
“你是受害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说得坚定而郑重,声调压沉,“错的是苏家、是苏枝、是造就了如今局面的那群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应该考虑的是去不去原谅,而不是有没有做错事。少爷,不要苛责你自己。”
“二少爷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白是非好歹……你不要太小看他。”
温子曳看到他眼底好像燃了一团火,灼灼地烧着,充满冰冷与怒意。
这回温子曳不会判断错误,他很清楚祁绚是在替他生气。
为他曾经遭受的所有委屈,他难以启齿、难以释怀的那段过往。
他突然就平静下来。
“所以……形云说了什么?”
“他让我先别告诉你,看上去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但你还是告诉我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瞒着你。”祁绚亲了亲温子曳的手腕,目中流露出一抹狡黠,“再说,我又没答应他。”
温子曳只觉手腕发痒,心口的沉重随着这个玩笑缓缓褪去。
“好吧。”他长长叹了口气,靠着祁绚发呆,片刻,不确定地问,“你觉得等他冷静完,我们会怎么样?”
“要我说的话,你们该好好谈一谈。”祁绚说,“然后和好如初。”
和好如初……
温子曳咀嚼这四个字,真是过于美好的幻想。
不过,也许是被祁绚的乐观影响了,他竟也开始觉得那并非不可能的事。
“我还有一个问题。”
祁绚瞥了眼温子曳恢复寻常的神情,跟着凝重起来:“我想,我们大概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温子曳屈指敲了敲沙发扶手:
“这件事情,我确定没有第三方知道。苏家做贼心虚,还要仰仗形云和温家的关系,不太可能自绝后路。到底是谁告诉的他?”
在形云的契约仪式之前披露出来,又安的哪门子心?
是单纯不希望温形云契约成功、以期败坏温家的名声,还是另有图谋?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联系雀巢的动作,温子曳总有种风雨欲来的错觉。
等等。
“雀巢……”
温子曳眯起眼,怎么把它忘了。
三年前的“车祸”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他和苏枝,不是没有人知道。
作为中途介入、伏击他的一方,温子曳不知道星舰下的那一幕,对方究竟目睹了多少。
更何况,涅槃宫主想报复联邦是不假,但他难道会轻飘飘地放过他们这群罪魁祸首吗?
“不行。”深思熟虑过后,温子曳有了决断,“契约仪式不能办,我们得去苏家一趟。”
祁绚点头,正打算安排行程,脖颈上的终端忽而响了一声。
通讯界面强制弹出,温文儒雅的男人在投影中不动声色地望着沙发里依偎的两人。
他微笑道:“午安,子曳,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
温子曳的后脊顿时绷紧了,他不由自主地挺腰坐直,唇边露出如出一辙的微笑。
“很遗憾,动用特权强行开启终端联络侵害了公民的隐私权。”他扶好眼镜,客客气气地说,“三秒内还不登出的话,哪怕你是我基因上的生父,我也不得不检举你,第二星域的议长阁下。”
温乘庭双手交叉,支在下巴颌上,听见来自儿子的威胁,神情依旧没有一丝变化。
“根据联邦核心法,联邦的安危凌驾于公民权益之上。我只是依法行事,你的检举恐怕毫无意义。”
“联邦的安危?”
温子曳对上他仿佛看透一切的视线,脸色微冷,“我倒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要被扣上这样一个罪名,能否请您解释一下呢?”
“子曳,有些话直说出口就藏不住了。”
温乘庭摇头,“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
听到这儿,温子曳终于忍无可忍。
他就像一头领域被侵犯的狮子,浑身的鬃毛高高炸起:
“这个家里只有我和我的东西!议长阁下,但凡你还有一点羞耻心,就知道不该越过主人私自联系他的契约兽!”
“你在生气?”
温乘庭一瞬没有掩饰住讶异,他若有所思,又仿佛怀念,“从六岁以后,你就没有当面和我闹过脾气了。真罕见。”他接着看向祁绚,“看来,子曳不是一般地喜欢你。”
“……”
祁绚冷冷看回去,他能感觉到温子曳非常愤怒,这种愤怒里甚至掺杂了一丝惶恐。
对温子曳这位管生不管养的父亲,他从来没多少好感,不屑于理会。
但让他的少爷这样不安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你是来找我的,有话就请直说。”
祁绚嗓音寡淡,他低首一一捋过温子曳的后颈、脊背,无视温乘庭的目光,自顾自安抚着温子曳的情绪,眼皮都不抬一下,“少爷喜不喜欢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可是他的父亲。”
“我没见过这样的父亲。”
祁绚说,尖锐的指甲划上颈环,“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可以用来解释,不然,我觉得少爷很乐意给我重新换一个终端。”
“……他连标记环都没舍得给你带?”
温乘庭的吃惊取悦了温子曳,他发出一记冷笑,炫耀似的:“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来维系感情。”
“你还有五秒。”他瞥了眼时间,“我听着呢,父亲。”
温乘庭沉默片刻,深沉地凝视祁绚。
“我或许小看你了。”温乘庭说,“来温家一趟吧,我想见见你,来自北星域的客人。”
“单独地。”他强调。
联络就此切断,光影粒子零落飘散,没有给予任何拒绝的机会。
“不用理他。”
几乎人刚走,温子曳就不快地掰过祁绚的脸,让白发青年看着自己。
他也强调:“温乘庭管不了我,不论他猜到了什么,只要我还顶着‘温’的姓氏,他就不可能做出任何真正不利于我的事。在他心里,没有事物会比家族更重要。”
祁绚眨了眨眼睛,这对父子的关系可真微妙。
说关系好吧,冷漠得像是仇敌;说关系差吧,又默契得知根知底。
他想了想,问:“少爷觉得,他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了?”
“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