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扇九
后者抬起头,正对上青年镜片后泛着薄红的眼眶,像在白玉上抹开一道浅浅的胭脂,色泽很淡,却很明显。
这副模样和他之前在契约中看到的画面何其相似,一时间,那个陌生而歇斯底里的青年和面前的大少爷竟重叠起来。
祁绚心情复杂极了:“少爷……”
他都是这个表现,旁人更如天打雷劈,满心不可思议。
温子曳哭了?
——假的吧!这不可能!
但仔细打量温大少的神色,不相信就慢慢变成了怀疑,怀疑又慢慢变成了震惊:虽说那根本算不上哭,可是放在温子曳身上,跟别人的嚎啕大哭有什么区别?
温子曳闻言,也下意识摸了摸眼角。
眼泪这种软弱的东西,他都不知道抛弃多久了,他哭了?不可能!
温大少爷怀疑是刚刚精神力受到刺激,因异样熬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反正他没有哭。
然而这个动作落在众人眼中,更加笃定了这个念头。
祁绚也一脸古怪地望着温子曳,他分辨不清,这究竟是自己惹的祸,还是对方当真在难过,但察觉到周围人人看怪物一样震惊到不可思议的视线,他意识到再这么下去,温大少就要变成乱发脾气不成、反而给自己气哭的笑料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身为契约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祁绚还是懂的。
他飞快想到对策,上前扶住温子曳,脸还是冷酷的一张脸,语气则转为懊恼和自责,像是察觉到说错了话:
“少爷,伤不痛的。”
……这和伤有什么关系?
温子曳麻木地望进那双剔透的眼眸,祁绚朝他眨眨眼。
他们的确有些默契,即使温子曳不在状态,心神不定,也依旧通过眼神理会了祁绚的意思,知道他有了主意。
温子曳恰好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干脆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辩解,将发挥的自由交给自家契约兽,沉默不语。
得到首肯,祁绚便继续说:
“这回是我太鲁莽了,当时情况紧急,看到少爷遇险,没有思考就冲上去,才让您这样担心。”
他执起温子曳染血的手,安抚般蹭了蹭自己的脸颊,像一条十分忠诚的狗,小声。
“下次不会了,这点小伤很快就能好,您不要为我难过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眼神立即微妙起来。
担心?难过?几个意思?
温子曳莫名其妙发的脾气,难不成是因为契约兽没注意保护好自己?气他为救人涉险受伤?所以才说“要学规矩”?
……他就这么宝贝这只月光犬吗?
许凝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猛地掩目哽咽:“我错了,温少,今天这事都怪我,不该见色起意……”
温子曳唇角抽了抽,祁绚抬头,满眼迷茫。
只听许凝叹息般地感慨:
“我是真没想到,原来你对他是真爱啊!”
温子曳:“……”
祁绚:“……”
什么真爱?你再说一遍?
第20章 不信任
伴随着许凝说出的话,众人茅塞顿开。
原来是坠入爱河了,难怪脾气这么古怪!
听说谈恋爱会令人降智,患得患失,果然不假,看看温子曳都变成什么样了……不过他们俩才认识多久?这莫非就是一见钟情?
他们盯了会儿月光犬的脸:嗯,没问题了,确实很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
惊疑的眼神纷纷转变成促狭,就连余其承也暗中嘀咕:从长乐天见到第一面起,小曳就对这只兽人态度不一般,难道是真的?
主人跟契约兽也可以啊……他忍不住扫了蓝行一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们各自在脑补什么鬼东西,简直一目了然。
温子曳实在受够了这场闹剧,懒得澄清——澄清也没人信。
他轻飘飘望了眼祁绚,发现手还被牵着,指尖攥在对方灼热的掌心里,手背则触碰到脸颊柔软的皮肤。
要不是知道祁绚在这方面有点不通人事,温子曳甚至要以为他是故意的了。明明是个对肢体接触怀抱警惕的家伙,谁教得他这么模糊暧昧和恭顺的边界线?
忽略了答案是自己的可能性,温子曳调整着面部表情,半晌,终于露出一个假笑:“下不为例。”
他转过身,顺势抽出手,走到跪在地面上、进气多出气少的望川狼跟前。
许凝知道他要开始算账了,赶忙表态:
“温少放心,这事儿怪我,一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许少说笑了,这只兽人的问题,怎么怪到你头上?”温子曳不疾不徐地说,“只不过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动我东西。既然伤了我的人,可不能简单地算了,你说是不是?”
许凝小鸡啄米:“是是是。”
温子曳笑意变深:“那就麻烦许少把他赔给我吧。”
许凝:“好好好……嗯?”
他瞅了瞅面无表情的祁绚,不能吧,刚刚还喊着真爱,现在就另寻新欢了?
温子曳一看就知道他又想歪了,实在很好奇这位许少爷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黄色废料吗?
他没有废话,弯下腰,一把抓起望川狼的头发,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血毒刺激神经的效果看上去已经解除,兽人浑身瘫软,重伤委顿,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即便如此,那股瘆人的恶意仍存在于那双碧青的眼珠里,对上温子曳的视线,他咧嘴一笑,染血的獠牙露出来,齿关还沾染着丝丝缕缕的皮肤组织,显得十分狰狞。
“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温子曳缓缓说。
“……害怕?”望川狼嘶哑地笑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怕你把我带回去做点什么吗?比如说上床?”
浅显的挑衅,温子曳都不用开口,按住他的苏裘就手下用力,折得他惨嚎起来:“放干净你的嘴。”
然而望川狼一边嚎还一边笑:
“哈哈哈哈……你们联邦人做的事情,还不准说实话吗?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干净?”
许凝被他话里话外的讽刺气得脸都红了:“想上本少床的人到处都是,我才不爱玩强迫的戏码,你之前分明也心甘情愿……”
“当然心甘情愿!”
望川狼嘲弄地望着他,“心甘情愿得不得了啊?毕竟有脖子上这玩意儿在,不情愿的是什么下场,有谁不知道吗?”
他一一扫过许少爷身后的几名兽人,他们像是心虚,全都别开眼。
许凝冤得想吐血:“我什么时候虐待过你们?别血口喷人!”
“那是,不然我们也不会心甘情愿地陪着许少。”望川狼说,“换到其他人手底下,还不知道要遭遇什么,因为一点小事,电击、鞭打、药物控制……比比皆是,相比来说,床上卖力点而已,简直快活死了,可不得死死巴结住许少?”
温子曳听到这里,轻声打断:“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就是!”像是找到反击的由头,许凝攥紧拳头,“你要是有怨言,找我这个主人就是,为什么突然袭击温少?”
望川狼冷笑,他艰难地抬起脸,目光钉死在祁绚的颈上。
“叛徒!”他呛着血,双眼赤红,“你以为你保护的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脖子上随时会要了你的命的鬼东西,就是温家的杰作!你这条向人类摇尾乞怜的走狗!”
祁绚倏然看向他。
脖子上的鬼东西……标记环?
标记环是温家研发的?
他又看向温子曳,温大少早已恢复一贯的平静,神情叫人瞧不出想法,只像是听见什么见怪不怪的脏东西,嫌恶地松开手,任由望川狼的头颅无力砸下去,扬起一片尘土。
“我还以为什么。”温子曳说,“真无聊的答案。”
一瞬间,祁绚心底莫名发寒。
他的小指抽了抽,眼眸睁大,突然懊恼起来——他其实是知道的,在联邦,兽人的处境有多糟糕、多恶劣。
长乐天里,比望川狼描述得还要过分的行为到处都是,那里是以兽人的争斗、生死和绝望营造的一场狂欢。而能制造出长乐天这种存在的联邦人,又怎么可能是好东西?
只是出来以后……他所看到的、听到的,是和平富足的联邦,是温暖的别墅和优越的衣食,是温子曳会为他摘掉标记环,是余其承和他的契约兽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这才过去几天?什么时候,他开始沉醉于温子曳编织的游戏,为你来我往的交锋感到快意,甚至觉得,似乎一直这么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联邦人也不是每一个都那么可恶?
如果说控制兽人的标记环就是出自温家之手,温子曳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对标记环的排斥,究竟是真的,还是刻意做给他看的?
倘若是后者,他所了解到的温大少爷,又有几分真假?那些所谓的“弱点”和“失态”,是不是也都是对方的手段?以退为进,让他一点一点放下戒备,变成真正的“契约兽”……?
望川狼的一席话,几乎将祁绚当下的认知全部推翻。
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思绪十分混乱,理不清晰,唯有情绪越发高涨,下意识死死盯住温子曳的背影。
那道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尖锐敌意,温子曳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侧过脸来,意料之外地对上白发青年沉冷而死寂的绀紫色瞳孔。
他被其中深深的距离感刺了一下,随即也心头火起。
之前的事情他还没和祁绚计较,这才听了这只望川狼几句话的挑拨,居然就上当了?祁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半点信任都没有交付给自己过?
……真是不该对他太心慈手软的。
温子曳压下难言的一丝失望,冷酷地想道,得修改一下训练的方案了,之前那个,现在看来过于温和。
他没了继续审问下去的欲.望,摸出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
“咳咳!”趴在地上的望川狼看见他近乎羞辱的举动,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他挑衅,“怎么了?不杀了我吗?就像你以前做过的那样……”
“你的眼睛把心思暴露得太明显了。”
温子曳俯瞰着他,轻描淡写地点评,“谎话连篇,演技也不到位,傻子才会相信。”
望川狼孤注一掷的笑容一僵。