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扇九
长长一段话,她一口气说完,语气柔和,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姐弟俩无话可说。
“不要为我担心。”戴安走近他们,将小指上的戒指摘下,放进祁零手心,“有更重要的职责在等你们,拿着这个定位器,去吧,替我找到他。”
祁零深吸一口气,摒弃犹豫,握紧了那枚戒指。
“保重。”
她最后深深看了眼戴安,随即毫不留恋地大步转身;祁斌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回头。
“安姨,你有没有想过?”分别在即,他终于敢问出在心底埋藏了许久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也许他早就——”
“我相信他还活着。”
洞悉他的未尽之言,戴安摇摇头。她垂下雪白长睫,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详神色,双手在胸前交叉,祈愿般地说道:
“我的孩子……小绚他,一定还活着。”
*
侧翼展开,两艘大小悬殊的飞船缓慢靠近,舷梯降下,拼接在了一起。
争渡号的控制台前,徐清渡摩挲着下巴,发出一记饶有兴味的笑声。
“哦……声东击西?金蝉脱壳?很聪明嘛。”
“每次老大这么笑,准没好事。”
符洛可嘀咕着,头顶马上挨了一下,徐清渡边揉手腕,边十分流氓气质地用手肘指了指投影屏幕:“喏,你们自己看。”
就着她刻意放大的画面,温子曳在平铺的侧翼后,窥见了一抹乌光。
刚好处在侧翼的阴影下,和太空相比格外微不足道,比那艘寒碜汽艇更加渺小的蛋壳状飞行器,正顺着边沿偷偷前行。
如果不是争渡号的侦测仪足够先进,如果不是徐清渡的眼神足够老辣,恐怕很难发现如此模糊的端倪。
“趁展开对接舱时从视觉死角逃脱么……的确是个办法。”
温子曳眸光微动,“看来里面的人身份不简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安抚敌方的同时另辟蹊径……也许误打误撞,我们劫持了了不得的家伙。”
“不过很遗憾,他们也碰见了了不得的家伙们。”
徐清渡勾唇一笑,做了几个伸展动作,“对接舱里说不定也有惊喜等着我们。兵分三路,怎么样?一路留守,一路抓人,一路照常会面。”
她跃跃欲试,祝琰无奈地朝温子曳丢出一个笑容,站到徐清渡身后;温子曳眯起眼,对她突如其来的比拼兴致适应良好。
“可以,怎么决定?”
“掷骰子吧。”徐清渡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骰子,显然是个惯犯,“还有谁要报名?”
符家兄妹为了一展身手激烈猜拳时,温子曳望向祁绚,玩闹的心思淡去几分——他的小狗正反常地发着呆。
“怎么了?”他轻声询问。
“……没什么。”祁绚迟疑了下,“只是,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刚刚那个说话的女人……”
尽管声音由于那边的设备落后,传过来彻底失真,还断断续续。
可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
“不过最近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
祁绚用手背碰了碰温子曳的脸颊,替大少爷把金丝眼镜扶正,“或许是距离银月越来越近的缘故吧。”
“一会儿把人抓回来就知道了。”温子曳顺势握住他的手,没有松开。
祁绚“嗯”地应下,暗暗瞅了眼徐清渡那边,发现她还忙着摇骰子,不由加重了掌心的力道。
结果很快出炉,他们负责前去搜捕逃兵。
“刚才说话的家伙应该是他们的主心骨,我猜她还留在原地,我和阿琰去会会她!”
徐清渡摆摆手,与祝琰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架设好的通道里。
“我们也走吧。”
温子曳不甘落后,拉着祁绚就往释放层走,随便挑了一艘专门收容救生舱的牵引舰钻入。
伴随着一阵低沉嗡鸣,争渡号将躯壳细长的小型舰船吐出,顿时,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目标冲去——
“什么情况?!”
狭窄的救生舱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祁斌惊叫一声,与他对面而坐的祁零透过瞭望镜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阿弟,”她握紧拳头,“我们被发现了,救生舱不受控制,在朝他们飞过去。”
祁斌眉头深深皱起,也凑过去,分享了瞭望镜的视野。
“是释放出的小型飞船?……看上去,载不了几个人。”
他们相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了。”祁零冷声。
“我可早就憋得不耐烦了!”
祁斌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暴戾的笑,一路逃亡压抑的脾气在此刻通通爆发,“还真当我们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了?敢来抓人,就做好被抓的觉悟!”
“等有了俘虏,不愁没有谈判的机会……阿姐,我们走!把安姨换回来!”
……
与此同时,牵引舰中。
祁绚站在舱内的收容槽前,做着动手前的最后准备。
不知为何,他心底的预感愈发强烈了,这种预感在看到救生舱被捕捉上来时抵达了顶点。
隔着小小一扇舱门,他罕见地开始出神。
直到一声巨响,混合着收容槽碎裂的哗啦声,和温子曳急促的呼唤,在耳旁迸溅而起:
“祁绚!”
劲风扑面,一左一右。
戛然而止。
等回过神来,祁绚发现自己已下意识做出反应——不知为何,来势汹汹的两道攻击在中途忽然停滞,于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面朝下方按倒在地。
温子曳匆匆上前,扫视一番情况,发现祁绚浑身完好无损,且颇有余力地一手一个按住袭击者,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便是恼怒:“你在发什么呆?”
“少爷,我——”
祁绚心虚地打算争辩,手掌下的俘虏忽而难以置信地挣扎起来。
“你、你管他叫什么?!”
隐约有些崩溃的男声,不知为何十分谙熟。祁绚低下头,入目是凌乱的深色斗篷,和斗篷上披散的……雪白长发。
祁绚一愣。
如同月华流淌的颜色打乱了他的思绪,令他下意识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失去力道桎梏,两名白发人终于互相搀扶着起身,抬起脸,是阔别许久,久到略带陌生的容颜。祁绚不禁目露怔忡。
而怔忡的不止他一个,对面也同样神色复杂。
“祁绚……居然真的是你。”
不管怎么打量眼前青年,祁斌都很难将他与记忆中的那个弟弟对应上。
印象里,备受父王宠爱、母妃骄纵的天才小王子,总是一脸阳光灿烂,天真得让人厌烦。这人却气质冷淡,眉眼聚拢着一团尚未消散的肃杀之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除去银月王族标配的白发紫瞳,和从小到大都漂亮到过火的容貌,祁斌几乎找不到相像的地方。
可从五官熟悉的踪影里他又能确认,这千真万确就是他最讨厌的小弟。
祁斌无意识发出的感叹让祁零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与谁面对面后,她僵硬地试图扬起嘴角:
“……真是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
“大哥——大姐?”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喃喃打断。
祁绚的目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频频移动;表情也从起初的恍惚、错愕,逐渐变得惊喜,眼中一瞬迸发出极其明亮的光彩。
“你们还活着?太好了!”
发自内心的高兴语气,令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就在祁绚按捺不住上前,想凑更近点说话时,一条手臂伸出,挡在了他的面前。
“等等。”
祁斌皱眉看去,正对上镜片后细长上翘的一双眼。
制止祁绚的青年,和他们相比显得要纤瘦一点,看起来不像孔武有力的种族,甚至不像兽人。面貌秀致,斯文尔雅,尤其是唇畔浮动的笑容,如同春溪潺潺,暗冰乍融。
那双乌沉沉的眼眸看不透情绪,带着审视的视线令他浑身不适。
“先别着急。”青年与祁绚轻声细语完,回头便由晴转阴,“你们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祁斌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证明?这还需要证明?
他略觉羞辱,没有管对方,只一昧盯着祁绚:“也才过去十来年,怎么,你已经连长兄长姐都不认得了?”
“虽说他记性一向很好,但毕竟当年你们不太熟。”
论冷嘲热讽的水准,祁斌自然不能和温大少爷相提并论。
他轻轻一笑,张口便又引得男人怒目而视:“况且,谁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话听着实在像骂人,祁斌的脑筋还因这突如其来的会面糊成一团,根本没法多加思考,被刺这么一句,气极反笑,本能地反驳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虽然这种性格,的确和我那位傲慢得不得了的大哥一模一样。”
祁绚摇摇头,想到什么,刚刚融化几分的神情再次冻结,眼神也褪去温情,重归警戒,“但少爷说的没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某种生物的伪装?”
祁斌更内伤了,看起来想吐血:
“那个称呼是怎么回事!祁绚,你居然对这家伙如此谄媚,究竟还有没有半点身为银月王族的骄傲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