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扇九
“你什么都不用管,交给我就可以了。财富、名誉、地位,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你乖一点,别再说这种话……”
然而祁绚没有因此罢休,冷冷打断他:
“你觉得财富就是自由,名誉和地位就是尊严?你觉得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你身上,就是我希望的平静了?”
他的语气充满质问,温子曳无法忍耐这种氛围,高昂起头,肩颈绷成一线:
“为什么不行?有哪里不对?这不就是你当初想要的?”
“我……”话到嘴边,祁绚又咽下去,“好,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是吧。”
“但我现在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他的生命中挤进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在未来的幻想中不可或缺,凡事不能再只考虑自己。
他身上有他的责任和骄傲,有很多需要去做的事,自然也不愿意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地逃避下去。
这种改变是温子曳带给他的,所以他更加渴望能平等地站在对方身边,相互扶持,而非单方面地被给予。
“少爷,”他厘清思绪,郑重地说,“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可他的话落入温子曳耳中,却如毒蛇一般扑咬向心脏。
改变?不一样?
不,他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积蓄已久的不安猛然爆发出来,温子曳看着祁绚,咫尺的距离,却仿佛离他很远很远。
“……什么都不会变的……”他一把抓住祁绚的衣袖,色厉内荏地下令,“不要再继续说了,闭嘴,我不想听!”
“你究竟是怎么了?我们像以前一样相处有什么不对的?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对我的哪里不满意?”
“这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
祁绚为他的油盐不进而焦急,“为什么你不明白?我是一个独立的人,并不是你的狗,不是无法自力更生的宠物!就算离开你——”
话刚出口,祁绚就有点后悔,他知道温子曳最听不得什么话:“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温子曳已经彻底听不进去了。
他脸颊煞白,就像一瞬被抽干血色。
一种尖锐的恐惧剖开他的心脏,钻入他的骨髓,整个人都被狠狠揪紧,耳畔嗡嗡作响,快喘不过气来。
……离开?
祁绚想……离开他?
“别开玩笑了。”他轻轻说,胸口的痛苦抵达巅峰。
为什么他这样难过,祁绚却不能感同身受?
为什么他总是不驯服、不听话,执意要往与自己意愿相反的地方走?
温子曳眼眶通红,目光近乎凄厉。
如果人死后能化为水鬼,他觉得自己将毫不犹豫地拖着对方一道沦亡。
这一刻,他完全失去理智,只想看见祁绚后悔,向他低头,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
晦涩的眸光微微摇曳,他忽然冷笑一声:
“没有我你能做什么?”
“……什么……?”
“听着,祁绚,你是我的契约兽,按照联邦法律,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温子曳的语气带着刻意的残忍,他什么都顾及不到了,只一昧发泄着内心的恐惧,专挑最难听的胡话讲。
“你一个人,光是出门都寸步难行,更别说对抗雀巢。难道你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流落到联邦来了?当初你会留在我身边,不就是因为这个?事到如今却要和我谈独立?你凭什么反悔?凭什么说你变了?”
祁绚表情一片空白,温子曳清晰地从他眼中看见了受伤。
他成功了,毕竟他比谁都了解这只雪原狼,清楚对方的高傲和自卑,故意践踏着痛处。
可他非但没有预想中的半分畅快,反而心脏都紧紧拧成一团,被那双紫眸中的难过撕了个粉碎。
“不对,我没有这么想过,不是这样的!”心底有个声音焦急辩驳,“别这样伤害他,快道歉!”
温子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下意识地别过头,躲开祁绚的眼睛,他害怕再多看一秒,就会从中看见厌恶与愤恨……他受不了,他会疯的!
他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墙壁,感到自己攥住衣袖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
终于,掌心空空荡荡,祁绚将他的袖摆抽了回去,温子曳听到他冰冷的声音:
“如果你觉得我欠你,没有资格和你谈论平等的话,我会找办法还回去。”
指尖向内蜷起,一贯敏捷的思维像被按了暂停键,温子曳握住自己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无法思考,惶惑地等待着闸刀落下。
“说实话,我现在很生气。但我不想和你吵架,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祁绚说着,忍不住满腔委屈,他那样努力,明明是为了得到温子曳的夸奖,结果却闹成这样。
最重要的是,他察觉到了横亘在温子曳心底的那一道隔阂。
“温子曳。”
他问,“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掌控我,我才不会离开你?你觉得如果没有契约,如果我不是你的契约兽,我们之间没有主与从的分别,我不听你的话……我就不会留在你身边?”
温子曳无法反驳,他难堪地垂着眼睫。
祁绚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推开门。
“你去哪儿?”温子曳一下抬起脸,受惊似的。
“我们都需要冷静冷静。”祁绚没有回头,“我暂时不想看见你,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大门“咔嚓”一声关上。
温子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有动作。
他缓缓走到走廊拐角,靠着墙壁脱离般滑落在地,目光迷离,漫无边际,直到触及对面置物架上的那只水箱。
尘封的伤疤被猝不及防撕开,血淋淋地涌出无数灰暗记忆。
他望向水箱中小小的坟包,一错不错,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独自坐在爱丽儿的墓前一次又一次登陆游戏,对着那个仿佛永远不会亮起的名字发呆。
好像他也成了那条轻飘飘死去的小金鱼,被埋在土下,沉溺于幽静的水底。
孤独,绝望,不断被抛弃。
他的人生似乎就是由这些周而反复地构成。
没有什么是永远的,现实并不存在童话,他早知道,可他还是想要。
手中攥住一把沙子,越是渴望拥有,越用力收紧,沙子反而越溜得快……可他还是想要。
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宝物,打心底抗拒任何改变,可无论他怎么不愿意,最糟糕的事情仍然发生了。
……他都在做什么啊。
*
祁绚回到家时已是深更半夜。
他看着毫无灯光亮起的屋子,略微踟蹰,拿不稳温子曳是不是已经睡了。
在外游荡了大半天,他差不多完全冷静了,仔细想想之前的争吵,自己其实也说了不少过分的话,最后还把温子曳一个人丢在家里。
他有点后悔,大少爷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再生气也不该这么做的。
轻轻推门而入,客厅空无一人。
祁绚抿了抿唇,往里走去,本来还在思考要不要去温子曳房间找他,走到一半,却被走廊拐角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才发现那是温子曳,青年蜷缩成一团,以一种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昏睡过去,瞧着可怜兮兮的。
祁绚顿时哭笑不得。
“这样也能睡着……”他叹口气,弯腰轻柔地把人抱起,上了楼。
没有开灯,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轻松找到了房间,小心翼翼地将温子曳放到床上,脖颈却被手臂死死搂住不放。
“弄醒你了?”祁绚小声询问。
没有回答,但有液体一滴滴地渗进发隙。
冰凉的触觉令祁绚一阵失语,他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胸口猛地抽紧:
“少爷……你在哭吗?”
“过会儿就好。”
温子曳的声音低低响起,平静的语调,完全听不出难过的痕迹。
他甚至笑了一下:“你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毕竟我说了很过分的话,让你那么失望和生气。”他喃喃地说,“我还想过你会不会就这样不回来了。”
“我不回来要到哪儿去?”
“明天不是要遣返那些北星域的兽人吗,如果你往上申报,或者混进去,说不定就能回家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祁绚挣开他的手捧住他的脸,月光从窗外静静洒入房间。
温子曳朝他微笑,漆黑的眼睛如同湖泊,面颊上蜿蜒出两道清澈泪痕。
祁绚一时间呆住了。
他惊诧地眨着眼,无法理解这样矛盾的画面,忽然难以遏止地心疼起来。
“少爷……”
“嗯。”
温子曳轻轻答应一声,说道,“其实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先不说难度,你总不可能现在回去自投罗网。但我忍不住会想。”
“所以你明白吗?”他握住祁绚的手,低下头,“有时候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的思维、语言、行为……它们完全靠感情驱使,我没办法,对不起。”
“我知道……”祁绚回过神,他意识到温子曳是在为白天的事解释,“我知道的。”
大少爷情绪敏感、脆弱,性格里藏匿着极端的执拗,这些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